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溶大惊失色,立即将梅如雪抱起来放回床上,抽回手时,才看到她裙子上洇出了一片血渍,暗叫不好,这才七个月,怕是要早产了,急忙大声向外喊道:“稳婆呢?快请大夫!不,去把王妃请过来!”
    院子里的丫鬟也慌了神,叫稳婆的叫稳婆,请王妃的请王妃,这处院子距离太妃的住所最近,北静太妃第一个知道梅如雪早产的消息,到底经过大风大浪的,并不如何惊慌,有条不紊地吩咐下去,稳婆去接生,然后打发丫鬟给菁玉传话,让她也开始做戏发动,唯一让北静太妃担忧者,现在怀孕才七个月,这孩子也不知能不能平安生下来。
    水溶派遣的丫鬟跑到菁玉的院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转述水溶的话,听其所言,梅如雪的情况十分凶险,人命关天,菁玉身怀回春妙术,岂有不顾之理,抬脚就向外走。
    “王妃,太妃说了,您要生孩子了。”菁玉还没走出院门,北静太妃的心腹陈嬷嬷拦住了她的去路,对其他丫鬟沉声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扶王妃进去。”
    周围的丫鬟连忙上前搀扶菁玉,菁玉胳膊一振,震开了两个丫鬟,正色道:“陈嬷嬷,人命关天,我必须要过去一趟。”
    陈嬷嬷阻拦道:“王妃,这是太妃的命令。”
    现在胎儿还未足月,早产对产妇和胎儿都有很大的危险,北静太妃为了王府的颜面捂住此事,定然不会给梅如雪请大夫医治,甚至在二选一的情况下也会毫不犹豫地去母留子,菁玉前世接生过无数产妇,知道生产面临的死亡风险有多大,这种事发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医者本心让她无法置之不理,面色一沉冷冷道:“是王爷让我去的,太妃那边自有王爷交代,你回去给太妃复命吧,怪罪不到你头上。”说着抬脚疾走,陈嬷嬷伸手一抓却捞了个空,只见挺着大肚子的王妃健步如飞,提着一盏灯笼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菁玉赶到梅如雪的住处时,稳婆已经到位,热水已经备好,个个面色慌张,早产儿不好接生,生下来也未必能成活,而且看产妇的情况也相当不好,这一胎若是有丝毫差错,还不知道太妃要怎么怪罪她们。
    水溶被拦在屋外不许入内,焦急来回踱步,看到菁玉疾步而来,仿佛看到救命稻草一般冲上去道:“菁玉,你快进去看看,千万不能让她出事。”水溶后悔不迭,若知道梅如雪受不住,他就不该告诉她真相,若是她们母子有任何意外,他如何对得起因公殉职的凌季同。
    菁玉淡淡“嗯”了一声,瞥了水溶一眼,他面上的焦灼担忧之色尽收眼底,定了定神,快步走进产房,只见产床上一片血红,锦被下的女子满头大汗,脸色苍白,丝丝头发粘在脸上,因为剧烈的疼痛,脸上的肌肉几乎扭曲地不成样子,无力地躺在软枕上,丝绸被面被一双惨白的手抓地皱成一团,可能因为太疼了,泪水止不住地涌出眼眶,看到菁玉过来,死灰般的眼睛里迸发出一道光芒,带着哭音求道:“王妃,王妃,求您救救我的孩子……”
    “你先别慌,我一定会救你的。”菁玉上前先给梅如雪检查看诊,羊水未破先出血,脉象是情绪波动太大,心气逆转导致宫缩而临产,不禁大吃了一惊,水溶平安回来,还要给她名分,就算这事有多令人高兴,也不至于让梅如雪情绪波动如此之大导致出血宫缩,若不是大喜,那就是大悲了,菁玉来不及去想到底什么大悲之事让梅如雪变成现在这样,首要的是保住她的性命。
    在古人眼里,女人的性命向来都没有胎儿要紧,更别说一个妾侍丫鬟,但在菁玉眼里,产妇的生命永远都比胎儿重要,略一思索,吩咐道:“有现成的参汤么?先拿过来给她喝。”又口述了一个药方,无需煎煮,将药材研成粉末兑水给梅如雪喝下。
    梅如雪服了药后,出血渐少,也有了些体力,宫缩渐渐规律,稳婆破了羊水,让梅如雪按照她的吩咐用力。
    北静太妃早已闻讯赶来,面罩寒霜,斥责水溶道:“你怎么能让菁玉进产房,她现在不该在这里。”
    水溶眉头紧锁,对北静太妃道:“人命关天,顾不了那些了,菁玉得安然师父真传,只有她在,梅氏才能生下孩子来。”他知道太妃和菁玉都误以为梅如雪怀的孩子是自己的,也知道梅如雪不敢说出真相,若是让太妃知道她怀的孩子是凌季同的,她现在哪里还有命在,凌季同在两广战事中立下大功,被庞相国杀人灭口,他必须要为凌季同保留一丝血脉,梅如雪和这个孩子都不能有事,待此事结束之后再向菁玉解释清楚。
    北静太妃十分不满菁玉擅作主张进产房接生,王妃给侍妾接生,传出去王府的脸面往哪搁,但水溶所言并未危言耸听,为了子嗣计,北静太妃只好忍了。
    两个时辰过去了,直到寅时才听到产房里传出来微弱的婴啼,水溶紧绷的心弦在听到婴儿哭声的时候才松弛下来,房门打开,菁玉满头大汗地出来,神情十分凝重,忧心忡忡。
    水溶心里咯噔一跳,上前问道:“菁玉,大人和孩子的情况如何?”
