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溶目瞪口呆,她居然敢给他休书?即使他们没有夫妻之实,却是三媒六聘拜过天地的,她是他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娶进门的妻子,对外便是夫妻,他堂堂北静王,是当今圣上跟前的红人,权势滔天炙手可热,居然收到了妻子的休书?自大靖开国至今百余年,他是第一个被妻子送休书的王爷了吧。
    简直是奇耻大辱!
    “你写的这是什么?”水溶扔了手里的纸,冷声问道。
    菁玉淡淡道:“休书,看不懂吗?”
    “笑话,自古只有夫休妻,何曾有过妻休夫,你别胡闹了。”水溶并没有把这封休书当回事,只当是菁玉跟他赌气,他这才发觉这次回来之后菁玉对他越发冷淡了,应该是因为梅如雪怀孕一事而对自己有所不满,难道她是吃醋了?可一般女人吃醋不是会看另外一个女人不顺眼么,为何菁玉不仅没有为难过梅如雪丝毫还在危急时刻出手相救?不是吃醋,那她就是为了别人打抱不平吧,这个认知让他微微有些不快,却说不清楚为什么。
    “你看我的样子,是在胡闹吗?”菁玉定定地看向水溶,脸上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凡事都有第一次,以前没有妻休夫,那就让我来开这个先例吧,更何况你我又不是真正的夫妻,我之所以给你休书,就是要跟你把聘礼嫁妆分割清楚,聘礼我一个子都不会动,嫁妆一分也不会留。”
    水溶忽然慌了,菁玉不是在跟他开玩笑也不是赌气胡闹,她去年就想离开,碍着他帮过她几次的人情才暂时留下,这次她出手救了梅如雪,她以为梅如雪怀的是他的孩子,就当是还了他的人情,他们从此两清,她就能毫无牵挂地走了。不,他绝对不会让她离开!只要她还在乎林海的名声,就不会在这个时候弄出和离或休妻的事,至于假死,没有他的配合她假死得了吗?她倒是能一走了之,他拦不住她,但听她方才所言,她舍不得那一大堆嫁妆便宜了他,那他少不得要在这上头动一动脑筋了。
    水溶道:“你还记得当初我们的约定吗?”
    菁玉点头道:“当然记得,我留下是为了还你的人情,现在两清了,那我提前离开也未尝不可吧。”
    “不是这个,六年前上元夜,你我约定要维持水林两家的名声。”水溶成竹在胸,“皇上准备让令尊入内阁,升为文渊阁大学士,令尊升官,你身为他的嫡长女却要休夫,置令尊颜面于何地?而且我怎么说也是个郡王,岂能由你休夫。”
    菁玉微微一惊,她没听到她爹林海要升官的消息,水溶是天子近臣,他的话八/九不离十,林海升官在即,定然不许他做王妃的女儿弄出和离或被休弃的事情来,用他的话来说,林家丢不起这个人。为了维持颜面名声,女儿婚姻是否如愿,那是从来都不用考虑的。
    菁玉挑眉,满不在乎地笑了笑,“那换个说法,你给我一纸休书,总之,让我离开就行。”
    水溶立即道:“你想都别想,这不可能,七出你一条都没犯,别忘了你才刚刚‘流产’了一个孩子,这个时候休妻,你想让我被世人的口水淹死吗?再说令尊即将入内阁,太妃也不会同意我休妻的。你真想走我拦不住你,但你那些嫁妆,我可不会还回去,让令尊自己上门拿吧。”
    “你也太无耻了吧!”菁玉咬牙,气冲冲地看向水溶,跟他交割干净怎么就这么难,让林海上北静王府要嫁妆,亏他想得出来!
    水溶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样子,眼中掠过一抹痛色,“你都没想好怎么跟你父母交代,就跟我要休书,菁玉,你真的宁可无法面对父母也要离开我吗?”
    菁玉道:“对,这个合约到此为止,我累了,不想再继续演戏了。”每次一想到水溶就是赵徽,她都堵得慌。
    水溶愣了一瞬,试探道:“你吃醋了?”
    菁玉嗤笑一声道:“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我为什么吃醋,纯粹看不惯你。”在当初得知梅如雪怀孕之时还有点吃醋难受,但很快就烟消云散了,只要不在乎,就什么难受都没有了。若不知道真相也就罢了,可已经知道了一切,她如何能做到心甘情愿当一个替身?不想委屈自己,那就离开,她不要他,无论赵徽还是水溶她都不要。
    水溶一急,胸口旧伤疼痛骤起,脸色白了白,皱眉忍痛道:“当真要走?”
    菁玉不耐烦地道:“别磨蹭了,要么接了我的休书,要么给我一纸休书。嫁妆你爱还不还,大不了我不要了。”
    水溶这下慌了,为了离开他,那么多嫁妆她竟然也不要了,急忙解释:“梅如雪的孩子不是我的!”
