须臾,她明白了秦太妃的用意。
    秦太妃虚弱地看着所有人?,在秦太后命令人去请太医时连连摆手,“陈年旧疾,臣妾缓一会儿就好了。太后娘娘,臣妾失礼了,可否容臣妾先行告退?”
    人?都这样了,秦太后自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太后娘娘,太妃娘娘病成这样,如今恰好在宫中,怎能不让太医看一看?”宋玉婉一脸的忧心,不等其他人?说什么?,已高声吩咐宫人去太医院请人?。
    “母妃,你都这样了,何不让太医看一看,兴许还有其它的法子??”慕容梵的话,让姜姒心念一动?。
    既然他说能让太医看,那便一定能看。
    很快,便有提着医箱,跑得气喘吁吁的太医赶来。那太医顾不上擦汗,当即为秦太妃摸起?脉来。
    一番问询诊脉过来,那太医的眉头?越皱越紧,最后低声?道?:“太妃娘娘忧思过度,心郁难解,还是得静养调理。
    所谓忧思过度心郁难解,全都是看不见摸不着的虚症,静养调理更是万金油一样的套话。众人?也只能从太医的表情上猜测一二,皆是认定秦太妃的身体确实不行。
    那太医开了一副温养的方子?,便退了下去。
    秦太妃强撑着虚弱的身体,对秦太后和正嘉帝行礼,“臣妾该死,这身子?实在是不争气,让太后娘娘和陛下忧心了。”
    “你说的这是哪里话,看到你这样,哀家心里也不好受。”
    姜姒扶着秦太妃,两人?离得最近,当秦太后说最后那句话时,她明?显感觉秦太妃身体似乎僵了一下。
    “太后娘娘,臣妾告退了。”
    婆媳二人?出宫,慕容梵则被正嘉帝叫走。
    一路行去,宫人?见之无人?恭敬行礼。两人?走得很慢,期间秦太妃不时还停一下,将一个病弱之人?的姿态做得十足。
    出宫后,不论是她,还是姜姒,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吁出一口气,好比是一声?意味不明?的叹息声?。
    “这个地方,哪怕是时隔近二十年,我还是一样的不喜欢。”她喃喃着,神情呈现出一种?说不出来的怅然与忧伤。
    “母妃,您不喜欢这里,以后我们就少来。”姜姒说。
    她摇了摇头?,那神情间的怅然和忧伤变化出另一种?情绪,那是一种?姜姒无法形容的情绪,微妙而复杂。
    “有些事是宿命,我很小就知道?,终究有一天我会进到这高墙之中。”
    这话让姜姒费解。
    据她所知,秦太妃是先帝暮年时各地献上的美人?之一。那些美人?大?多出身不太高,有民间的美人?,也有官家的小姐。她们年幼时,应该谁也不会知道?后事,更不会知道?自己终将有一日会是进宫。
    除非是一种?人?,那就是自小就是朝着这个目标培养的棋子?。
    难道?秦太妃就是这样的人??
    秦太妃却没?有再说了,而是望着身后的皇宫出神。
    大?好的阳光铺洒在那些金碧辉煌之上,越发的尊贵耀眼。但那样的耀眼却让人?觉得不寒而栗,白得让人?惊慌。
    婆媳俩正欲马车时,有人?叫她们。
    “太妃娘娘,芳业王妃。”
    从宫门内出来的人?,是靖平县主与其女周乡君。
    周乡君一脸的亲热,盛情邀请姜姒有空去找她玩。她说自己一见姜姒就觉得投缘,颇有几分?相见恨晚之意。
    姜姒可不信这样的鬼话,什么?投缘,头?圆还差不多。但不管什么?样的虚情假意,别人?这么?来,你也得这么?去。
    “近日怕是不得闲,日后若是有空,我必定登门。”
    这也是一句空话。
    近日不得闲,日后也会不得闲。
    周乡君对这样的回答似乎很满意,一个劲地说自己对姜姒是如何的一见如故,临别时还依依不舍。
    姜姒以为她之所以如此,是冲着自己芳业王妃的身份。
    上了马车之后,秦太妃一改先前病弱的模样,慵懒地靠着,姿态风情而随意,半点也看不出是一个行将就木之人?。
    “那个周乡君,还真是有其父之风。”
    周乡君的父亲周惟风,曾是赫赫有名的风流才子?。风流韵事不胜枚举,还有不少的风月诗词为世人?津津乐道?。当年靖平县主痴慕周惟风,女追男逃闹出不少的笑话。最后还是秦太后下了旨,全了靖平县主的夙愿。
    而周惟风在与靖平县主成亲之后没?两年就出了京,这些年竟然音讯全无。听说靖平县主早前不知进宫哭了多少回,秦太后也不知派了多少人?出京去找,有人?说周惟风早死了,有人?说他已遁入了空门。
    总而言之,周惟风再也没?有露过面。好在靖平县主生了周乡君,有女为藉这些年也就过来了。
    “那个周惟风这些年都没?回来,也不知是不是如传言所说死了或是遁入了空门?”
