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风一般,我掠过池塘。
    池塘边际当以里计,边际之外仍是白茫茫一片混沌。
    我在池塘上空自由掠过;如同掠过我自己。
    池塘并无日月,却清亮无比;我感觉如沐冬日阳光,感觉通透而舒畅。我不知道自己存在于哪里,却无限清晰地看到池塘。
    我眼睛里便是整个池塘,整个池塘似乎就是我的眼睛。
    那小人儿一般的道识,忽而从我眼前化生,忽而向我眼前化无。它看见荷花,我便看见它看见荷花;它看见荷叶,我便看见它看见荷叶。
    就这般持续、反复,渐感沧桑。
    似乎没有任何时间上的概念,只有亘古长存的古朴与厚重。池塘里的池水、荷花、荷叶,同样古朴与厚重。
    我在池塘上空,池塘在我下方。那小人儿般的道识再次化生后,突然金光一闪,又忽然消失。
    消失在我眼里。
    同样在这刹那,我忽感心悸,一种崩溃、毁灭的心悸。与此同时,池塘风起,池水微漾。
    池塘四周和上空,那片似乎永远静止的白茫茫的混沌深处隐发雷鸣,同时,这片混沌开始涌动,齐齐涌动,向我逼近、压迫。
    我感觉到无穷无尽的威压,一种可以让池塘、荷花、荷叶以及我在内的所有一切都灰飞烟灭的威压。
    风狂暴,巨浪起。压迫越来越重,我越来越轻。
    忽然,池塘开始旋转,满池的荷花、荷叶似箭雨一般四射,射进那不断逼近的混沌。那片白茫茫的混沌似乎微微一滞,紧接着更快地向我逼迫过来。
    刹那间,我冷如寒冰;我热如烈焰。
    我不受控制的在狂浪叠起的池塘上空旋转起来,越旋越快,似乎我就是那池塘中痛苦摇曳的一片荷叶。
    无助而凄惶,我知道我有这种感觉。
    突然,像是在黑夜里突然出现了一颗极亮的星辰,上空那白茫茫混沌正中出现一个小小的蓝点。
    似乎有某种指引,又似乎凭空知道,我要飞进那个蓝色的小点。
    我旋转着向上飞去。
    那蓝色的小点越来越大,渐渐显出一个近似虚幻的洞口。越接近洞口,我上升的速度越慢,因为混沌威压越来越厚重。四周的空间像是越来越变得凝实,我像是在彻骨的冰层里旋转、移动。
    混沌如白雾一般不断逼近、挤压,池塘边际只有数十米见方。
    我感觉自己越来越重,在距离洞口极近的时候,我在空中微微凝滞,然后慢慢下坠。
    下坠一分,心便紧迫一分、悸动一分。
    似乎是瞬间,我已被池水涌翻的巨浪包挟,继而身体坠落到池面。
    我看不到自己的身体,但我感觉到我的腿已经浸入池水。
    仍然是这一瞬间,风停,浪平。仿佛先前那滔天巨浪就是专门为了将我从空中拉下来;如此之后,平镜般的池水、残留的荷叶、还有我,都如雕塑一般静止。
    我感觉不到已没入池水中的双腿,仿佛它们已经不复存在,或者,不再属于自己。但我感觉到池水竟有强大的沾性,让我不能动弹,更不能飞出池面。
    白茫茫的混沌继续逼近、挤压,我感觉到它的冰寒,它的炽热。
    没有任何预兆,我突然开始继续下沉。
    我不知道原因,但我感觉得到危险。若我完全沉入池水中,我一定会神形俱无。
    惶恐,绝望。
    我看到那小人儿般的道识竟从我眼前化出,并看到它脸上如此的神色。
    我下沉。那小人儿般的道识似乎离我越来越远。
    我下沉。不管是身体的哪一部分,似乎没入池水以后就消失于无形。
    我下沉。我只有一种感知,那便是无穷无尽的窒息,一种会让我自己完全炸裂的窒息。
    正在此时,似在此时。平静的池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掌猛地一拍,我周边的池水无声无息凹下十余米,形成一个巨大的水坑。
