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头若是礼仪不全,行事不周,吃亏的就是她自己,哪怕他能护着她,可到底无法时时刻刻跟在她身边,所以哪怕心疼她学礼仪学管家辛苦,他也不曾劝阻过。而在家中……他已叫她因自己的身份承受了很多她原本不该承受的,不会再叫她私下都无法舒坦自在地生活。
    “可是定国公府毕竟是你的本家,咱们上了门却不留在那里吃饭,反倒去爹爹那……是不是不太好?”阿茶却有些犹豫,她自然是想和爹爹姥姥一起吃饭的,只是这样做是不是太打定国公府的脸了?而且也容易叫他背上不孝的罪名。
    “他们不会有意见,那府里的人没什么别的本事,唯独识相这一点还算可取,所以不必担心。”凌珣面色平静无波,眼中是全然的漠然,“至于外人,他们无权置喙。”
    早在他以铁血手段扶着宣和帝继位,进而成为帝王心腹,手握重兵时,定国公府众人便对他改了态度。除了不知脑子怎么长的,至今仍对他没个好脸色的定国公,其他人,包括从前苛待过他们兄妹三人,叫他们险些活不下去的定国公夫人,也早都仿佛什么都不记得了一般,每回见到他,面上都亲热得两人像是亲祖孙。
    不过是个目光短浅,心思浅显的妇人,查清楚自己父母的病逝与她无关之后,凌珣便也就随她去了,识时务的小人,总比不会看情势的蠢货叫人更能容忍些。
    “好吧,姥姥一定很开心!”见凌珣坚持,阿茶才放下心来,又想到往后还能和从前一样时常回家,顿时便忍不住欢喜道,“厉之哥哥你真好!”
    “嗯?”凌珣看了她一眼,“我记得方才还有人还说我坏。”
    阿茶心虚干笑,想都没想就挺起胸脯道:“谁说的?是谁?叫王妃娘娘知道,一定饶不了这等胡言乱语之人!”
    凌珣含笑挑眉道:“那晚上……”
    小媳妇笑容一僵,这才发现自己是在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啊!顿时大惊失措,提起裙子便飞快地朝门外跑去:“哎呀时候不早了,该出发了,苏泠姐姐,马车准备好了吗?”
    凌珣忍不住低笑出声。
    ——————
    有了凌珣那番话,阿茶对于定国公府之行便没有太多紧张感了,待进了那府中,看着众人脸上或敬畏或讨好的笑容,她心中更多了几分解气。
    这些从前曾苛待过凌珣兄妹的人,如今都要在他面前点头哈腰,恭敬讨好,连一丝恶意都不敢有,真畅快!
    唯独叫人觉得不悦的是定国公,这老头儿是怎么回事?凌珣怎么说都是他嫡亲的长孙,如今又是王爷之尊,可他却一个正眼都没瞧过他们,从头到尾都拉着一张脸,仿佛他们欠了他八百万两金子没还似的,更别说关心一下凌珣的身体了。
    阿茶心中替凌珣觉得委屈,也有些担心凌珣会难过,毕竟是嫡亲的祖父,只是见凌珣面色淡然,显然早已习以为常,半点儿没有在乎的样子,她又明白了——哪怕是血脉至亲,定国公在凌珣心中也没有半点儿分量的。
    小姑娘舒了一口气,可心底又有些发疼。
    这世上竟有这样的祖父!
    就在她心中忿忿不平之时,定国公突然开口了:“进宗祠之前,有件事情你先帮你三弟处理一下。前些天他在外头喝酒的时候不小心与广安侯府的顾二发生了些争执,顾二自己摔下楼梯受了伤,却非要说是你三弟推的他,不仅使人打了你三弟一顿,如今还不依不饶在政事上针对你三叔。你与他家的那个福安郡主不是很相熟么,去调节一下。”
    阿茶先是一愣,而后心中便勃然生出一股怒气来。听听这强硬命令的语气,这是请人帮忙的态度?还有,什么叫做凌珣与福安郡主“很相熟”,若她先前不认识顾花桐,现下乍然听了这话心中会怎么想?这老头儿就不怕他们夫妻生隙?
    阿茶听着都恼火,凌珣自然面色更冷,眼皮都没抬就漠然道:“失忆未好,爱莫能助。”
    “王爷!”年约五十四五,保养得当的贵妇人闻言哀求地唤了一声,“景儿到底是您嫡亲的堂弟,您可不能见死不救呀!”
    这便是定国公夫人安氏了。
    “是啊大哥,三哥叫广安侯府的下人打了一顿,如今还卧床不起呢,可就这样他家还不依不饶,实在是有些欺人太甚,您就看在咱们同出一脉的份儿上……”安氏身边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锦衣少年也跟着求道,他是三房的嫡次子,定国公口中的三弟是他亲哥哥。
    只是他的话还没说完,定国公已经冷哼道:“只是失忆,交情仍在,你出面去说,难道他们还会不给这个面子?你到底姓楚,不要以为封了个王就可以不认祖宗了!若是当真祖宗都不想认了,那今日这宗祠你也莫要进了!”