    秦太妃闻言,神秘一笑。
    姜姒立马知道?,必有隐情,“母妃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她一脸八卦的样子?,不由得让秦太妃莞尔。
    “去年走水路,远远见过一面,虽改头?换面,但风流依旧。”
    那也就是既没?有死,也没?有出家,而是换了一个身份继续过着自己风流才子?的日子?,将靖平县主和周乡君这对妻女忘得一干二净。
    姜姒不知该说周惟风是渣男,还是该说靖平县主以势压人?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但她知道?周乡君绝对不是可以交往之人?。
    她刚想说什么?,哈欠又?起?。
    秦太妃忙让她靠着歇一歇,她也不矫情,乖巧地闭上了眼睛。
    马车稳稳当当,行驶途中鲜少颠簸。
    到了王府外,她还没?有醒来的迹象。秦太妃也不叫醒她,而是静静地看着她的睡颜,眉眼间全是淡淡的笑意。
    不知过了多久,车帘被人?掀开,露出慕容梵那张神子?般的脸。
    秦太妃连忙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然后轻手轻脚地下了马车。随后慕容梵上了马车,车帘随之放下。
    一帘幽梦不知何处起?,姜姒恍惚中又?身在王府。
    依旧是熟悉的石头?山,笼罩着浓浓的白雾。白雾之中,隐约可见那亭子?与松树,以及静立其中的人?。
    那人?背对着她,有着她熟悉的身形。
    许管事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恭敬地道?:“王爷,照您的吩咐,已给那位姜五姑娘烧了佛经,做了法事。”
    慕容梵摆了摆,许管事很快消失不见。
    突然他转过身来,又?是那种?如万花筒般的眼睛。
    “你又?来了。”
    姜姒大?惊。
    慕容梵看得见她?
    她低着想看清自己,却只看到一团又?一团的白雾。白雾越来越浓,浓雾遮住了她的眼睛,她再抬头?时,已不见慕容梵。
    她大?急。
    “慕容梵,慕容梵,你别走,你回来……”
    “玉儿!玉儿!”
    她听到有人?在叫自己,隔着浓浓的白雾,那里仿佛有一扇门。她大?着胆子?上前将门推来,瞬间一道?白光袭来。
    醒来时,她不知身在何处。
    “玉儿,你怎么?了?做噩梦了?”慕容梵抱着她,轻拍着她的背。
    她一脸的茫然,好半天才清明?。
    “我做了一个梦,不…我应该是做了几个连贯的梦。我梦见原来的姜姒被姜姽推下了水,然后溺水而亡。后来慕容晟找你诉苦,说姜姽成日疑神疑鬼,说他还惦记着那个姜姒。你告诉慕容晟,他和姜姽没?有缘分?…他离开之后,你好像发现了我,你问‘谁在那里?’……刚刚我梦见你让许管事给那个姜姒烧了佛经还做了法事,你又?发现了我,你对我说‘你又?来了。’可我却看不见我自己,连你也看不清了,我急得不行,我到处找你……”
    “那都是梦,哪怕意味着什么?,也终不是事实。”
    “嗯。”
    姜姒往他怀里偎了偎,熟悉的冷香令人?安心。
    马车在王府门外不知停了多久,下人?们恭候着,以许管事为首。
    祝安小声?问:“许管事,这事…是不是应该吩咐下去,让所有人?都不许外传?”
    许管事顶着一张弥勒佛般的脸,笑眯眯地道?:“祝安姑娘所言极是,事关王爷和王妃的私事,确实不宜外传。我自会吩咐下去,祝安姑娘不必担心。”
    “那就好。”祝安拍了拍心口,明?显有些紧张。
    她虽是姜姒身边的贴身丫头?,但她并?不是什么?见过大?场面的人?。毕竟姜家三房的地位不显,以前又?一直在京外。
    不说是她,便是稳重些的祝平,进到王府之后也是忐忑小心。一是不想露怯丢了自家姑娘的脸,二是不知道?怎么?做才符合自己现在的身份。
    许管事笑眯眯地看着她们,道?:“两位姑娘不必过多忧心,王爷爱重王妃,一应事宜皆会安排妥当。”
    听到他这么?说,祝平和祝安安慰了许多。
    这时慕容梵抱着姜姒下了马车,惊得她立马低下头?去。
    “都散了吧。”慕容梵没?什么?起?伏的声?音一出,许管事连忙朝所有人?挥手。很快下人?们退得一干二净,除了祝平和祝安。
    祝平和祝安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只能远远地跟着,不敢靠前。
    慕容梵抱着姜姒,神色无波却小心翼翼。
    那飘逸从容的姿态,原本应是踏雪饮露的世外之人?,但有美在怀,生生将那天人?之姿染上了红尘之色。好比是松叶间的一捧雪,因慕恋松下的幽兰而自甘坠落,宁愿化做幽兰花蕊中的一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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