    只是一眨眼,这巨大的水坑平复,再涌起一波巨浪,冲天而起。
    我在巨浪里,我飞向那近在咫尺的洞口。
    我没有任何杂念地向上飞去;我又似乎在告诉自己,一定要飞上去。在极端接近那小人儿一般的道识时,它似乎与我发生了相互吸引,让我与它激烈相叠。同时,我突然感觉轻松,似乎是浸没我的池水竟然离我而坠。
    我飞过了那个湛蓝色的洞口。
    炫目的空白。
    我看不到任何事物,我感觉到万事万物。
    死寂的宁静。
    我听不到任何声音,我感觉到五音六律。
    不知何时,炫目的空白渐渐变淡,却渐多彩;死寂的宁静开始活泛,万物有声。
    一片池塘。还是长满荷叶、开满荷花的池塘。
    我能感觉到这不是以前的池塘;我能感觉到这仍然是以前的池塘。
    池塘上空是蓝得让我心醉的蓝天,日月同悬;池塘四周再无茫茫混沌,也无任何遮拦,与天相连。
    不知过了多久,日月错开,开始轮回,池塘有了昼夜。
    不知过了多久,池面上有了层层涟漪,竟是一尾尾鲜活的鱼儿。
    不知过了多久,池塘上空有了飞鸟,有了鸣虫,有了……
    这是一个世界。
    我不知道我在这个世界的什么地方,但我知道这个世界的一切。我知道日月分别从天空滑过后,会化成精气漫过池塘,然后下次重新凝形升空;我知道那朵最大的荷叶下面,有一黑一白两条鱼儿首尾相连地不停旋转,分别追逐着两颗荷叶根茎上面圆圆的茎结……
    一种与天地同呼吸的圆满感觉沁入心间,我感觉到了我的身体。同时,那片池塘聚然消失,似乎同样隐在我心间。
    我缓缓睁开双眼,看见神色各异的三人。
    老神棍满脸通红,写满兴奋和紧张;二师父慈详的脸上没了往昔的红润,苍白而虚弱;大师兄神情专注,又如释重负般长长舒口气。
    我有些恍惚,有些说不出来的异样感受。
    老神棍喜道:“终于升入人阶了!这小家伙,哈哈哈。”
    二师父微微点头,一脸欣慰道:“安之不易。”
    叶荣眉头微皱,说道:“好险!不过总算是成功升阶。”
    老神棍频频点头,叹道:“是啊,多亏了你二师父,不然你这小家伙就成了废人。”
    我心中微凛,神智清醒。再想想先前那池水中最后一浪起得突兀,瞬间明白原由,便一跃而起,复跪,诚心拜道:“谢谢二师父。”
    二师父的声音依然慈详,说道:“安之请起。”
    叶荣将我拉起,有些急迫而好奇地笑道:“给我说说,你道海是个什么光景?”
    我思绪微转,明白叶荣说的道海定是指那片池塘,于是便将池塘风光给三人细细讲了一番。
    三人惊愕。
    半晌,老神棍侧向二师父,说道:“这是真的?”
    二师父喃喃道:“果真如师兄所言,安之最有可能迈出最后一步啊。”
    叶荣呆了片刻,拉着我的手一个劲的微笑,笑出绵绵不休的暖暖春风。奇怪的是,这春风里似乎有一丝春羡秋实的味道。
    稍倾,三人齐欢,弄得我颇有些莫名其妙。
    翻身下床,我觉得神清气爽,扭头看着窗外天色微亮,不禁叹道:“又是整整一晚上啊?”
    场间安静。
    半晌,叶荣上前对我头顶一阵乱揉,笑道:“什么一晚上啊,整整五天六夜,我们可担心死了。”
    我呆了呆,突然又大声叫道:“我饿啊,我要吃肉。”
    老神棍白了我一眼,说道:“一个月都饿不死你!现在还有正事要办,你跟我来。”说罢便背负双手走出木屋。
    我看了看叶荣,又看了看二师父,确定这两个让我感觉亲切或慈详的好人没有一丝赞同我吃肉的意思,只得向这二人抱抱拳,然后随着老神棍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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