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芳业王府建成至今,从未如此热闹过。
    宾客散尽,沈溯扫尾。
    他明显也喝了一些酒,俊脸微红神采飞扬,眉宇全?是掩饰不?住的开心。出了王府之?后?,他鬼使神差地?往当年撒了一泡尿的墙根底下一看,瞟到有人靠在那里一动不?动。
    几步上前,将那人拎了出来。
    不?用借助灯火,也不?用质问一二,他已认出了那人,看着看着脸色越来越古怪,不?由得哈哈笑起来,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都在飞。
    慕容晟正小心地?埋藏着自己年少时的喜欢与爱慕,犹在自怨自艾中,准备和自己过去的一切来个?告别,冷不?丁被人打断不?说,且打断他的人还?没头没脑地?笑成个?疯子。
    “溯表哥!”这声溯表哥真?是叫得咬牙切齿,又带着几分羞恼。
    他都这么难过了,溯表哥怎么还?笑得出来!
    好半天,沈溯才笑够了。
    “你小子,我还?当你早走了,没想到你跟个?娘们似的躲在这里哭。”
    “谁娘们了?我就是喝多了…有些走不?动道,想着缓上一缓再走。再说我不?想被我父王看见,否则他又要骂我不?孝,让我回王府住。”
    这些日子以?来,慕容晟一直就住在沈溯在外面的宅子里,尽量避着福王,死活不?愿搬回王府去住。他不?想看到姜姽,更不?想面对自己的母妃。纵然母妃什?么也没说,但他就是知道因?为自己的招惹,给母妃惹了一个?多么大的麻烦。
    “表哥,我真?的很难过……”
    他是真?的很难过很后?悔,若不?是他年少轻狂又识人不?清,他怎么会?惹到姜姽那样的女子,生生拆散了自己的家,沦落到有家不?能归的地?步。
    沈溯一巴掌拍在他肩上,“胡说什?么呢,今日是我小舅,你小皇叔成亲。我高兴,你也应该高兴。你这小子行啊,真?论起来,你还?是你小皇叔和小皇婶的红娘呢。我说慕容红娘,你怎么不?向你小皇叔讨要红娘的喜钱哪。”
    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什?么红娘喜娘,他恨不?得绕着自己的小皇叔走。如果说他是小皇叔和姜五的红娘,那么他也是自己的父王和姜姽的红娘。
    如是想着,心又扎得厉害。
    沈溯可不?惯着他的悲风悯月,拉着他要再喝一场,一路还?嘀咕着:“今天真?是个?好日子,为了我小舅,你小皇叔终于下了凡尘,以?后?也过上娘子孩子热炕头的日子,我们不?醉不?归。”
    凡尘是什?么?
    这两个?字笔画并不?繁复,却包括世间的一切。
    于慕容梵言,他虽身在凡尘之?中,但多年来不?曾真?正融入过。生而记事,他注定一出生便以?清明的眼睛看清楚了这个?世间。
    他安安静静地?来,安安静静地?接受。父皇见他第一面,便大赞他非同凡响。母妃抱着他,眉宇间并不?见欢喜。
    四?岁那年,父皇驾崩,三皇兄继位。母妃将她留给三皇兄,毅然决然地?出宫。他看着母妃离去,没有哭也没有闹,平静得像个?旁观者。
    事实上,他确实是个?称职的旁观者。这么多年来,他时常化?身不?同的人,混迹市井之?中,旁观着世人的悲欢离合。然而无论他有着什?么样的感悟,无论他将世俗中的错综复杂看得有多透彻有多包容,他始终还?是一个?旁观者。
    所有的变数的都在那一天,当一个?姑娘跑到他面前找他告状时,便注定了与他在这凡尘之?中的纠缠不?清。
    “玉儿,我很高兴……”
    “就这么高兴吗?”姜姒贴着他问。
    凡尘男子所说的“娘子孩子热炕头”,他已经知道是什?么样的感觉。这种寻常的俗事在佛经星相之?外,却比得见浩瀚星空还?让人满足。
    他长?手一伸,将姜姒圈进自己的掌控之?中,“很高兴,再也没有更高兴的了。”
    ……
    一夜缱绻,鸳鸯交颈。
    天还?未亮,夫妻俩都起了床。
    天家的媳妇,与民间的媳妇一样,成亲第二日得给公婆敬茶。秦太妃是慕容梵的生母,却不?是姜姒名义上的婆婆。
    姜姒的婆婆,是宫里的秦太后?。
    一番梳洗打扮,夫妻二人并秦太妃一同出门。
    昨日见秦太妃,秦太妃面色尚可,今日再见,竟是无比的苍白?,还?透着久病缠绵的那种青灰色。
    许是知道姜姒想问什?么,秦太妃小声道:“不?必担心,我若不?积忧成疾,如何能顺理成章地?‘死’去。”
    姜姒立马心领神会?,什?么都没有再问。
    马车停在宫门前,秦太妃最先?下马车。她望着那深墙宫阙,表情不?喜也不?悲,许多之?后?,才轻轻地?说了一句,“快二十年了,我居然又回来了。”
