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人鉴于蒙古兴起与金朝衰败日益明显,对是否与金和战的问题展开激辩。
    虽然宰相史弥远知道金的国势受蒙古侵扰而大挫,但开禧北伐的殷鉴不远,不敢冒然接受主战者的意见,只是停纳岁贡,停派使臣而已,仍谨守和约。
    然而,山东地区武装叛金的声势浩大,红巾军更是屡战屡胜,占领数州之地,并受到地方官员的赞赏和支持。
    因此,宋廷虽不愿光明正大的招纳义军,但还是密令制置使李珏与知楚州应纯之等人结好红巾军,暗中赋予“忠义军”的名号,听从帅臣节制。
    同时,宋廷依武定军的例子,为红巾军提供两万五千人的钱粮,名为“忠义粮”。
    孟九成听着季先的叙述,含笑颌首。
    果然还是和历史上一样,宋廷开始支持山东的叛金武装,尽管不是公开的。
    这样做的好处当然是显而易见的,一旦宋金形势变化,一纸诏书便能光复北地河山。
    而且,有忠义军配合策应,金军侵扰淮地也将很困难,等于是无形中解除了宋境的危险。
    “制置使李大人还有书信交与孟帅。”季先呈上李钰的书信,说道:“李大人对孟帅赞不绝口,希望孟帅能继续恢复故土,建功立业。”
    李珏为江淮制置使,兼知建康府,是总管边务,负责屏障京师的重臣,积极主战、图谋恢复,对忠义人的态度也最积极。
    知楚州的应纯之,之前平价卖粮,暗中支持红巾军,未尝不是领受上官的意思。
    “朝廷还派来了秘密使臣,携金银财物前来激赏军功。”季先继续说道:“知楚州应大人除将平价购粮的数目增长一倍外,还同意预借万石米粮,以解北民饥馁之危。”
    孟九成已经看过了李钰的书信,尽管所给钱粮并不是无偿的,还要红巾军有所行动,但燃眉危机已解,发展的步伐又可以大大加快了。
    “李大人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孟九成笑着对季先说道:“有了钱粮,红巾军会很快向西发动进攻。我这便写书信,还请季兄弟辛苦一趟,送与李大人和应大人。并携些薄礼,代我向两位大人致谢。”
    “孟帅客气,折杀小人了。”季先恭谨地起身施礼。
    孟九成看着季先,很是赞赏地点了点头。
    季先并没有象刘佑似的投靠自己,他有自己的想法,也坚持着去做。
    通过不断的往来联络,季先已经得到了应纯之的信任,并成为应纯之手下的小官。这为日后他招揽义军,一跃成为一军统制而打下了基础。
    这是一个人才,却是另有自己理想的人才。孟九成想了想,还是打消了拉拢季先的念头。
    人各有志,在此时期,孟九成并不想因为某些小事而得罪宋地官员,哪怕只是微小的可能。
    重赏了季先,孟九成又写了书信,才起身送走了季先。回到屋中的时候,杨妙真已经等不急过来了。
    “孟郎很高兴的样子啊!”杨妙真看丈夫喜悦的样子,心中也自欢喜。
    “哈哈。”孟九成冷不防一个熊抱,在妻子脸上吧唧亲了一口,笑道:“和娘子在一起,当然是高兴,喜悦喽。”
    杨妙真羞恼地打了孟九成一下,即便是没有外人,对孟九成这般胆大的举动,她还是有些不适应。
    孟九成笑声不停,搂着妻子径自向后堂走去,“娘子啊,难关过去啦,再也不用发愁了。”
