菁玉眼前蓦然一黑,脑袋里嗡声一片,她扶着桌子站起来慢慢走到梅如雪面前,一步步似有千斤重,定了定神道:“起来,把手给我。”
    梅如雪惶惶不安地站起来,伸出了右手。
    菁玉捉住梅如雪的手腕,伸指搭于脉上,滑走如珠的脉象让她胸口微微一闷,此脉象有孕三月左右,往前推算,受孕的时间正是水溶出征贺州前几天,菁玉忽然想起那天晚上水溶想跟她说实话却被她堵了回去,之后他出去了很久,直到半夜才回来,难道……不用猜了,就是那天怀上的吧。
    男人真是可笑,一方面对她做出深情不寿的模样,一转身就能跟另外一个女子共赴巫山,胸口的不适消失之后,眼底泛起一抹讥讽冷笑,嘲笑自己还这么想做什么,哪怕水溶姬妾成群,左拥右抱,跟她又有什么关系了。
    不在乎了,也就不会痛了,想明白之后,菁玉顿时觉得轻松了许多,她原本也不想再接受水溶的,那还为这些事情伤什么脑筋。
    太妃还担心水溶没有留后就出征打仗,这下好了,太妃她老人家可以放心了,可是为什么梅如雪却跑来对自己说她性命不保?
    菁玉还没来得及询问,门外就响起丫鬟的敲门声:“王妃,太妃来了。”菁玉连忙开门,太妃已走到院子门口,菁玉赶紧上前迎接,见北静太妃一脸肃然,暗道不好,满脸笑意迎接道:“母亲有什么事打发人吩咐一声便好,还劳您亲自过来。”
    北静太妃眉峰一挑,看着跟在菁玉身后低着头的梅如雪,唇角勾起一丝不明的笑意,“如此大事,我怎么能不亲自过来呢。”说完径直向正堂走去,簇拥着太妃的丫鬟婆子都很乖觉地留在院内并未跟上。
    北静太妃此意十分明显,要与菁玉私谈,菁玉连忙跟进去,关上房门走到北静太妃跟前道:“不知母亲有何吩咐?”
    “你这个王妃当得可真行,有人在你眼皮子底下怀孕,你竟然一点也不知道。”北静太妃恨铁不成钢地瞪了菁玉一眼,“这也难怪,亲家公没有妾侍,你不知道后宅这些事儿,身为正室,弹压不住那些居心叵测的姬妾,你可长点心吧。”
    菁玉心里咯噔一跳,梅如雪向自己求救,看来她是知道自己身边的丫鬟都是太妃的耳目,此事瞒不过太妃,以北静太妃对王府颜面的看重,是绝对不允许庶长子出现的,她为了保住孩子才过来求自己,菁玉给太妃斟了一杯热茶递过去顺从地道:“母亲教训的是,那您的意思,该如何处理这件事呢?”
    北静太妃接过茶杯,抿了一口闲闲道:“若是以往,我决不允许庶子生在嫡子前头,但今时不同往日,溶儿在外打仗,我必须要为他留个后,从今儿起,你的肚子就该大起来了。”
    菁玉立即反应过来北静太妃的打算,惊诧道:“您的意思是,让我假装怀孕?”
    “若溶儿凯旋,梅氏肚里的孩子便留不得。”北静太妃直直看向菁玉,冷硬的语气不带一丝感情。
    菁玉脸色骤变,北静太妃还有一句话没说,如果水溶为国捐躯,就会去母留子,将梅如雪所生之子充做王妃所生的嫡子,所以才要她假孕,如果水溶平安回来,那这个庶长子就留不得。总之,水溶和这个未出生的孩子,只能有一个活着。
    菁玉当然不希望水溶死在广西,可梅如雪肚子里那也是一条命啊,为了所谓的王府颜面就可以毫不留情地将其扼杀,如果水溶不幸捐躯,那个孩子就能活下来,却要离开怀胎十月拼了命生下他的亲生母亲,去母留子,梅如雪只怕也没命再活下去了。
    不可以,这样不就是让梅如雪给自己当代孕么!可那胎儿又跟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菁玉摇头呢喃:“我不能……”
    “菁玉!”北静太妃重重地道,语气强势不容违逆,“我是来吩咐你的,不是来跟你商量的。”
    菁玉忍住强烈想反驳北静太妃的话语,咬唇道:“母亲,要我同意也可,我只有一个请求,孩子无辜,请您高抬贵手,放过梅氏母子。”
    北静太妃不由一怔,反问道:“你可知道,若我放过梅氏,她的孩子就会是北静王府的嫡长子,将来王府的爵位家业都是他的,你当真舍得将这些都给旁人?你可曾为你自己的孩子考虑过?”
