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云游,不能看病问诊,不能进山采药,甚至连自由出入这座寺庙都不可以。
    这大半年,他该过得无比煎熬吧。
    秦落羽眼眶有些发热:“师兄,你该早一点告诉我的。”
    他若是早一点告诉她,她至少可以为他求求情,早一点让陵君行放他出来。
    薛玉衡轻轻叹了口气,“你说我都没哭,你哭什么呢。你就这么小看你师兄的忍耐能力?”
    他下意识抬手想要揉一揉秦落羽的脑袋,伸到一半,却还是收了回来。
    “皇上已经答应我,很快就让我出寺,真没事了,放心吧。”
    薛玉衡放柔了声音,“郾城爆发了时疫,皇上明早就要过去。师妹,早点回去陪陪皇上吧,皇上是真的舍不得你。”
    秦落羽吃了一惊,“时疫?”
    薛玉衡点头:“就是去年我们在西蜀好几个小城访查过的那个疫病。咱俩探讨出来的那张方子,我刚才给皇上了,多少应该能派上用场。郾城那里到底是疫区,皇上此去,多有风险,你务必嘱咐皇上千万小心。”
    *
    秦落羽回房的时候,陵君行并没有睡。
    他沉默地伫立在窗前,不知想什么,似是入了神。
    听到脚步声,他回过身来,两人沉默地四目相对,彼此都没有说话。
    秦落羽抿了抿唇,到底还是先打破了沉默:“皇上,你明天要去郾城?”
    陵君行漆黑的眸落在她身上,好一会儿才道:“绝影会在这里。”
    他顿了顿,沉声道:“不要试图做徒劳之事。别忘了,你当初对朕说过的话。”
    秦落羽愣住:“什么徒劳之事?什么话?”
    她对陵君行说过的话多了去了,他说的到底是哪一句。
    陵君行脸色微沉:“要朕不得屠城之事。”
    秦落羽:“......”
    这个她还真说过来着,她说她以后不会再逃,但陵君行也绝对不能有屠城的念头。
    可是,陵君行这会儿提起这个,是什么意思。
    秦落羽脑子里总算转过弯时。
    她有些不可思议地抬头看着陵君行:“皇上,你不会认为,我还想逃跑吧?”
    陵君行薄唇紧抿,显然是默认了她的意思。
    秦落羽真的要被气笑了。
    满怀离愁别绪被陵君行这句话给驱散了个干净。
    怪不得他暗戳戳提醒她,绝影在这里,不要做徒劳之事。
    敢情这徒劳之事,就是逃跑。
    她颇有些好奇:“皇上,你为什么认为我会想逃跑?”
    陵君行默默看了她一会儿,“朕瞒着你,命薛玉衡出家。”
    秦落羽:“......”
    所以他是认为,他让薛玉衡出家,她肯定会生气,她一生气,就要逃跑?
    秦落羽轻轻叹气,心里酸酸软软的。
    她都怀孕六个月了啊,她都说过要留在这个世界,一直陪着他的。
    他怎么还会有这种她一生气就想要逃走的念头。
    所以他心里的不安全感,到底是有多重啊。
    “皇上。”她柔声说,“我哪里也不会去,我就在这里,等皇上回来。”
    如果可以她其实很想与陵君行同去郾城。
    但她知道那绝不可能,陵君行绝对不会答应。
    所以,她最好是在这里等他,不给他添任何乱。
    陵君行深深看她一眼,“你,不怪朕?”
    他以为她知道薛玉衡出家的真相,必定会怪他,会气他,会对他失望。
    她一失望,说不定,又会想着离开。
    她本来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她一直都想要回家的。
    她说过,她对他失望了,就不想再呆在这个世界了。
    秦落羽坦诚道:“刚知道的时候是怪的。可是怪也没用,所以这会儿已经不怪了。”
    再怪,也不能改变薛玉衡已经出家的事实,再怪,也不能让薛玉衡在寺院中度过的那些煎熬日子消失。
    何况陵君行已然说过,等他从郾城回来,薛玉衡就可以出寺了。
    虽然薛玉衡说,做和尚也可以看病行医,可到底多有不便,他还是做大夫更好。
    “等皇上回来,就让师兄还俗吧。比起做和尚,师兄更该去做大夫。”
    秦落羽认真道:“隐医堂相当于我另一个家,师父和师兄就像是我的娘家人,师父没了,我不想师兄也没了。”
    陵君行淡淡道:“还不还俗,都随他的便。”
    薛玉衡如今已经放下,他以后是还俗,还是继续做和尚,他都不会再干涉。
    倒是秦落羽说的娘家人三个字,在陵君行脑子里过了好几遍。
    娘家人。陵君行想,她一直是这样看薛玉衡的?