    菁玉微微一愣,唇角勾起一丝讥诮,冷笑道:“没想到你这么敢做不敢当。”
    水溶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额头上渗出一层冷汗,“出征前两天,我发现了她和凌季同的事,我决定成全他们,孩子是凌季同的。”
    “人都死了,随便你怎么说。”菁玉只觉可笑,即使他和梅如雪没有什么,就能阻止她离开了?水溶为什么还不明白,她只是想离开他而已。
    “不信你去问她。”水溶不由分说地拉了菁玉直奔梅如雪的住处。
    梅如雪的心已经死了,失去了挚爱又夭折了孩子,接二连三的打击让她再也没有活下去的坚持,大夫开的药从来不肯喝上一口,饭菜几乎也吃不了多少,伺候她的丫鬟也不像以前尽心,劝了几句无果后就不管她了,不过几天而已,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极快地消瘦下去,除了还能呼吸,几乎与死人无异,就算看到水溶和菁玉这两个王府的主人,她也没有任何反应。
    水溶的脸色很不好,额头上隐冒青筋,王妃则是一脸淡漠,他们应该有什么矛盾吧,梅如雪扫了他们一眼,既不行礼也不说话,双眼放空继续发呆。
    “你们是怎么伺候的,为什么她没有喝药?”水溶看到床头小几上的药汁一口未动,面色一冷,屋里三个丫鬟吓得腿一抖,慌忙跪在地上。
    丫鬟害怕地道:“启禀王爷,姑娘不肯服药,奴婢也没法子啊。”
    “重新去熬一碗。”水溶吩咐之后,丫鬟急急忙忙地下去熬药了。
    “王爷过来,请问有什么吩咐?”梅如雪的声音十分虚弱,语气也没有以往的恭谨,仿佛压根不认识眼前站着的人。
    水溶道:“我知道他去了你很伤心,但他希望你能好好地活着,你这个样子,他九泉之下也不会瞑目的。”
    梅如雪咳嗽两声,茫然诧异道:“王爷此话何意?奴婢竟不能解,您是在怪罪奴婢没有保住您的孩子吗?”说完这句话,心满意足地看到了水溶脸上震惊急乱的表情,他第一个反应就是看向了自己的王妃,急切地想要解释什么,却在菁玉漠不关心的样子面前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不是怪罪你,而是想甩锅罢了。”菁玉淡淡地说道,走上前拿起梅如雪的手给她诊脉,“你不想活了。”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梅如雪面无表情地道:“是,我不想活了,我的孩子没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菁玉道:“我不救心无活念之人,救回来也是行尸走肉,你好好想清楚,你活着仅仅只是为了孩子吗?”
    梅如雪泫然欲泣,接着又露出超脱生死的笑容,“不然呢,我还能为什么而活着呢……”
    菁玉摇头叹息,心存死念,神仙下凡也难救,她纵有救人之心,病人不配合又有什么法子,遂转身离开。
    “你听我解释。”水溶倏然一把拉住菁玉的胳膊,额头上的冷汗越来越多。
    “不必了,都说了跟我无关。”菁玉看也不看他一眼,手臂一震甩脱了水溶的手疾步而出,她的休书他不接受,又不肯给她休书,真当这样就能困住她了?
    水溶看着梅如雪怒道:“你为什么不说实话?”
    梅如雪轻轻笑了几声,含着某种复仇的快感,“那您又为什么带王妃来见我呢?王妃不信任您吗?”
    水溶额上的青筋越来越明显,菁玉不相信他,梅如雪点破的真相让他分不清到底是伤口疼还是心痛。
    “王爷,您于我有再生之恩,我全心全意地待您,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您,可您是怎么待我的?”梅如雪陷入回忆之中,这几年来承受的痛楚委屈全部倾泻而出,“您从来没有把我当成一个活生生的人,只是安放您某种思念寄托的容器。只有凌大哥真心待我好,我当初主动勾引他,是为了报复您,可我错了,大错特错,您根本就不在乎。”被水溶发现后,凌季同主动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说是他强迫于她,恳求水溶只责罚他一人,愿杀愿剐绝不皱眉,只求放过她。
    在那个时候,她才蓦然明白过来,真正值得自己付出真心的人从来就不是水溶,他一直在自己身边,可自己之前却从未发觉。
    水溶并没有大发雷霆,而是成全了他们,说从两广平乱回朝之后就给他们成亲主婚,那时候梅如雪对水溶是感激的,可七个月后,她才知道那是他们的最后一面,阴阳两隔,后会无期,是水溶带他去的战场,如果他不去又怎么会死,世上最爱她的人走了,孩子也没了,一切都是因为水溶!她知道水溶在乎菁玉,比他想象中要在乎得多,要折磨他,只需通过王妃就可以了。
    她不想活了,自己这残躯一副烂命一条,还有什么挂碍顾虑?
    “您那么在乎王妃,当初又为什么带我进府呢?我猜,大概是因为您心里的那个人,长得像我,性子却更像王妃吧,那您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如愿以偿了。”梅如雪放肆地笑着,无所畏惧,带着临死前最后的疯狂,用轻柔的语调对水溶说出了于他而言最恶毒的诅咒,然后缓缓阖上眼睛,气息渐无,一滴泪水缓缓滑落。
    水溶头晕脑胀,眼前一阵阵发黑,冲上去抓起梅如雪的衣裳厉声怒道:“你起来,你去跟她说清楚!”
    然而,那个有着和他最爱之人极其相似面容的女子,却再也没法回答他了。
    水溶急怒攻心,体内真气横冲直撞,激得潜伏在心脉的毒素迅速蔓延,胃里排山倒海,一股腥气直冲咽喉,水溶吐出一大口发黑的鲜血,倒地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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