    杨妙真见丈夫的样子,估计是季先带来了好消息。尽管心中高兴,却还有些不放心,问了个究竟。
    “这样很好,虽有名义,却不掣肘。”杨妙真问明白了,连连点头,“南宋朝廷这回还算大方,可终究不脱懦弱之象。”
    “娘子说的是惧怕金人吧!”孟九成笑道:“偏安江南,不思进取,一直是宋廷的毛病。消极防御,缺乏主动进攻的精神,更是其难成大事的关键。嗯,且不去管他,咱们吃人嘴短,便给宋廷出把力。”
    孟九成说得不错,也是历史学者得出的结论。南宋对北方的防线主要沿淮海,湖广,至川陕一线分兵防守,这是第一道防线。
    第二道防线则是以长江为依托,沿江布防;第三道则是沿五岭,但作用不大。
    这三道防线中的第一道一直是主战场。一旦这道防线被人突破,就退守第二道防线。如果第二道防线也被突破,这时候,皇帝一般就要逃到海上去避一避风头了。
    这个防御体系,在后来对蒙古的战争中也相当行之有效。不但抵抗了蒙古近四十年,而且还让蒙哥汗丧命在钓鱼城下。
    从表面上来看,南宋的这个防御体系似乎是完美的。可是,这样的一个体系恰恰是导致南宋最终灭亡的主要原因之一。
    任何一个防御体系的最终目标都不应该是为了防御而防御,而应当是消耗敌人的有生力量,保存自己,壮大实力,为将来的反攻作准备。
    但是通观南宋的整个战史,只能说是消极防御在绝大多数时间内占了上风。而消极防御,对于防守一方来说是最消耗实力的。
    所以,在宋蒙战争初期,蒙军在正面战场上虽然始终不能有大的突破,却把南宋的几个防区变成了名副其实的“绞肉机”,大量消耗了南宋的人力物力,迫使南宋顾此失彼,疲于奔命。
    不能掌握战争的主动权,即便南宋在对抗蒙古时还能多支撑些时间,但到最后还是会输掉战争。
    其实,在整个宋蒙交战的四十多年里,宋朝一直都有机会反击。
    而蒙古也一直都专注于北方事务,除了西征,后来又有争夺汗位的内战,以及第一次讨伐日本的失败。但每一次,南宋都错失良机。
    从南宋的兵种强弱来讲,无论是攻金还是攻元,最佳的出兵路线并不是陆上,而是海上。
    南宋的海军强大,曾经有把金军舰队堵在港里包饺子的纪录。但南宋似乎从来没有想到过派遣陆军乘船在渤海湾或辽东登陆,抄金国或蒙元老巢的策略。
    在这种情况下,南宋只知道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端平入洛”之后更成了缩头乌龟,再也不敢主动进攻,只能说南宋气数尽了。
    而南宋的另一个问题则是不敢发动群众。不论是对金还是对蒙,南宋在敌后都不缺乏自发反抗的义军。
    但是南宋是怎样对待这些义军的呢?
    在表面上,南宋自然做出一副高姿态,招徕各地的义军。但实际上,一旦义军来归,既利用其攻敌,又担心其坐大。
    结果则不是束之高阁,就是投闲置散,甚至还有必置于死地而后快的。
    比如辛弃疾,奉表南归后,一直投闲置散,一生抱负未得伸展,终因忧愤而卒。
    再如山东的红袄军本是抗金的义军,但被南宋收编之后却处处受到猜忌。最终逼反了李全,李全降蒙后,本来还属于拉锯地区的山东就此逐步倒向蒙古一边。
    历史上的辛弃疾、李全、杨妙真本该是南宋收复故土的先锋,最后却都为南宋所忌所害。这种情况下,天下热血志士岂不齿冷?谁还要给南宋卖命?
