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场交响乐,只属于两个人的演奏。
    他是最英俊最出色的指挥家,那她是什么呢?弦乐组?铜管组?事实上,钟艾是什么都不重要了,在那根指挥棒的牵引下,她被他带动着从温柔纾缓的前奏奔向激荡人心、气势宏伟的第二乐章。季凡泽那种投入的力量像钢铁一般坚韧,翻搅得钟艾神思凄迷如秋风扫落叶似的颤`栗起来,震颤与颠簸中唯一撼然不动的,是这位指挥家坚毅而迷人的目光。他微垂着眼眸,看着她如何全然地向他敞开,又如何紧密地包容着他。月光好似钻进了季凡泽的瞳仁里,那微微跳动的光仿佛是某种燃烧的暗色火焰,又仿佛是一股无声的暗流,伴随着每一次奋力的冲击、每一个震耳欲聋的音节,猛地冲进钟艾心里,转眼没过她每一条紧绷的脆弱的神经。
    明明有过登台经验了,可此刻钟艾俨然是位首次登台的初学者,早已扔了乐谱乱了乐章,完全跟着他的节奏走。季凡泽的每一下辗转都凶猛有力,宛若激越高昂的强奏,却在她真的快要承受不住他的攻势想要丢盔弃甲时,改为柔和悠扬的缓奏。可等钟艾稍稍喘息几下,颤动燃烧的细胞逐渐趋于平复,气势磅礴的乐曲瞬间再起。当她搂住他的窄腰,双手和柔软湿`滑的某处都把他包裹的紧得不能再紧的那个刹那,季凡泽闷哼一声,指挥棒猛地狠狠挥动。如果要给这一刻的交响乐配上一幅画面,那一定是兵临城下岌岌可危之时,王者一声令下万箭齐发,自此千里江河收复囊中,独为一人倾尽天下韶华。
    一曲终毕,季凡泽身上没有华丽的燕尾服,也没有儒雅翩翩的领结,只有淡雅的月光和迷`乱的灯光交错,铺洒在他蒙着一层薄汗的皮肤上。在这般光影映衬下,他的肌肉纹理漂亮且光滑,就像是月圆之夜丝绸一样波光柔和的海平面。优雅谢幕,他把仍在颤抖的钟艾搂进怀里,扯过被子把两人兜头罩住,啄了啄她的唇角。
    钟艾真的是累了,这场音乐会实在太久了,她虚弱地趴在季凡泽壁垒分明的胸膛上,侧耳听着他心脏铿锵有力的跳动声,渐渐阖上眼皮。
    季凡泽绕着她的发丝玩弄一会儿,直到均匀的鼻息声从他的胸口处晕散开来,他才搂住钟艾不盈一握的细腰,把她平放在枕头上,掖好被子。看着那一小团人形懒洋洋地蠕动了一下,又往被窝里缩了缩,他轻扯嘴角,这丫头真不经折腾啊。
    套上衬衫,季凡泽弯腰捡起刚才被他随手扔在地上的西裤,从侧兜里摸出手机。几分钟前,他的手机响过,但大概是被激昂的乐声盖住了,他无暇搭理。
    这会儿翻出来一看,一则短信赫然撞入他眸中。
    突如其来的短信,冒然出现的发信人,短短半秒钟,足以令季凡泽漆黑的瞳仁里顿时褪去柔光,忽而蓄满冰冷的光泽。把钟艾吃干抹净,以及搞定她父母的全部喜悦,就这样因为这则短信而硬生生地变为愤怒。又或者,愤怒之余,还有一丝丝的恐慌。
    这个表情出现在季凡泽脸上,还是第一次。
    这夜,他睡在钟艾身边,抱着她入梦。
    但,他做了一场噩梦。
    梦境中是一个普通的雨夜,也许因为是陈年旧梦的原因,画质不怎么清晰。某幢高层建筑虚笼在厚重的雨幕中,深蓝色玻璃帷幕外墙上镶嵌着b市某家三甲医院的霓虹招牌,稳重又静谧。
    一位年轻的女孩从楼里跑出来,怀里抱着个大纸盒子,她的出现悄然打破了这个死气沉沉的雨夜。没带伞,她的脚步却丝毫不停,缩了缩脖子,一咬牙闷头钻进雨帘。
    盛夏夜,她穿得单薄,一条牛仔短裤配一件白色雪纺半袖衫,衣衫很快被雨水打湿,紧紧地贴在身上。雨太大,她走得又太急,一路踉踉跄跄地跑到医院门口,没摔倒已算幸运。