    这是在威胁凌珣若是不答应帮忙就不给她入族谱?!
    阿茶面色猛地沉了下来,刚要说什么,凌珣已经利落起身,牵着她就要走:“既如此,告辞。”
    “王爷!”
    众人没想到他这么干脆,一时都又惊又慌,凌珣曾下狠手收拾过几个的得罪自己的人,那是凶名在外的,如今早就没人敢这么明晃晃地得罪他了。
    定国公夫人反应最快,连忙出声缓和气氛道:“国公爷这么做什么?即便是忧心景儿,也不能这般……”
    “让他们走!”定国公却并不接受她的好意,面色十分难看地打断了她的话,“这等不孝儿孙……”
    他说着,许是因为生气,终于抬头朝面前正准备转身的凌珣夫妇看去,谁料这一看,竟叫他整个人惊愣住了。
    阿茶进门后一直是装害羞的小媳妇儿,微低着头的,只是这会儿心中实在恼怒,便抬头冷冷地看向了定国公。恰好定国公这会儿朝两人看了过来,阿茶的容貌顿时清晰地落入了他眼中。
    “你是谁?!”
    看着猛地坐直身体,眼神满是惊异的定国公,凌珣脚步骤然一顿。
    “国公爷,这,这是王爷新娶进门的王妃呀,方才与您见过礼的……”安氏也有些摸不清头脑,然还是忙小声提醒道。
    阿茶叫这定国公这莫名其妙的反应吓了一跳,但凌珣就在身边,她倒也不怕,只是觉得有些怪异,不由微微拧紧了眉头。
    定国公这才回过神来,一边慢慢靠回椅子,一边拧着眉喃喃说了一句什么话。
    阿茶没有听清他说什么,可凌珣却听清了,他说的是……
    像,真像。
    眸子飞快地动了一下,凌珣突然抬头问道:“国公爷认识王妃的外祖母?”
    阿茶一愣,待反应过来,心头顿时疯狂地跳了起来。
    莫非……
    “你说什么?外祖母?”定国公刚要说什么,外头突然传来一个健朗响亮的声音,“老楚啊,老哥哥我又来找你下棋啦!前些天我家熙和给我整了一套白玉棋盘……”
    那人说着便脚步生风地进来了,可刚走进大门,便对上了阿茶和凌珣的脸,随即他就浑身一震傻住了。
    “你……”
    是个穿着华贵,胡子花白,面容依稀可见当年俊朗的老头儿,瞧着六十四五,与定国公差不多的年纪,他正怔怔地看着阿茶,手中的白玉棋盘不知何时砸落在地,一阵劈啪作响。
    “阿,阿琳……”
    听着这个从他口中颤抖着挤出的名字,阿茶猛地抓紧了凌珣的手,心头狠狠缩了两下。
    阿琳?
    那个害死她母亲的凶手行凶时,口中唤的是“琳儿”……
    “莫非文远侯也认识本王王妃的外祖母?”
    凌珣清冷的一句话叫所有人都回了神,那文远侯浑身颤抖着抬起头,忽然深吸了口气,转头对身边跟着的小厮道:“快,快掐我一下,用力掐!我没听错吧,啊?他方才说的是外祖母,是吧?我没听错……”
    “是是是,侯爷您没听错,王爷方才说的就是外祖母呢!”那小厮是知道自家主子心事的,这会儿也是喜不自禁,想也没想就一爪子掐住了文远侯的胳膊,还重重拧了一下。
    文远侯顿时惨叫一声,清醒了过来。他倒是没有与小厮计较,只是捂着吃痛的胳膊,目光紧紧地盯着阿茶,而后忽然老泪纵横地扑了过来:“孩子,我是你嫡嫡亲的外祖父啊——”
    第124章
    虽心中已有猜测,可骤然听到文远侯这话,阿茶还是浑身一震,有些发懵。
    她娘亲……竟是出身文远侯府?那为什么当年她会那般狼狈地流落山野,陷入几乎丧命的绝境?
    “厉之哥哥……”
    见媳妇儿下意识朝自己望来,眼中有喜有慌,凌珣捏捏她的掌心以示安抚,这才沉声问道:“侯爷何出此言?”
