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薨了。
    这消息传到霍府时,霍水儿正在给一株牡丹花株浇水,乍然听闻,壶里的水啪啦啦的像断线的珠子,砸在花株上,让牡丹花不停摇晃。
    上一世她命丧黄泉时,太后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驾鹤西去了?
    兰姨娘得了消息,忙来沁和苑找她。
    “太后驾崩,按例是举国哀悼,嫁娶宴饮一律取消,咱们霍府还是得谨言慎行才是。”
    自打霍焱记在了兰姨娘的名下,名义上还是霍水儿掌家,实际上慢慢也开始让兰姨娘插手庶务了,姑娘家总是要打发出门子的,到时候只有兰姨娘做掌家娘子,总不能半点不知道,完全抓瞎。
    老夫人自打朱珠出事之后,老是自个儿关在佛堂里念经吃素,这些也是不管的。
    “姨娘说的是。”霍水儿吩咐着白芷,“你去知会一声丝线上的嬷嬷,主子们的素衣,女使小厮的穿着,她可要上心。若有不够的,尽管从账上走就是了。”
    “诶。”白芷应了。
    兰姨娘颇有些感慨,“这果然应了那句话,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太后娘娘上个月还接见过朝廷命妇,这会子偏就……”议论皇家总归是失礼的事情,兰姨娘顿时噤了声。
    霍水儿将话题岔开,“就是委屈了霍焱,之前还说找个机会办个宴席,让熟识的人家都认认人,知道我们霍家的小少爷。这下子眼看着是泡汤了。”
    “那孩子,估计也是不在乎这样的场面事的。”兰姨娘抿了抿唇,紫玉兰的帕子衬得她手指纤细白皙。
    “姨娘和他相处得怎么样?”
    “姑娘别看他看着冷冷淡淡的,实际上性子却别扭得很。”兰姨娘的语气里带了些包容和心疼,“我也做不了别的,无非是看他读书用功,晚间给他熬些夜宵送过去解解乏累。或是午间送些膳食,他头几回也不肯要,现在倒是肯要了。”
    “霍焱他以前是吃了不少苦的。”霍水儿点了点头,“等闲许是不好亲近。”
    “姑娘也不必被他那冷心冷肺的样子唬住了,姨娘活了几十年,最是清楚呢。”兰姨娘喝了一口清香的茶水,润了润嗓子,接着说,“越是这样看着冰冰冷冷的人,心里都有团火,全看你如何待他。”
    “你若用一分真心,他许是会报你三分。”兰姨娘说这话也有自己的心思,总归霍焱是养在她膝下的,若是和霍水儿生分了,实在是不妙。
    她家这位大姑娘,造化大着哩。再者,她看霍焱独来独往孤僻得紧,也是想帮那孩子一把,要想真正走上青云之路,没有人引着,不行,有人领你入了门,还要有棵大树乘凉才算。
    这天底下哪家的树最大?到底还是皇家势大,霍家人脉再广,不如直接得了新皇的眼顺当。
    兰姨娘心里,还是盼着霍焱争气,若是能被扶成侧室而非低等妾室也是好的,运气来了,指不定日后还要挣个诰命给她呢。
    “前些日子新得了一张扇面,我想着是极衬霍焱的。”霍水儿笑着将扇面取出来,青竹飘逸,俊雅风流,若是做成扇子,倒是附庸风雅。
    “姑娘合该自己送给他的,我转送就将姑娘的心意减损了。”兰姨娘笑着起身,今日来的目的也已经达到。
    “有劳姨娘督促着府中众人,各安其位,严加约束自己,这一年里不要惹是生非。“
    “不值当,都是婢妾该做的。”
    牡丹花上的水珠摇摇晃晃都落光了,在石板上留下很大一滩水渍,似有似无得倒映着霍水儿精致的脸庞。
    太后薨了,她心里担心季渊呢。这人一走,再多不好的也过去了,他和太后那样亲近,心里想必是不舒服的。
    想了想,对紫苏说,“前日里我酿的果酱,你给殿下送去吧。”
    也许甜蜜的果酱,能够些些冲淡季渊心底的苦涩吧。
    季渊接到果酱时,已经是暮色四合,温柔的夕阳打在书案上,像极了那年太后送他去岭南之前的那天,慈宁宫的夕阳。
    “殿下,靳公子在外头。”
    “老五啊,让他进来吧。”季渊将果酱放在书案旁,藏青色的小罐子并不显眼。
    “三哥。”‘鬼手’还是戴着那张面具,泛着银白色的光。“我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怎么了?”
    “我师父留下的手札里,记过这毒药,同样出现在京城。”‘鬼手’拿出一本发黄的手册,翻开几页,摆在案前。
    季渊拿起来看了看,“贵夫人?”
    “对。”
    “你可知道是谁?”
    ‘鬼手’摇了摇头,“若想知道是谁,还得问我师父才行。”
    “十年前,十年前……”季渊心里有了一个猜测,霍家先夫人张氏,不也是十年前去的么?
    “你能找到你师父么?”
    “我倒是知道他在哪儿,就是不知道他愿不愿意见我。”‘鬼手’满脸苦笑,师父退隐以来,门内弟子没人能见到他。
    “你有多少把握?”季渊摩挲了一下手上的玉扳指。
    “这事儿,还要三哥请个人帮忙。”‘鬼手’沉吟了一下,开口道。
    “你但说无妨。”
    “霍家大姑娘。”
    “水儿?”季渊挑眉,“她一介闺阁女子,能帮你什么?”
    “我师父正是霍府府医。”靳大夫当年也是江湖上有名的医学圣手,激流勇退之后甘愿在霍府当个小小的府医,可见和霍府交情颇深。
    若霍水儿出面说合,兴许能套出话来。
    季渊当即有一种不妙的预感,他觉得这一切一环扣一环,像是要将所有人都网进去似的。
    原本以为祖母的逝世是被她当年打压过的家族戕害,如今看来,也许和旧事更有联系些。
    他的直觉告诉自己,也许水儿心心念念这么些年的真相,开始浮出水面了。
    谁害了当年的张夫人?太后么?太后当年为何要害张夫人?那太后之死是否出自一些人的蓄意报复?
    如果不是太后害人在前,那人为何要先害了张夫人,再在十年之后害了太后?又或者,是同一个人害了张夫人和太后么?
    其间必定有不为人知的隐情。
    总归那些家族也该查查了,保不齐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就是为了报复太后当年打压之仇。
    “这样,明日你随我一道出宫,你亲自与水儿说。”男子修长的手指敲打着桌面,发出“咚咚咚”的响声。
    “嗯。”‘鬼手’心里也有些忐忑,十年未见,不知师父是否对自己的手艺满意了。
    季渊盯着那瓶果酱,心里惆怅难明。
    时间不多了,太后刚刚仙逝,牵扯到许多礼节问题,苏玉的婚还没来得及退,季渊又身带重孝,饶是如此,他最迟最迟下个月,也要启程去江南了。
    不过也急不得,这世间事,兜兜转转,都会有结果的,迟早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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