劲就把书捞进手里,转头就抛出去,笑道:“你一回来我就看不成。”
    怀王也笑,说:“你看的这是什么?”
    “《水经注》。”落竹说,“里头说的好些地方,真是好玩。我越看越想去,这三个月过了,就跟无欺榭主说声,出去玩一阵子。”
    怀王的脸一下子沉下来:“落竹,我们说过什么?”
    落竹满不在乎:“我们约了这三个月,若是难舍难分,就再来三个月,若是好聚好散,你给钱,我走人。”顿了顿,“王爷怎么敢说三个月后,咱们就难舍难分?我不过是未雨绸缪。”
    “你又怎么敢说,三个月后我们必定分道扬镳?!”怀王拍案,“落竹,你根本未曾想过对本王真心相待!”
    落竹挑眉,一副“便是如此你奈我何”的表情。怀王眉毛竖了半天,那人满不在乎,他也没意思了,长叹道:“也罢,你这样的性格,叫你相信本就很难。”
    “也不难。”落竹起身,捞回那本书,拍打拍打灰尘道,“看你能不能戳我心窝口了。”
    用过午膳,落竹到院子里走了几步。季一长前日就不在府中了,这位怀王暗里谋划着些什么,府中总是莫名多些人,又少些人。落竹对此毫无兴趣,反倒主动避开,好让他们说话。在院子里转了不知几个圈,身后忽然移过一个影子,落竹回头,正是今儿个才见面的王小生。
    “落竹公子,奴才王小生,是怀王府的家养奴才。王爷刚刚才吩咐的,往后王爷和公子起居,就由奴才来管。还望公子不弃,往后多多驱使奴才。”王小生躬身道。
    “岂敢岂敢。”落竹赶忙扶起他,“是我麻烦……”
    王小生低头道:“公子唤奴才小生就好。”
    “对对,小生。”落竹道,“你莫要这样,折杀我了。”
    又跟王小生说了几句,落竹便进了屋子。怀王躺在一边的摇椅上边摇边品读落竹拿的《水经注》,落竹脱了鞋子,整个人挤进躺椅,说:“你叫王小生替了季一长,是什么意思?”
    怀王低头,见他笑脸灿然,说:“一长跟你面和心不合,心眼也多,总这么抬头不见低头见,恐怕要出乱子。”
    “就这些原因?”落竹伸手,反复摸着怀王下巴上长出的一点胡茬,笑道:“还有,你怕他得罪了我,被我反整,是不是?”
    “落竹……”怀王无奈。
    “无妨。”落竹在怀王胸口找了个舒服的地方,趴下,“睡吧。”
    然后这场梦并没有太久。
    日头略西斜,王小生在门外转了三圈,最终决定推门而入。怀王与落竹互相抱着已经睡到了床上,王小生站在怀王卧房外,响亮地咳嗽几声后,听到怀王慵懒的声音。
    “怎么了?”
    “启禀王爷,有客求见。”
    “不见。”
    “王爷,那人抱着剑站在屋顶上,咱们劝了许久也劝不动。”
    “谁这么跋扈?”
    “他不是来跋扈的……”王小生道,“王爷还是去看看吧。”
    怀王哼了一声,把自己的身体从落竹的手臂中抽出来,刚要起身,腰又被抱住。怀王无奈地回头,笑道:“你睡得可真浅。”
    落竹本来就没有午觉的习惯,自然睡得浅,刚刚一番话,自然都被他听到。他搂着怀王的腰,道:“王爷绑了哪位武林豪侠的妹子?”