    秦落羽知道他这是答应了。
    她一眨不眨地看向陵君行,“师兄的事既然说完了,那咱们来说一说我和皇上的事。”
    陵君行黑眸平静地看着她。
    显然不是真的相信她先前说不怪他的话。
    秦落羽叹气,她本来想要踮脚勾住男人的脖子。
    可她现在六个月身孕,未免有点行动不便。
    她拉着陵君行的手,要他坐下。
    她站在陵君行身前,用一种很温柔很温柔的眼神看着他。
    “皇上,你要不要猜猜,我有多喜欢你?”
    陵君行的心猛地跳了两跳。
    可面上他仍是平静自若:“朕,猜不出。”
    他只知道,秦落羽该是喜欢他的。
    可是他真的不知道,那喜欢有多少。
    然而下一刻,他很快知道了。
    女孩捧着他的脸,轻轻亲了他好几下。
    从他锋锐的眉眼,到他坚毅的下巴,最后,落在他的唇上。
    她低眸凝视着他,叹息般轻声道:“我很喜欢皇上,是很爱很爱的那种喜欢,这辈子除了皇上,再也不会喜欢第二个人的那种喜欢。”
    秦落羽从来没有对谁说过这般感情外露的话,这辈子,也是第一次,对一个男人说出这样情意绵绵的表白。
    她其实本来也是说不出口的。
    可是他喜欢她喜欢得那般辛苦,那般没有安全感,她真的很心疼。
    “皇上不要不放心我,不要总是担心我会离开。”
    秦落羽柔声道:“我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一个喜欢的人,怎么会轻易离开呢?我要是离开了皇上,会后悔难过一辈子的。”
    陵君行的心脏跳得很快,喉咙有些发干。
    女孩的声音和她的眼神一样温柔,氲在这样极致的温柔里,他有一种近乎溺水的窒息感。
    然而却并不让人感到难受,反而只让人心里生一种从未有过的欢喜与愉悦。
    他再也忍不住,伸手将女孩揽进怀里,紧紧地久久地抱着她。
    他从来没有哪一刻如现在这样,这般真切地感到,怀里那带着淡香的柔软,可以霎时让他的心变得无比安宁与温暖。
    他也从来没有这般确信,这安宁与温暖,会伴他一生一世。
    是的,一生一世。
    他现在觉得一生一世都太不够了。
    他想要来生来世,生生世世。
    *
    陵君行走后十来天,眉城也出现染了时疫的百姓。
    薛玉衡当机立断,封闭了缘空寺寺门,不再允许香客进入。
    寺里住着秦落羽,薛玉衡不能冒险,更不能让任何人将可能存在的感染风险带到秦落羽面前。
    然而还是晚了。
    先是寺内一名僧人感染,再然后是婵娟也不知怎么被感染了。
    最初他们只是轻微的咳嗽发烧,看不出是否染了时疫。
    保险起见,薛玉衡还是安排了一处单独的厢房让他们居住隔离。
    可没两天,婵娟的病情陡然加重,烧得厉害,吃什么吐什么,确认是时疫无疑。
    当地官府设立了病坊,用以隔离患病百姓。
    僧人与婵娟必须要送到病坊隔离。
    婵娟被送去病坊的时候,已经有些严重。
    彼时她情况不太好,脸色有些发青,连路都走不动了。
    绝影想要抱她出寺,被薛玉衡拉住了,“你要是不想被染上,就别抱。”
    到最后还是婵娟勉强撑着自己走出去,坐上去病坊的马车的。
    薛玉衡怕秦落羽被感染,都没让她去送婵娟,只让她远远望了一眼便作罢。
    婵娟确诊感染时疫时,薛玉衡如临大敌,几乎彻夜不离守在秦落羽门外,生怕她也染病。
    幸运的是,秦落羽一连数天都安然无恙。
    薛玉衡吩咐寺里的僧人按方子熬了药,每日在病坊免费发放给病患。
    这方子倒是真的有用,服下此药后,许多患者发烧呕吐的症状有所减轻,假以时日,肯定可以慢慢恢复正常。
    情况本来是向好的方面在发展。
    然而不知是不是病坊里住的人太多,还是怎么。
    婵娟住进病坊的第三天夜里,病坊突然着了火。
    那火烧得实在太大,蔓延不息,连病坊周边的房屋也被波及,从缘空寺都能感受到那熊熊火焰带来的炽热。
    寺庙里的僧人除了薛玉衡,全都赶去救火了。
    就连看守缘空寺的侍卫,也被调拨了一半去病坊那里帮忙。
    秦落羽站在窗前,望着那映红了夜空的火光,听着城中遥遥传来的救火呼声,心里很有些不安。
    那些呼声夹杂着一片混乱,远远听着,竟有些像是厮杀之声。
    秦落羽莫名地就想起了四年多前,洛城行宫那一夜的大火。
    那一夜,也是个夏夜。
    那场大火,也烧得和今夜这般猛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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