    菁玉涩然苦笑,她在十四岁初潮的时候就吃了绝育药,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了,水溶有没有后,这王府的爵位家业给谁她都无所谓,本来她就不是水溶真正的妻子,只是不忍一个无辜的生命葬送在这些世俗规矩里,她承认自己对水溶还没有割舍地一干二净,在得知此事时才会略觉心塞,但早已决定不与水溶再有过多的纠缠,即使有过一点酸楚难受,她也不会因此而残害他人。
    菁玉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管怎样都是王爷的骨血,是太妃您的孙儿。”
    这句话触动了北静太妃的心弦,她日盼夜盼就盼着抱孙子,可现在特殊时候怀上水家子嗣的偏是个没有过明路的姬妾,为了保全儿媳和亲家的脸面她才有了这个想法,既然菁玉这个嫡妻如此大度贤惠,她也不想亲手了结孙儿的小命,沉吟片刻道:“真的想清楚了?放过梅氏,你就要受委屈了。”
    “我想得很清楚,为了王爷子嗣着想,儿媳没什么好委屈的。”菁玉坚定地说道,这副贤惠的样子看得北静太妃很是欣慰,心满意足地走了。
    太妃走后,菁玉传唤梅如雪进来,静静道:“太妃都知道了。”
    梅如雪惶恐不安地跪地磕头哀求道:“求王妃救命,奴婢贱命死不足惜,只求王妃救救我的孩子。”
    菁玉道:“起来,别动不动就跪。”看来梅如雪是知道北静太妃的规矩,不允许庶子生在嫡子前头,王妃未有身孕,一个没有过明路的妾侍有孕,为了王府的面子,肯定要打掉她腹中胎儿,但此一时彼一时,梅如雪并不知道菁玉已经为她争取了一条活路。
    “你进王府这么久了,与我并无来往,为何来求我?你就不怕我对你做什么吗?”菁玉淡然问道。
    梅如雪绞了几下帕子,抬头看向菁玉,低声道:“我进王府以来,处境十分尴尬,侍妾不是侍妾,丫鬟不算丫鬟,所有人都在看我的笑话,只有您,不仅没有害我,还不许别人嘲笑找茬,吃穿用度也不曾苛待半分,您是个好人,除了您,我不知道还能求谁了。”
    菁玉还是心里不快,水溶睡了别人一走了之,却要她来收拾局面,就这一次了,保住梅如雪母子的命,就算她偿还过水溶的人情,不要指望她帮别人养孩子,这孩子的父母又不是死的,她可没那个义务,等水溶回来,他不肯和离或休妻,那她就休夫。
    菁玉道:“你放心吧,现在情况特殊,王爷在外打仗,你怀上了王爷的孩子,太妃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一丝明显的慌乱在梅如雪脸上闪现,她咬紧了下嘴唇,没有表现出菁玉意想中激动欢欣的模样,低下头惴惴不安道:“谢,谢太妃恩德。”
    “先别高兴太早,太妃放过你也是有条件的。”
    梅如雪愕然抬头,“什么条件?”