    “我怎么敢!”怀王道,“可愿与我一同去看看。”
    “看你如何大战三百回合的英姿,还是以德服人的气度?”落竹起身,把外衫剥下来,扔在一旁,“我的衣服都被你压皱了。”
    怀王摇头,道:“我等你换。”
    换好了衣服,两人便一同往正屋走。果然有个人,灰衣白腰带,抱着一把古旧长剑站在屋顶。落竹看看怀王,怀王看看王小生,王小生轻咳一声,道:“这人刚刚自我介绍,他是逐云城京城分舵的新任舵主,名叫剑开。”
    “贱开?”落竹绷不住笑出声。
    怀王知道他想什么,也跟着笑,笑得屋顶上迎风飘扬的舵主大人起了怒,对下面道:“我要见怀王。”
    “本王就是。”怀王道。
    剑开居高临下看了怀王半晌,然后又一言不发地从屋顶跳下来,连片灰尘都没激起。王小生踏前一步,道:“舵主,我家王爷在此,舵主可以说明来意了吧。”
    剑开新任舵主,多次求见怀王不果。逐云城主那边催着,这边拖着,他夹在中间,迫不得己出此下策。如今果真见到怀王,前尘旧事暂且罢了,只道:“我要单独同王爷说。”
    怀王也知道有些事不能再拖了,点点头,对旁边的落竹说:“你先回去等我会儿?”
    落竹低垂着头,也不说话,只是喉咙口答应。怀王以为他不高兴,刚要安慰,却听这位剑开舵主叫道:“竹儿!”
    竹儿?这么亲切?
    落竹却好像没听见,只是转过身,眼看着要往里走。剑开一步跨前,抓着落竹的胳膊叫道:“竹儿,是我啊。我找了你许久,你为何告诉我假地址,叫我好找!”
    刚才站在屋顶上,并没有注意怀王身边的身影。待走到近前,也只当是怀王的宠姬。可一发声……剑开此刻的心情,怎可用欣喜若狂来表示?他抓着落竹的胳膊不放,一定叫他转过身来。落竹被他闹得没办法,忌惮旁边有个怀王,挣扎了几下,转过头,叫道:“大侠你认错人了!”
    “我怎么会认错人……我找了你这么多年,到处打听你的下落。竹儿,你右边肋骨处有一道疤,是咱们学戏的时候,被班主打的。你的伤疤沾了脏东西流了脓,差点要了你的命,后来好不容易好了,却留疤了,你忘了?”剑开焦急道。
    “不,我右边肋骨没有疤。”落竹本来还在挣扎,听了这句话,忽然整个人冷下来,“大侠认错人了。”
    落竹在撒谎!
    怀王与落竹同床共枕这么多回,每次吻过那道伤疤,落竹都会浑身颤抖,按着他的头叫唤。他本来还冷眼旁观,见事情闹成这样,也不得不出面,把落竹搂进怀中,道:“听舵主的意思,似乎之前落竹同舵主见过面,不知是在何处?”
    “东市大街。”剑开道,“竹儿,你是不是生气我弄坏了你的布老虎?”
    怀王手臂又是一紧,低头轻声问落竹:“你去过东市大街么?说实话。”
    落竹一梗脖子:“没有!”
    怀王知道剑开没有骗人,落竹的确有一天抱着两个破布老虎从外头回来。可他要帮落竹兜着,就只能说:“可见舵主真是认错了人。落竹是我的人,说没有去过,必定是没有去过。”
    剑开不是傻子,知道这俩人的合伙起来骗自己,根本也不理怀王,只是呆呆地对把脸埋在怀王胸口的落竹道:“我这些年一直找你,可怎么也找不着。竹儿,你当初为何不辞而别?师兄做错了什么?你是真的愿意跟这个怀王在一起么?师兄如今有能力保护你了,你要是不高兴,就同师兄说……”
    “舵主!”怀王大怒,“你是如何知道落竹并不愿与本王一起?你说你寻了落竹多年,若落竹真是你所寻那人,他就在胭脂榭中,四大公子之一,要找他何其简单。”
    剑开低下头,道:“我未曾想过你会沦落青楼……你向来最讨厌这种事,我以为……”
    “王爷,我先告退了。”落竹猛地抬头,道。
    “你去吧。”怀王对剑开一摆手,说,“事不宜迟,舵主还是先谈正事吧。”
    “竹儿……”剑开在人家院子里,收敛许多,只是长叹几声,答应坐下谈谈。
    这一谈就是一个下午,到晚上用过晚膳,怀王便回到卧房。落竹靠在床角看那一本未完的《水经注》,见他回来了,眉目有些迟疑。怀王脱了外衫,把他搂进怀里,好好亲了一番,道:“你认得他吧。”
    落竹点头,说:“我七岁的时候,被卖到戏班子,跟他一起学戏,他是武生我是花旦。”
    “他待你好么?”