    即没有正确的战略,又只知道消极防守,还不敢发动群众,对群众抗击敌寇的热情恨之入骨,怕的要死。
    这样的一个南宋政府,不管是联金还是联蒙,不管抵抗多长时间,最后都是要灭亡的。
    孟九成自然知道南宋朝廷的伎俩,这可能也是封建统治阶级的通病。所以,暂时放低姿态,得到支援,却依然要以自力更生为最终目的。
    后宅,桌上已经摆好了几样酒菜,夫妻二人落座,饮酒叙话。
    “孟郎准备出动多少人马,帮助宋廷解除淮西的威胁?”杨妙真敬了夫君一杯,又问起了军事行动。
    红巾军占据海州,使淮东宋境没有了金兵骚扰,为应纯之等主战派加强边境防卫争取了时间和便利。
    李钰有鉴于此,希望红巾军能在淮西也有所行动,以期达到同样的效果。
    在孟九成看来,此次行动倒不必出动太多人马,两大营,六千余人马就够了。
    因为他想与彭义斌所部联合作战,红巾军主要是出动火炮支援,对宿州、邳州的金军进行打击。
    如果作战进行顺利,不仅满足了李钰的要求,还可以威胁徐州,从侧面支援刘二祖的抵抗。
    “彭义斌有数万人马,再加上我军的火炮,宿、邳两州的金军又不多,取胜还是很有把握的。”孟九成给妻子挟着菜,缓缓说道:“这样一来,对各方都说得过去。”
    “打下来的地盘归谁呢?”杨妙真听说是联合行动,自然想到了战果分配。
    “归谁都不必计较。”孟九成笑着拍拍妻子的手,说道:“远了香,近了臭。与宋地紧挨着,未必是什么好事。咱们继续拓地攻城的方向是在北,在西,而不是南面。”
    北面指的是青州、淄州,西面则是莱芜、沂源等沂蒙山地城镇。一旦刘二祖兵败,红巾军是要马上进入此地区,布防抵挡,保护根据地的西面不受威胁。
    杨妙真沉吟了一下,轻轻点头,说道:“原来孟郎已有计议,奴家觉得很有道理。敬而远之,也免得宋室挑毛病。”
    孟九成呵呵一笑,心里正是这样的打算。
    从历史上看,投靠南宋的义军很多,可驻扎在楚州、涟水等宋地,或接近宋地的,都没有什么好结果。
    可能是过于接近的原因,南宋朝廷或派官监督控制,或以钱粮为挟,或分化瓦解,或挑唆相攻,使各支义军矛盾重重,不断出事。
    而彭义斌率军在山东作战,算是离得远的,就没有让宋室猜忌。最后被蒙军击败,却不失为英雄,胜过内讧叛降的那些义军首领。
    所以,孟九成有这样的想法,也建立起自己的根据地,就是担心宋廷对红巾军也采取乱七八糟的手段。
    对于武将,宋廷实在是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待遇和做法。
    岳王,精忠报国,却被高宗借秦桧之手害死于风波亭;
    孟拱,南宋的机动防御大师,也因为朝廷猜忌,而忧惧于死;
    而最悲惨的恐怕是力主开禧北伐的韩侂胄了。
    不说别的,单看韩侂胄这辈子干的三件大事,一是打击理学,二是崇岳贬秦,三是开禧北伐。孟九成就相当佩服。
    尽管因为准备不充分,比如将领不整武备,士兵疏于训练,以及象四川宣抚副使吴曦背叛宋朝,开禧北伐以失败告终。
    但这应该归于韩侂胄的个人能力有所不逮,而不能说他是祸国殃民。
    而南宋的投降派是怎么做的呢?暗杀韩侂胄,并将他的头颅送给金国,以便和谈。
    自古和戎有大权,未闻函首可安边。如此卑鄙屈辱的做法,足以令人寒心。
    至于宋史将其列为奸臣,与秦桧、贾似道同列,孟九成严重怀疑是理学之士和投降派为掩盖而粉饰修改的结果。
    比如理宗,公认的亡国之君,南宋从那时倒霉的。而史弥远非法暗杀韩侂胄,后矫诏废立,真正的大奸臣,却没见理学之士当时和后代怎么抨击,更是未列奸臣传!
    从韩侂胄之死,深刻地反映出南宋朝廷的怯懦、卑劣和邪恶。几十年后,南宋覆灭也就不足为奇了。
    而那些谋杀了韩侂胄的罪魁祸首,为了掩饰自己的卑劣行径,大肆篡改当时史官的“实录”,将其打造成十恶不赦的奸臣,为谋杀找说辞。
    相比之下,当时的金人对韩侂胄的态度还算令人尊重。他们在收到韩侂胄的首级后,特地予以厚葬,并赠其谥号为“忠谬”,说他“忠于谋国,谬于谋身”。意思是说为国家考虑得太多了,对自己考虑得太少。
    有这么多的殷鉴,孟九成即便想忠义报国,也要保住手中的实力。给了宋廷,早晚让这帮混蛋给败光了。
    然后,他就会象辛弃疾和陆游等人那样,者也只能通过诗文表达壮志未酬的遗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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