    淋漓大雨中,她打不到车。
    本是焦急之时,可她紧蹙的双眉间只锁着一缕悲伤。那缕悲伤太盛,竟是盖过了一切情绪。那种悲戚有多深刻没人知道,但足够令人过目不忘。
    远远的,有出租车驶来,她伸手叫车。不知是天气恶劣视线受阻,还是没有公德心,司机并未停车,反而擦着这女孩的身体疾驰驶过。
    她脸上闪过一丝惊慌,下意识地急忙弹开,人倒是没被碰着,可环抱的大纸盒“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里面零零碎碎的东西掉出来,散落在蓄着积水的雨地里,这一切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女孩怔怔地看着脚下被雨水浇烂不能再用的纸盒子,双手捂在脸上,慢慢地蹲了下来,剧烈抖动的肩膀昭示着她的难过。
    没有错,她在哭泣。
    那是看不见的眼泪,没有温度,亦没有声音,从指缝间潺潺溢出,被无情的大雨冲刷干净。只留下冰晶似的结晶体,坚硬地烙印在心头,时时刻刻地提醒着她——她是个loser。
    马路对面,静静地停着一辆黑色轿车。驾驶座上的男人犹豫片刻,步出车门,从后备箱里取出一把黑伞,健步穿过马路,朝这女孩走去。
    几乎是同个时间,一辆银色轿车缓缓停在女孩身边,有件西装罩在她头顶上。面容清朗的男人冒着雨弯腰把地上的东西一一捡起放进车里,最后带着哭花脸的女孩儿离开。
    一切都恢复了平静,只有马路中央,那抹颀长的身影仿佛雕塑般被钉在原地,纹丝不动。雨水被风吹开沾湿肩头,他独自撑着那把黑色的长柄雨伞,久久地望着银色轿车消失的方向,宽大的伞沿遮住了他墨色眼睛里那丝复杂的光。
    这是梦,又不是梦。
    这是季凡泽那份小心保存的独家记忆中,第三次见到钟艾的情景——三年前的那个雨夜,她最后一次出入这间医院。
    暗夜笼罩,这场梦仿佛是时空凿开的一个洞,源源不断地带出五味杂陈的情绪,几乎将梦中人卷入溺毙。此时,手机就放在季凡泽枕边,触手可及的位置,里面静静地躺着方才那则短信:
    季总,钟艾大概还不知道她当年被三甲医院除名跟你有关吧?呵呵。
    ——孟晴。
    ?
    ☆、蜜方四十七
    ?“季凡泽,季凡泽……”
    “你是不是做恶梦了?”
    有不属于梦中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连几声,一次比一次焦灼。季凡泽浑浑噩噩地动了动眼皮,狭长的眸子眯成一条缝,不知是眼睛不适应黑暗,还是现实与梦境交替的一瞬间令人产生了错觉,他迅疾地把枕边人捞进怀里,手箍住钟艾的后脑,不由分说把她按在自己的胸口上,那股牢牢的力道像是要将她拆骨入腹。
    “几点了?”他问。
    钟艾被他搂得喘不上气来,“不知道,应该是半夜吧。”一张嘴,她的唇无意识地擦过他的皮肤,声音仿佛被他剧烈的心跳声吸走了大半,听起来闷闷的。
    窗帘拉得很严实,连一寸月光都没有流泻进来,卧室里黑黢黢的。
    她刚才是被季凡泽的梦呓声吵醒的,那声音不大,很低。就像是在黑夜里揪紧被褥的手,把平整的被子拽出很多很多的褶皱,没来由地让钟艾的心也跟着揪起来。一般在梦里处于极度恐惧或不安的状态中,人才会在现实中发出极细微的低吟,他一定做了一场很激烈的梦。
    怕他被梦魇束缚,她这才试着叫醒他,“你梦到什么了?”