    “非常好。”落竹闭上眼,“所以如今更不愿见他。”
    “为何?”
    “王爷。”落竹正色,“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不可触的地方,学戏这件事,便是其中一件。”
    “好好好,我们不说,我们做。”怀王轻佻地笑着,把落竹放在枕上。落竹挑起嘴角笑笑,迎上去。
    师兄,你换了衣服,个子也高了许多,比当年还要男子汉。
    ……真是相见争如不见。
    第12章 酒家相遇
    第二日难得起个大早,一睁眼窗前喜鹊叫。怀王照例早起上朝,落竹一个鲤鱼打挺起床,喊道:“阿碧过来!”
    阿碧推开门,懒洋洋道:“啥个事?”
    “今儿个心情好,咱们吃水晶粟米粥。”
    “凭什么没回你心情好我就跟着遭罪啊!”
    “因为你活该!”落竹扔个枕头过去,“还不麻利的!”
    王小生站在门外,见阿碧抱着个枕头出来,一脸怨毒,实在叹为观止。他本本分分,实在没想到主仆间还能如此。忽然想到落竹还未更衣,忙走进去……
    捂着眼出来的。
    接下来的一整天,脑海中总不由自主蹦出落竹在晨光下仿佛闪着光的裸/体。
    干干净净换了身新衣服走出来,对着墙角发呆的王小生抛两个媚眼过去,落竹坐到桌旁。水晶粟米粥虽然是粥,可对火候用料极其考究。落竹好这口,把阿碧弄到某大厨那里一个月,专门学这个。阿碧回来了,不仅学会一道粥,连带着大厨半辈子的拿手菜都一并学到手。
    落竹拿起勺子,舀了一口粥,阿碧低头,小声说:“那小哥不对劲哦。”
    落竹斜了他一眼,小声回:“我换衣服叫他看见了。”
    “……造孽啊。”
    “谁叫他自己往里闯,我叫他三天找不着北,长长记性。”落竹啊呜一口,差点咬断勺子把。
    吃着呢,门房上道有人递拜帖,找落竹公子。落竹接过拜帖,也不说话,把粥喝完,转头,道:“阿碧,咱们出门。”
    王小生凑上来:“公子去哪里?可要人跟着?”
    “你跟着?”落竹挑眉。
    “不……”王小生垂首,耳朵垂都红了,“公子想叫谁跟着都行。”
    “阿碧,走吧。”
    出了王府大门,落竹这才喜上眉梢,对阿碧道:“你猜谁来了?”
    阿碧摇头。
    “就知道你猜不着。”落竹也不多解释,只是一路快走。上回走过一回的路,这次反倒不觉得累,一鼓作气走到东市大街,按照拜帖上的地址挨个看过去,不远处云来酒家的招牌在风中晃荡。
    他带着阿碧就走了进去。
    二楼靠窗的包间,推开门,落虞一张大笑脸。
    “是不是很意外?”落虞起身,道。
    “落虞公子!”还未等落竹动作,阿碧扑将过去,“你可算来了!”
    落虞吓了一跳,搂着阿碧问落竹:“这是怎么回事?”
    “我和我家公子来到京城半个月,这里竟然一滴雨也没有下,我可再也受不了了!”阿碧控诉。
    落竹咬牙,把他拽过来,道:“这么大意见,怎么不跟我抱怨?丢人现眼!”他狠狠瞪过阿碧,自己扑到落虞身上,“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落虞道。
    落竹松开手,讥笑:“是被人发现了吧?”
    落虞苦笑,叫他坐下,指指旁边的座位,也叫阿碧坐。三人落座,落虞道:“他离开逐云城了,看样子就是奔江南去的。我就赶紧躲出来了,想来想去,不若到太原走一遭,顺路,来看看你。”
    “太原?”落竹一想,便明白了,“你那位世家小少爷有胆子对上逐云城主?”