    “母妃。”姜姒说:“您可以?不?进去的。”
    近二十年远离这深宫,远离这里的是非。她见过秦太妃在宫外的自在,深以?为秦太妃委实不?必要再趟浑水。
    秦太妃笑道:“不?打紧的,我一个?将死之?人,也没那些个?忌讳,权当是母妃陪你们走一程。”
    这话里的意思,姜姒听得明白?。将死之?人没忌讳,那么有忌讳的就成了别人,秦太妃这是想护她一程。
    宫门大开,将他们迎进去。
    晨曦之?中,宫门厚重生金辉,那些琉璃翠瓦,飞檐镇兽露出些许的端倪,引得宫墙之?外的人无比的神往。
    但姜姒却觉得这不?是一扇门,而一个?巨兽的嘴。一旦进了巨兽口?中的人,要么是被兽化?,变得面目全?非人不?人鬼不?鬼,披着人的皮,行着鬼的事,穿金戴银地?像个?被权利欲望操纵的傀儡,一辈都得不?到解脱。
    要么是九死一生,将一颗心在血里染过,刀里滚过,被那些阴谋算计割出一道又一道的血口?子,最终残留着这颗千疮百孔的心,残喘着逃了出来。
    未近景仁宫,便听到大殿中传出来的欢笑声。
    檀香气,脂粉气,混着其他各种的香味儿,混成令人喘不?上气的浓郁恶臭,让人闻之?却步,更不?得掉走就走。
    但走是不?能走的,不?管里面是兽是鬼还?是人,都要硬着头皮进去。小心翼翼地?包裹着自己的心,在这血刀里滚一回。
    秦太后?秦贵妃姑侄俩和庄皇后?都在,自然少不?了两位皇家的新媳妇,太子妃韩氏和二皇子妃宋玉婉。还?有两名脸生的女子,年长?些的盛气凌人,瞧着并不?一个?好相与的,年轻些也不?遑多让,从相貌上来看应是一对母女。
    他们一进来,秦太后?就招手让秦太妃过去。
    “这么多年了,你可算是回来了。”
    秦太妃一脸病色,说话也是有气无力。“这些年臣妾一直记挂着太后?娘娘,太后?娘娘恕罪…恕臣妾这些年没能在您身边侍候……”
    她一句话三喘,听得人心里不?舒服。但凡是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她的身体很不?好,分明是在勉强支撑。早有看懂秦太妃脸色的宫人,给她搬了凳子,她谢了恩,堪堪地?坐下。
    秦太后?有些恻隐和感慨,“当年你离宫时,瞧着还?跟花儿似的。这一转眼近二十年,你竟老了这些,身体也衰败成这样,哀家看着都难过。你这次回来就别走了,搬进宫里来,陪哀家住些时日,哀家让太医给你好好调理身子。”
    “太后?娘娘体恤,臣妾感激不?尽。臣妾早已别了红尘,又拖着这样的身子,万万不?敢叨扰太后?娘娘,更不?敢把病气过给太后?娘娘。太后?娘娘若是怜悯臣妾,还?是让臣妾住在王府。梵儿刚成亲…他这王妃啊,臣妾看着还?是个?孩子,怕是还?得多教几日才能放心离开……”
    这个?离开二字,听在其他人的耳朵里自是不?一样的意思。但姜姒和慕容梵知道,离开就是离开,单纯字面上的意思而已。
    话说到这个?份上,秦太后?自是不?会?再强行让秦太妃搬进宫。唏嘘了几句后?,又叮嘱了几句,将此事揭过。
    姜姒离秦太妃最近,她看得分明,秦太妃看秦太后?的目光明显有着不?一样的感情。传言说秦太后?当年对秦太妃颇为照顾,或许确有其事。
    韩氏和宋玉婉给她们见礼之?后?,那对母女起身给他们请安,听她们自称,原来是靖平县主和她的女儿周乡君。
    说到这位靖平县主,她可不?是慕容氏的血脉,与慕容氏也没有什?么关系。她出身英国公府,是秦贵妃的庶姐。
    虽说靖平县主是个?庶女,但却入了秦太后?的眼,深处秦太后?这位姑母的喜爱。秦太后?膝下无子无女,早年时常接她入宫小住。因?着这份荣宠,她被破例封了县主。这份宠爱从未衰败过,一直长?盛,且惠及其女。其女周伊人也沾了光,得了一个?乡君的封号。
    提到周乡君此人,姜姒颇有几分印象,原因?无他:这位乡君在整个?雍京城还?是一个?名人。
    所谓名人,是此名声远扬,不?管是美名还?是毁誉。而这位周乡君,却不?是美名,而是行事轻浮备受世人诟病。她虽未嫁人,可非清白?之?身。据说她的后?院中养了好些面首,平日里寻欢作乐好不?快活。
    对于这样的人,姜姒其实是佩服的。
    敢于和封建社会?之?下的男尊女卑作对,还?能我行我素随心所欲,绝非一般人能做到。强大的背景支撑不?说,本人也要经得起世人指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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