    一缕愁云在眉间萦绕不去,菁玉摇头叹息,拉水溶走到院子另外一边,悯然叹道:“是个男孩,孩子早产很虚弱,怕是养不活,大人的情况也很不好。”早产儿的身体器官发育不成熟,很容易受外界感染,在现代医学技术发达,七个月的早产儿也能存活,但以现在的医疗技术条件,是根本无法应对这种状况的。菁玉方才给梅如雪诊脉,发现她心脉紊乱,似乎心存死念,为了孩子又坚持至今,若这个孩子养不活,只怕她也没有活下去的支撑了。
    “菁玉,你和师父的医术都那么好,让师父过来帮忙,你们一定能让这个孩子活下去的对不对?”水溶抓住菁玉的胳膊紧张地看着她,眼中流露出请求之意。
    水溶如此紧张这个孩子,看来他想要孩子很久了吧,菁玉拿掉水溶抓住自己胳膊的手,“如果有救我怎会不救,但早产儿和足月出生的孩子不一样,身体的各个器官都没有发育成熟,抵抗力很弱,很容易收到外界感染,就连吸一口气肺也承受不住,这不是药物能解决的,我已经尽力了。”
    早在子时之前,北静太妃就回去休息了,此刻孩子出生,稳婆出来请水溶示下,“王爷,要不要向太妃禀报?”稳婆说的是禀报而不是报喜,她也清楚这个孩子活不久。
    水溶心乱如麻,颓然道:“不必了,明天一早我亲自跟太妃说。”顿了顿对菁玉道:“忙了大半夜,辛苦你了,你回去休息吧。”
    菁玉离开之时看到水溶进了屋子,应该是去安慰梅如雪了,水溶喜得麟儿,这个儿子却注定要夭折,大喜大悲接踵而来,身为父母谁都难以承受,他们才是一家人,自己不过是过客罢了。菁玉拍了拍腰上缠了好几个月的棉兜,驱散心中的烦闷,装了这么久,她终于可以解脱了。
    产房已经收拾干净了,梅如雪紧紧地抱着孩子,仿佛一松手就会有人将他抢走,因为早产,孩子身长不足一尺,小得可怜,在襁褓里安静地沉睡着,还不知道他尚未出生就失去了父亲。
    “王爷,你答应过我的,你会成全我们,亲自给我们主婚。”梅如雪倚在床头,眼睛空洞无物,泪水无声而落,在惨白如纸的脸上肆意冲刷,看到水溶进来,再不是曾经那副唯唯诺诺一心想讨他欢心的模样,第一次对他发出质问:“可是,你回来了,为什么他却死了?”
    水溶沉默半晌,愧疚道:“我已经将他厚葬了,你放心,我会给他报仇,我也会好好照顾你们母子。”
    梅如雪心死如灰,呆呆地道:“有什么用呢,他回不来了,连最后一面我也见不到了。”
    水溶道:“凌季同葬在西山,等你出了月子,我再带你去见他。累了一晚上,好好歇着。”
    次日,水溶将孩子的情况告知了北静太妃,太妃失望不已,只得打消了将孩子抱给菁玉的想法,叹道:“才七个月,生下来也活不了,就让梅氏陪着孩子吧。”
    梅如雪已经生产,菁玉也没必要再继续装下去,做了个流产的戏,撤掉了腰上伪装的棉兜。
    三天后,梅如雪早产的孩子夭折。
    梅如雪抱着孩子死活不肯给别人,哭得伤心欲绝,直到她哭晕过去,丫鬟才从她怀里拿出婴儿尸体出去埋葬,梅如雪醒来之后不见儿子,发疯了一般到处寻找,不肯接受儿子已经夭折的事实。
    梅如雪很快病倒了,一天比一天严重,水溶找了许多大夫来给她看病,大夫皆一个说辞,身体上的病好生将养着就能慢慢康复,但哀莫大于心死,心病难医。
    水溶后悔不已,然而事已至此为时已晚,一切都来不及了。
    在梅如雪日渐病重之时,另一件事猝不及防地摆到了他的面前。
    “你的人情我还了,我要走了。”一张薄薄的白纸飘到水溶身前的书桌上,上面字迹分明,水溶一一看下来,脸色蓦然大变,这是一封她亲手写的休书,她要休了他这个名义上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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