    “我又不是为了这个,就是有点想他。”落虞端过茶,喝了一口。
    “万一那位城主寻不着你,到胭脂榭大闹呢?”
    “你当无欺和桃夭是吃素的?”落虞转头看向阿碧,“那位怀王对你家主子好么?”
    阿碧低头喝茶,闻言想了想,说:“比一般的客人好点。”
    落竹知道,落虞不问自己,反倒问阿碧,就是怕自己不说实话。他心里一暖,道:“那个人跟我说,三个月的时间,试试能不能爱上彼此。”
    落虞一怔:“对谁动情未必是坏事,只是怀王……不合适。”
    落竹笑道:“你放心。”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便见远处传来三长两短的布谷鸟儿叫声,落虞长出一口气,道:“京城这位分舵舵主不是站在我这一边,等会儿得了消息把我抓了去就不妙了。落竹,记得我告诉你的几家店铺,那都是我的人,有事尽可找他们。”
    落竹点头,道:“此去太原,你盘缠够不够?”
    落虞笑道:“守财奴,胭脂榭并不只有你家财万贯,留着你的钱买处山庄养老吧。”一拍肩膀,“莫担心我。”
    落竹咬牙,抓着他的手使劲捏:“你……京城危险,你别再来了。可是,你告诉桃夭,落梅,榭主……落絮也好,谁往京郊走,来看看我!”
    落虞一阵心疼,说:“你放心。”
    转身,开门而去。
    落虞一走,落竹好像丢了魂魄,他们总共也没说几句话,人就急匆匆走了。坐在椅子上,一时也不知道该做什么。阿碧见他这样,心里一层层发酸,轻声说:“主子,要不,那钱咱不要了……咱们回去。”
    落竹瞥他一眼,从身上解下来一个钱袋,抛过去:“怎么今天不闹着去赌了?钱在这,不输光了不准回来!”
    “主子,我不赌了,你别难受,其实……我也想家。”阿碧说着说着,抽噎起来。
    “快滚!”落竹把手上的玉扳指都取下来,扔过去,“哭哭啼啼,我死了么?!”
    阿碧只好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阿碧一走,落竹就趴在桌子上哭。也不敢大声哭,怕把店家引进来,就一边看着对面店家的屋顶,一边用袖子抹泪,尤其当想起这身衣服是前日怀王府的裁缝刚送来的,更是哭得伤心。他有个好处,哭过了过个盏茶,就跟没哭过一样,眼睛不红鼻子不肿。
    他哭了一会儿,把眼泪擦擦,打算缓一缓就走人。可刚端起茶杯,水还没咽下去,就听见隔壁包房有个声音,带着惊讶和让他熟悉的音色:“你叫我去给你儿子过生日?!”
    哎呦,这酒家隔音可真差。
    落竹竖起耳朵。
    接下来却没了声音。
    大约刚刚那人太惊讶,拔高声调,才叫隔壁也朦朦胧胧听见了。落竹扔下茶杯,很有八卦精神地把耳朵贴到那扇薄薄的墙上。坐在怀王对面的人很是儒雅,连说话都慢声细气,可惜,话只剩了下一半:“……他母亲去得早,我又每日忙于公务,所以便想趁着他两岁生日,让他高兴。”
    “一个两岁的孩子,他懂什么生日不生日高兴不高兴!我看,你把平时他喜欢的糖每样买个给他,他最高兴。”怀王没好气。
    “乳母说了,糖吃多,孩子的牙就坏了。”那人叹了口气,道,“我也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叫父亲母亲高兴。”
    “你少出来惹事,你父母就高兴了!”
    落竹一笑:难得怀王还有如此孩子气的时候。
    那人无奈:“奸臣当道,为人臣子,难得不该以黎民苍生为己任?”他顿了顿,“上次的事,我谢你。”
    对面沉默半晌,怀王忽然道:“你每次都说谢我,你拿什么谢?”
    这语气……莫非要上演活春/宫?
    “你要什么?”
