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慈宁宫传来消息,说是太后娘娘不好了。”刘振看着熙宁帝在丹炉前坐着,一动不动得,不知道他听没听见,又喊了一声。
    “陛下……”
    “嗯。”熙宁帝将手里的拂尘换了个方向,乌黑色的柄在烛火下发着亮。“御医都去了吗?”
    他可能是盘坐久了,起来是腿有些酸麻。
    “都去了。”刘振连忙上前去搀扶着熙宁帝,等那阵麻劲儿过去,“太子殿下还带了一个江湖名医进宫。”
    他歪头想了一下,“听说是那个可以‘生死人,肉白骨’的‘鬼手’,在民间很有名气的。”
    “他倒是尽心。”熙宁帝这话听不出喜怒,刘振不敢回答。
    陛下最近愈发喜怒无常了,这也没说有什么不好,就是有时候怪瘆人的,他跟了熙宁帝几十年,不说对他了如指掌,大致的圣意他还是能够揣摩一二的。
    可自从太后病了之后,这陛下的性情和态度都古怪得……让刘振毛骨悚然。
    不敢深究,细思极恐。
    “快去备轿辇,朕要去见母后。”熙宁帝踢了他一脚,刘振连忙回神,匆匆跑出去,这毕竟是母子,血浓于水呢。
    “小主子。”松嬷嬷看到季渊,心中稍定,她看着很憔悴,这阵子伺候太后,着实是消瘦了许多,眼底有淡淡的青黑色,原先合适的衣服,这会子宽松许多。
    “松嬷嬷。”季渊急匆匆得走进大殿,“祖母怎么突然情况不好了?”
    “昨夜还清醒了一阵,还和奴婢说了一会儿话,这会子突然发了高热,怎么也退不下去,整个人都迷瞪了。”松嬷嬷擦了擦发红的眼眶,她是真替主子着急啊。
    “五弟,有劳。”季渊身后跟着一个蓝衣男子,带着块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
    “三哥放心,我自当会尽力。”他一面说着,一面上前察看太后的情况,看到太后凹陷下去的脸颊,微微一愣。
    这会子也讲不得什么男女有别或是尊卑有序,救人为上。为了避免旁人说嘴,松嬷嬷特意遣走了殿里的女使宦官。
    “鬼手”轻轻探了探太后的额头,长时间的发热让太后的脸色发红,手心冰凉,他将手搭在太后的手腕上,感知脉搏的变化跳动。
    谁能想到,江湖里传得神乎其神的名医“鬼手”这样年轻,即使戴着半边脸,也不难依靠露出的样子勾勒出他姣好的容颜,谁能想到,他和太子的交情这样深,竟然称兄道弟还有行序。
    季渊屏住呼吸,恐怕扰乱他的判断。
    “太后娘娘不是普通寒热,是中了慢性毒药。”‘鬼手’轻轻皱眉,没想到这药竟然还存于世间。
    “宫里的御医一点儿也没诊出来。”松嬷嬷惊呼道,中毒,竟然是遭了暗算,她看着床上备受折磨的太后,心里懊恼,都怪自己没能护好主子!
    “这药名唤‘无息’,我也是在师父的手札上见过一次,这毒药无色无味,可溶于水,可附于食物,衣服等等人能直接接触的地方。”‘鬼手’介绍着这毒药,心里也有一团迷雾,“只是药性缓慢,长期接触一年左右,才会有症状,先是长期头疼,彻夜难眠,精神衰弱,最后易感风寒,像是邪风入体之兆。中毒愈深,愈发消瘦。”
    他一面说,松嬷嬷一面点头,太后娘娘之前可不是一直头疼,太医院开了好些安神的方子,汤药一碗碗灌下去,一点起色也没有,后来突然病倒,也是诊断为风寒入体,至于身形消瘦,她原本以为是重病的缘故。
    “正因为这毒中招于无形间,中招之后很难诊断,致死人于无声无息,才有此名‘无息’。在江湖上几乎被列为禁药。”
    如果不是他经常翻看师父留下来的手札,恐怕一时也不能诊断,那本手札约莫写在十年前,十年前那个病人,没能救回来。
    “你可有法子?”季渊嗓子有些沙哑,他大概是知道‘鬼手’的意思的,心里一沉。
    果然,对方轻轻摇了摇头,表示爱莫能助。“太后娘娘中毒太深了,已经无药可治,我现在施针,只能帮娘娘延长些许寿命,拖延一些时间。”
    松嬷嬷当即捂着嘴哭起来,发出难受的呜咽。
    “五弟,辛苦了。”季渊别开眼,强压下心头的一丝酸涩。
    ‘鬼手’叹了口气,心里大骂这下毒的心狠手辣,竟然不顾道义,使用江湖禁药,残害的还是他三哥的至亲祖母,他一面施针,电光火石间,想到了师父手札上的那行字,心里一怔。
    “熙宁五年春,京城一贵夫人中毒‘无息’,救治十余日,仍然不治身亡,未得此毒解药,此乃余生平之憾。”
    时隔十年,这毒竟然又在京城出现了。
    手下的动作片刻也没有停,待他取出最后一根针,太后已经有转醒的迹象。
    知道季渊必定有话想同太后说,‘鬼手’悄悄退出了殿外。
    “阿渊……”太后幽幽睁开眼,看见季渊半跪在床头,她实在是没有力气,想抬手都做不到。
    “祖母。”季渊的拳头紧紧攥在一起,关节泛白,显然是极力压抑着内心的痛苦。
    “我第一次抱你,你还是个小婴儿,一晃眼都这么大了。”太后一直记得季渊刚出生时的盛景,也记得这孩子成年后带给她的骄傲和自豪。
    “你大概是个合格的君王了。”太后第一次这样说,眼底带着些欣慰和留恋,“若是下了黄泉,我也有脸去见你祖父。”
    “祖母……”季渊笑了笑,那笑容像是挤出来的,“孙儿还不够好呢,还要您时刻提点孙儿。”
    太后也笑了,她自知自己命不久矣了,“你已经无须我提点了,你从岭南回来的时候,祖母远远看着你浑身甲胄,颇有乃祖之风,便知道啊,祖母教不了你什么了。”
    帝王之道,都是在权力倾轧中磨练出来的,旁人可以去教的不过流于术。
    还好季渊有天赋,她也算做到了对那人的承诺。
    季渊握住太后的手,冰得他心颤,“祖母,您安心走,孙儿会让您在天上瞧着大夏繁荣昌盛,国泰民安。”
    “我等着哩。”说完这话,太后的胸口开始剧烈起伏,像是喘不过气来。
    太后的眼前逐渐模糊,仿佛又想起了什么,挣扎对季渊说,“你既然不喜欢苏玉,就算了吧。祖母不勉强你了。”
    她这辈子,因为一个人误了一生,困在这深宫一辈子,也没能得到自己夫君全部的心,倘若这后宫女子,能有一个人得到夫君全心全意的宠爱,也是极好的吧。
    说完这句话,她手无力得垂在床边,已然是气绝了。
    熙宁十五年,昭和文皇后薨,与先帝合葬长陵。她生前素有贤名,为天下女子典范,协助先帝开创“昭和盛世”,帮助其子熙宁帝稳固江山,亲自教导其孙建安皇帝,奠定了“建安之治”的基础。一生之于大夏,功勋卓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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