    菁玉看着梅如雪的腰身,冬季穿得厚,还看不出来她已有三个月的身孕,“太妃要你替我怀孕,这孩子生下来,就是北静王的嫡长子。”
    梅如雪的脸唰的一下全白了,下意识地脱口道:“不可以!”说完才觉失言,慌乱地向后退了一步,又低下了头,手里的帕子被她绞地全变了形。
    菁玉垂下眼帘,语气漠然道:“我知道你舍不得离开孩子,你放心,你是这孩子的亲生母亲,我不会跟你抢的。”
    菁玉没有看到,梅如雪的脸已经扭曲地不成样子,听了菁玉的承诺不仅没有放心,恐惧之色更盛,她咬破了下嘴唇,艰难地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内心挣扎良久,终于做出了决定,对菁玉跪地磕头,“王妃大恩大德,奴婢没齿难忘。”
    当天,菁玉就传出了“怀孕”的消息,梅如雪被安置在北静太妃居所后面的院子,说是安置,其实就是软禁,从现在开始,直到临产都不许她出院门一步。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第二年二月,两广传来捷报,北静王生擒了匪首贺望之,不仅将贪污赈灾钱粮的贪官尽数捉拿归案,还破了一桩官匪勾结的大案,贺望之之所以能与官军周旋大半年,乃是和当地军中一个权力不小的官员勾结,此事还牵扯到京城某位大人物,具体是谁,却没有透露任何风声。
    三月二十,水溶班师回朝抵达帝京,入宫面圣,庆熙帝亲自与他接风洗尘,直到晚上才放他离宫回家。
    宫门口等候迎接水溶的王府小厮连忙上前伺候,满面春风地道:“恭喜王爷,贺喜王爷,王妃有孕快七个月了,再过几天您就要当爹了!”
    水溶不喜反惊,瞪大眼睛道:“你说什么?”
    那小厮还以为水溶高兴过了头,笑道:“王妃有孕,您要当父亲了。”
    水溶脸上殊无喜色,眉头一皱,翻身上马疾驰回府,北静太妃携菁玉在家中等候多时,水溶一进屋就看到菁玉的小腹高高隆起,惊诧莫名,他们都没有圆房,怎么可能会有孩子!?
    寒暄过后,北静太妃打发走伺候的丫鬟,水溶迫不及待地问道:“母亲,这孩子是怎么回事?”
    北静太妃心疼儿子在外受苦,水溶平安回来,她心情好得不得了,原本想数落儿子的话早就抛到九霄云外了,嗔了水溶一眼道:“你自己干的好事,怎么还来问我。”
    菁玉道:“王爷,真正怀孕的人不是我,是梅如雪,我不过是假孕而已。”
    水溶脸色骤变,难以置信地道:“她,她怀孕了?”之后才露出一丝笑容,那不是一个初为人父欢喜高兴的笑,却含了几分欣慰感慨的意味。
    北静太妃道:“等孩子生下来,就给梅氏开脸吧,名头正道地放在你房里当侍妾。”
    水溶愕然,这才反应过来太妃的计划,立即道:“母亲,此事以后再说,我先去看看她。”说完急匆匆赶去了梅如雪住处。
    小院烛光明亮,灯下的人翘首以盼,听外头传来动静,急忙出来迎接,艰难地行礼道:“王爷,您回来了。”
    “你们都下去。”水溶免了梅如雪的行礼,眼底一片晦涩不明。
    梅如雪喜极而泣,迫不及待地道:“王爷,您回来了,凌,凌大哥呢?”
    “他……”水溶迟疑,脸色十分难看。
    梅如雪脸上的笑容登时凝固,变色道:“王爷,您不会是改主意了吧,您明明答应过我们的,等他立下军功凯旋,您就会成全我们啊。”
    水溶静默不言,梅如雪心头一慌,急声问道:“王爷,他是不是出事了?”见水溶仍旧不说话,也顾不上什么规矩了,抓住水溶的胳膊拼命地摇,泪水汹涌而出,哑声叫道:“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啊!他到底怎么了!”
    水溶黯然道:“凌季同押送程世飞回京受审,途中程世飞被庞相国派去的人灭口,他带着程世飞与庞相国官匪勾结贪污赈灾钱粮的证据回京,被庞相国围杀,幸不辱命,将罪证送到了圣上手里……”
    梅如雪焦灼地打断,“你说的那些我都听不懂,我只想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
    “他死了。”水溶狠了狠心,说出了她最不期待却最真实的真相,他最忠实的侍卫,没有死在战场的刀光剑影之中,却死在了他拼命保护的国家的官员手里,庞相国,杀人要偿命,他离死期不远了!
    梅如雪茫然松手,身子一软瘫倒在地,满是泪水的双眼失去了所有的光芒,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喉咙里发不出任何声音,连哭都哭不出来,只有泪水在脸上肆虐横流。
    忽然间,小腹突如其来的剧痛让她痛呼出声,梅如雪捂着肚子,抬头看向水溶,惊慌害怕地哀求哭道:“王爷,救我,救救我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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