    “我要……”浪到高处,戛然而止,“罢了,你什么也给不了我。”
    又沉默下来。
    老是站着听太累,落竹就去搬了凳子,坐着舒舒服服偷听。回到墙边,那边又开始说话:“你的家宴,我去是不是不好?”
    “怎会?我们是好友,你与我的父母又都熟识。”
    “哼,我看你是拿我当挡箭牌。”怀王冷哼,“你父母又要给你说亲,是不是?”
    “你怎么知道?”对方惊道。
    “张家要跟你结亲,张扬得半个京城都知道了,你却不知道?”怀王讥讽,“妻子尸骨未寒,你就惦记着再娶了!”
    “南准!”对方大怒,“你……你太过分!”
    对面就这样沉默下来。
    落竹仔细想想,也未听说京城有这样的流言,怎么偏偏怀王就这么耳目灵通?
    过了好一会儿,怀王轻咳一声,道:“是我说得过火,你莫生气。”
    对方不说话。
    “都是我的错,你就当我没说过,行不?”
    还是没动静。
    怀王又低声下气说了好几句,那边都毫无动静,正当落竹觉得,哪怕对面传来磕头声都不奇怪的时候,怀王道:“那我去给你儿子过生日,还不成么?”
    “只是如此?”
    “我……我就跟你父母说,你如今不适宜再娶!”
    “为何?”
    “因为我喜欢你,还不成?”
    对方冷哼一声。
    “是是是,你忙于公事,无暇分心儿女私情,于公于私,这续弦的事不成!”
    “南准,你若劝动我父母亲,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接着,那边又说了些政事。落竹听不懂分不清,就把凳子搬回去喝茶。无奈脑中总想着怀王低声下气道歉时,会是怎样的动作神态。
    他对自己道歉,会如此卑微么?
    不,落竹摇摇头,别胡思乱想了,他怎么会给自己道歉?自己一个男/妓,对方不消多说,必定是官家公子,两个人根本不能比。人家把自己当花钱买来的玩物,可对方,却是真心相待多年的老友。
    这么想,果然就好受许多。
    过了一会儿,听着旁边包间有门声,落竹便知是他们走了。他想了想,还是站起身,走到窗前。等了许久,未见怀王,却见一人,银白衣衫朗朗而出。落竹有心看看他长得什么样子,可怎么看,都只能看见一个背影。
    光是背影,就已经芝兰玉树,比得落竹无处遁形。
    他低头丧气回屋中来,坐下喝了杯茶,缓和过心头闷气,忽然又听到隔壁门声。
    这回是怀王走了。
    落竹忽地站起,往门前走了几步,只想冲出去质问怀王。可手放在门上,却迟疑了。
    质问他什么?自己有什么资格?
    他吸了口闷气,抄起茶壶走到窗边,取下盖子,手腕一扣。
    只听“哗”的一声。
    落竹觉得,这可真是痛快。
    第13章 两情相悦
    回到王府,正是午膳时候。还没进门,便见无数布老虎随随便便扔在门口。落竹一阵心疼,走过去捡起一个,搂在怀里,就听一个愠怒的声音喝道:“不准捡!”
    落竹抬眼――怀王果然回来了,并且,穿得不是刚才那件衣服了。
    他想到自己的一壶茶,心里忍不住偷笑,脸上却不解道:“为什么不能捡?”
    王爷哼了一声,几步走过来,从他怀里夺过布老虎,恶狠狠扔在一旁,道:“你就这么喜欢布老虎?”
    落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点头:“对啊。”
    “王小生!”怀王喊道,“你去把集市上所有的布老虎都买回来!”