    到底是多么可怕的噩梦才会让这位素来无所畏惧的男人感到恐慌?钟艾的疑惑尚未得到解答,只感觉覆在她腰上的那只手收得更紧,身上没有寸`缕布料隔开这男人炙热的掌温,她简直快要被灼伤。下巴抵在她的脑壳上,季凡泽摩挲几下她的发丝,淡淡地说:“我忘了。”明明只是几个若无其事的音节,却仿佛带着某种劫后余生或者失而复得的释然。
    在梦中,他伤害了她,错过了她;
    可在现实中,他实实在在地拥有着她,甚至只要一抬手,就可以拥她入怀,如此真切地感觉到她的存在。
    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庆幸的呢。
    困劲儿冲头,钟艾云里雾里的,身子本能地往后挪了挪,试图将近乎绞`缠的彼此拉开一隙距离,却听季凡泽沉吟道:“别动,就这样待一会儿,乖。”他的声音柔和的不像话,可手臂的力道越来越大,紧紧地把她圈在自己身前。
    此时此刻,或许连季凡泽自己都不知道究竟与她怎样厮`磨拥抱,才能够令他觉得满足?心念微微一动,他的手着魔似的探向她的胸口,转眼便把那两团柔软无暇的白瓷器握在手中揉`捏起来。全身猛地一抖,钟艾的困意刹那间荡然无存,她惊讶地抬眸看向他,“你不会又要……”欲`行不轨了吧。
    黑暗中,他的面孔都是暗的,唯有那双深如黑潭的眼眸里透出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渴求。她一句完整话尚未说完,季凡泽已猛地挑起她的下巴,低头堵住了她那张正在嚅动的小嘴。这个男人用行动证明了他的目的,他就是想一次又一次的要她,孜孜不倦且永不满足。闷热干燥的夏夜,卧室里冷气充足,空调的扇叶低垂,送出徐徐凉风。这微凉的空气,似乎令所有的触觉都变得更加敏锐、直白。他的唇舌、他的呼吸、他的指尖,都是那样强烈的刺激着她……“你别闹了,我明天还得早起呢。”最后一丝理智的弦绷紧,钟艾涨红着脸按住他到处点火的手,阻止对方进一步进犯。
    “你不是九点上班么?”季凡泽咬住她不松口,牙齿磨蹭着她的唇瓣,低喃道。钟艾抬手推他的脸,带着那么一丝丝慵懒的羞赧,“嗯,不过我明早要先去电视台录节目。”显然是被“电视台”这个名词刺激到了,季凡泽条件反射地想到了一个男人,确切地说,是方才曾出现在他噩梦中的那个男人。
    季凡泽的眸色黯了黯,瞬间便把钟艾那只挡在彼此唇间的手攥进滚烫的掌心里,不给她半秒反应的时间,他已将她整片唇都吸进嘴里。这下好了,这个男人的吻不再如上一刻那般温柔内敛,而是带着惩罚的掠夺的半强迫式的进攻。哦,不止是唇,钟艾很快被他揉`弄的气息不稳,想要再度推开他却发现自己浑身软弱无力,整个人就像一片蘸着露水的桃花瓣那般飘了起来,只能扑簌扑簌地摇摆抖动,然后任他采撷……
    拜季凡泽那场噩梦以及旺盛的精力所赐,钟艾隔天早上顶着两个黑眼圈赶到电视台。做了一年节目,录制过程她驾轻就熟,和男主播配合默契,一次通过。摘下耳麦,走出演播室,沈北手里举着杯咖啡走向她。
    如果是以前,她一定会说,咖啡`因容易造成神经过敏,引发轻度焦虑,你还是少喝为妙。然后把他手里的咖啡带纸杯一起扔进垃圾桶。
    可现在,钟艾已经不会再这么做了,她只是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她的笑容甜美,却也透着疏离,就这样蜇伤了沈北的眼,他们之间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用一个扯唇的表情压下满嘴苦涩,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缓些:“小艾,以后你不用来录节目了。”
    “啊?为什么?”她惊诧得瞪圆眼。
    可话音脱口而出的那一刻,钟艾忽然后悔问了这个愚蠢的问题。想必沈北心里也不好过吧,他们现在似乎连普通的对话都带着小心翼翼的味道,何况是一起共事呢。也许,他选择换人来录节目是正确的选择,至少可以避免经常见面带来的尴尬。
    殊不知就在钟艾正欲改口说“这样也好”时,沈北已再度开口:“薛教授早上给我打电话了,他说你最近工作量挺重的,准备派诊所的其他医生来做节目……”
    钟艾怔然,这是薛教授的主意?
    不等她眼里的惊讶晕开,沈北拍了拍她的肩,波澜不惊道:“刚才栏目组讨论了一下,晚上大家聚一聚吧。毕竟合作这么久了,就当吃个散伙饭。”
    曲终人散,该了就该了。
    只是这一刻,恐怕连沈北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个“散伙饭”到底有多少深意,又有多少不舍。不许钟艾再踏进电视台一步,想想他也知道薛教授背后的始作俑者是谁。那个姓季的男人果然雷厉风行,耍起手段来直奔斩草除根这个目标,就这么硬生生地割断了他和钟艾唯一的联系。只怕日后他连见她一面,都难上加难了吧。
    钟艾显然还沉浸在薛教授这个令人匪夷所思的决策里,因而错过了沈北复杂的目光,她想了想,点头说:“好啊,那晚上我们去吃土窑鸡`吧。”
    “行,你拿主意。”沈北没有异议。
    从电视台返回诊所快到中午了,午休时,钟艾犹豫着要不要给季凡泽打个电话。其实她也没事找他,那种感觉就好像彼此之间连着一根弦,这根弦总是在不经意间被触碰,她会想他在干什么,吃饭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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