    王小生一脸为难,他觉得这有点胡闹了。
    “落竹公子,您走之后不久,这些布老虎就送来了。剑开舵主说,给您赔礼道歉……”王小生道。
    怪不得这么生气。
    落竹拍拍他的手,说:“你早说是他的,我才不要。”他对阿碧使了个眼色,拉着怀王进府,“我饿了,你快叫人弄东西给我吃……”
    王小生本想跟进去,见阿碧捡起一只布老虎,有些过意不去,说:“阿碧兄弟,你放那儿吧,我叫人扔了它们。”
    “不用不用,小生,”阿碧说,“这些东西怎么收拾我熟,你快进去,说不定王爷叫你呢。”
    王小生犹豫一瞬,隐约听见院子里怀王似乎是叫自己了,赶紧跑进去。
    午饭后再来看,门口的布老虎全都没了,他一边佩服阿碧的速度,一边鼓励自己向人家学习。
    三天后,满载着布老虎的马车奔离京城,往江南胭脂榭而去。
    也是那一日,京城畅春楼发生了一件盛事。
    月前胭脂榭的一番动作,着实吸引了天下眼光,一时间,大江南北的秦楼楚馆纷纷效仿,一时间,蹦出大量名妓。那些本来就有些名气的,忙着攀附富商大贾,给自己加点砝码,那些本来没名气的,就开始往四大公子身上动脑子。这段日子,别的不说,落竹光侄子就多了三个,更别说那些自称被他调教过的小倌了。
    落竹随怀王上京的消息一传出来,京城的青楼界简直沸腾,那段时间,王府门房收到最多的拜帖不是给王爷的,而是给大名鼎鼎的落竹公子的。
    如今眼见大半个月过去,落竹哪家青楼也没去过,连怀王府的门都很少出,京城青楼界可算消停了。这当口,畅春楼却不甘寂寞,于晌午日头最足时,楼顶垂下巨幅对联,闹市区悬挂整整三日。
    落竹听人转述那拗口的对子,怎么也没听懂,旁边看书的怀王无奈,揉着额角道:“他们说,他们的美人比你还美,你不如他们,所以要向你挑战。”
    “这是废话。”落竹皱眉,“我本来就不美,美的那是落梅。何况他们已然认定了我不如他们,又为什么要向我挑战?我输了还好,万一赢了呢?”
    此话一出,王小生和阿碧都忍不住笑。怀王也咧着嘴,道:“就你知道。”
    落竹还是一脸不解,接着道:“何况,挑战什么呢,我也就伺候人的功夫好些。难不成,他们要叫他们楼里的人来伺候你一宿,这样比比?”
    怀王想了想,吧唧着嘴说:“这也未尝不可。”
    “这样他们更是输定了啊。别说咱俩交情深,就算咱俩没交情,你也得说我好些啊。不然怀王花大价钱从带回来个妓,还不如家门口的好,那多丢人啊。”
    王小生和阿碧已经笑得站不住了,怀王抚着额头,道:“本王不该对你抱太大希望的。”
    “那公子,畅春楼的约,您是赴,还是不赴?”王小生把笑硬憋回去,问。
    “自然赴。”落竹剜了一眼怀王,“我若不去,你家王爷的桃花运怎么办!”
    畅春楼这一场赏花宴可算请遍京城名流,据说为了应景,连地上铺的都是波斯地毯。落竹一脚踩上去,也没什么特别感觉,便使劲跺了两脚。门童少见他这样的客人,很是奇怪地看着他,还是旁边人懂事,认得怀王尊容,先行了礼问了好,脑袋再一转,明白了。
    怀王旁边这位,多半就是落竹公子。
    怎么长这样?
    他一直俯首于地,想再看看落竹的样子,却终究未能如愿。比他等级高些的龟公点头哈腰迎出来,说尽了好话,引领他们到畅春楼内,对着满堂宾朋唱道:“怀王、落竹公子到!”
    畅春楼的喧闹停滞了有那么几个数的时间,接下来,是比之前更沸腾的喧哗。
    落竹这种场面见得多了,说实话,这畅春楼的规模实在抵不上胭脂榭一半大,办这么一场赏花宴只怕是倾家荡产。他一边同怀王往楼上观景台走,一边道:“你猜,上回胭脂榭用的是什么地毯什么花,什么茶水什么酒?”
    怀王悄悄抓住他的手,说:“必定比今日奢华百倍。”
    “哼,怎会。当晚的主角是四大公子,不是花鸟虫石,聪明人不会在旁枝末节上浪费太多时间,他们一般都直捣黄龙。就比如那一晚,地毯是桃夭店里陈年的旧货,花是半山腰上村落里自种的山茶,茶水极其普通,只比路边茶馆好上一些,至于酒――不让喝酒。”
    他们已经走到观景台,二人落座,怀王道:“你们那榭主也真是个有趣的人。”
    “所以你莫要欺负榭主旗下一员猛将,你惹不起!”落竹挥着拳头道。
    “我舍不得。”怀王捞过落竹,在他鼻尖轻轻一吻。
    围观众人发出一声惊叹。
    “竹儿!”
    你侬我侬的时刻,总有人不识人情过来搅局。落竹怒视只靠脚尖站立在观景台栏杆上的剑开,嫌恶道:“怎么你也在这里?”
    “竹儿,我知道你今日会来,说什么也要到的。”剑开刚要跃下,被怀王一挥手,平地一阵风,吹得他晃了三晃。他看了一眼怀王,继续对落竹笑道:“我送你的老虎可收着了?喜欢么?往后你喜欢什么都跟师哥说,师哥都给你。”
    落竹斜了他一眼,冷笑:“一点也不喜欢,讨厌极了。”他咬咬牙,道,“就像讨厌你一样。”
    听了这话,剑开足足愣了半晌,脚下不稳,身子几个摇晃摔倒,好在摔进观景台里,没什么大碍。落竹见他摔倒,心提到嗓子眼,猛地站起来,连怀王都惊了一惊。待看到剑开拒绝旁边人的搀扶,目光回冷,慢慢地,坐下了。剑开没注意他这些动作,他摔得不重,脑子却还是有些懵,爬起来,看看落竹,又看看怀王,忽然笑了,道:“你说假话。”
    “我没有说假话。”
    “竹儿,我知道你不高兴,你身不由己……师哥以前虽然没本事,救不得你,如今却有了一身功夫,”目光骤变,手上已经摆好起势,“能救你了。”
    怀王今日出门,身边总还带了几个人,除此之外,落竹知道,王府暗卫时刻都在怀王左右。落竹与怀王厮磨这些时日,怀王的心思总是摸得到一些,见他挑眉冷笑,便知此人已经动气。怎么好端端看热闹,惹出了这种事。落竹一阵委屈,心里把剑开骂了一千遍,抓着怀王的手,起身慷慨道:“谁用你救?我与王爷两情相悦,好不容易在一块儿了,你来掺和什么?”
    剑开还是不信,脚上虚迈出半步。
    气氛已然冷凝。
    落竹只觉得自己握住的一双手一丝温度也无,便如怀王此刻,不动声色,谁也摸不透他想些什么。
    “剑开,我与王爷的事,本就不用你信。我不想跟你纠缠,你若再如此执着,休怪我翻脸不认人!”落竹怒道。
    剑开是真的怕他翻脸。
    “你别气。”剑开收回手掌,站好,“竹儿,你别气,师哥也是想叫你高高兴兴的。”
    他看了看两人相牵的手,心里一阵刺痛,只觉得小时候那个会抓着自己的手不放,离开自己就吓得睡不着的少年已经如此遥远。此情此景,争如不见。他一抱拳,道:“怀王,多有得罪,剑开给您赔不是。”
    怀王这才站起来,把落竹护进怀里,轻描淡写道:“无妨,舵主至情至性,甚合我意,不若一同坐下静候美人。”
    剑开苦笑着摇头,道:“王爷的好意,剑开心领了。剑开那边有座位,这就……回去了。”
    话音刚落,轻功施展,几个起落,就回到了对面。
    落竹松了一口气。
    下一秒,下巴被人捏住,强迫着抬头。
    “本王今儿个可算见着你的真性情。”怀王笑道。
    落竹被他捏得生疼,扯出一个笑,道:“王爷,落竹听不懂。”
    “两情相悦?”怀王端详着他的脸,缓缓道,“你终于爱上本王了?”
    “王爷明白的,一时情急,落竹脱口而出,不若,伤着王爷可不好。”落竹疼得皱眉,仍旧笑道。
    “你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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