    “她,她和她外祖母长得长得一模一样啊!”文远侯显然是激动坏了,一直抹着老泪,眼睛红得厉害。像是怕阿茶不信,他又飞快地冲进屋里扯了扯同样在发怔的定国公,“老楚你是说是不是?这孩子,这孩子分明就和我家阿琳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定国公下意识点头,方才冷漠刚硬的脸色竟软了不少:“确实是……一模一样。”
    他怔怔地看着阿茶,眼神复杂极了,似喜悦似怅然,最终有些失魂落魄地低下了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将这一切看在眼中的凌珣眸子微动,但很快就移开了眼:“世上长得相似之人不在少数,仅凭这个……”
    “你不信?”文远侯猛地回神,见阿茶也是呆呆地看着自己似有疑虑,顿时急得直甩袖子,“嫡嫡亲的外孙女啊,我真的是你外祖父!你,你若是不信,这便跟我回府看看你外祖母的画像!你与她当真生得一模一样,我绝对不会认错人的!”
    阿茶直到这时才彻底反应过来,她握紧凌珣的手,几乎要压不住心头的悲喜:“厉之哥哥,我,我想去……”
    她想马上弄清楚所有的来龙去脉,她想马上找出害死娘亲的凶手!
    “好,我陪你去。”知道她心中着急,凌珣点头,又叫来一个候在门外的府卫,吩咐道,“去户部将岳父大人请来。”
    “对对,爹爹!一定要把爹爹请过来!”想到为了替母亲报仇,忍辱负重了那么多年的父亲,阿茶心头酸得厉害,眼圈蓦地红了起来。
    她不知道稍后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她只希望这一切都能早点结束,因为只有这样,爹爹才能彻底放下过去,重获新生。还有姥姥,娘亲的仇一直压在她心上,若不彻底解了这个结,她的晚年如何能如她所愿一般没有忧愁悲伤,快快活活地过完呢?
    “爹?那,那你娘呢?”见阿茶眼眶发红,沉默不语,文远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霎时变得苍白,“难道婉晴……”
    婉晴,正是娘亲的闺名。
    阿茶鼻尖一酸,眼泪再也忍不住流了下来:“娘亲多年前便已经……过世了。”
    文远侯愣住,许久突然悲戚地大叫一声,整个人直直地往后栽去。
    “侯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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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远侯突然昏倒,众人皆吓了大一跳,阿茶也有些发慌,好在叫凌珣掐了掐人中之后,老爷子到底是醒过来了。
    因这到底是自家家事,文远侯没有再在定国公府多呆,只老泪纵横地叫下人将自己抬回了家。
    看着老爷子伤心绝望的样子,阿茶心中有些说不出的感觉,但她这会儿心神不定,也没力气多想,便只在凌珣的搀扶下上了马车,紧随其后跟了上去。
    叫阿茶意外的是,她到的时候,阮庭舟竟已经在大堂里等着了。
    “爹爹?”
    “你来了。”阮庭舟漠然沉寂的脸色在见到女儿的时候才有了些许波动。
    “户部离侯府不算近,岳父这是早就来了?”凌珣牵着阿茶走过去,目光淡然地扫了阮庭舟身边的中年男子一眼。
    那男子年近四十,面色略显苍白,仿佛是身子有些弱,但长相斯文清隽,笑容温朗如水,极易叫人心生好感,还有周身那叫人如沐春风的气质,瞧着与她从前见过的齐熙和很是相似,莫非他……
    “是我请妹夫来的。”见阿茶怔怔地看着自己,那男子眉眼温和地笑了起来,“阿茶,我是你二舅舅。”
    阿茶在路上背过京中权贵世家的人物关系图,一听这话便确认了这中年男子的身份——文远侯府二爷齐阳瑞,现任户部尚书,她爹爹的顶头上司。他和梅劭的姑姑乃是夫妻,膝下有三个孩子:长子齐熙和,次子齐熙鸣,还有一个女儿,名唤齐昭颜。
    “现在叫舅舅还早了些。”
    阮庭舟淡淡的一句话叫阿茶回了神,她看着丝毫不介怀,依旧笑容和煦的齐二爷,突然忍不住问道:“您早就知道我的存在了?”
    她想起在三阳县齐熙鸣初见自己时古怪的神色,又想到方才文远侯乍见到她时的震惊激动,脑中不由有些混乱。齐熙鸣和齐熙和应该是那时就认出她了,可文远侯却显然半点不知情,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什么?你,你早就知道了?!”文远侯靠在椅子上休息了一会儿,终于缓过了气儿来,可一听见这话,顿时又变了脸色,颤巍巍地看着齐二爷,眼睛瞪得老大。
    齐二爷笑容不改,可阿茶却敏锐地发现,他看向文远侯的眼神很淡,隐隐还有些疏离:“前段时间老三和小五去贺州给三阳书院的付老祝寿时曾意外见过阿茶一面,只是父亲也知道,人有相似,他们并不敢就此确定,待回京之后仔细查探了一番,这才确认婉晴当年真的活了下来,且还留下了一个女儿。之所以没提前告诉父亲,是恐您担忧急切,于身子不好。大哥的意思也是等事情查清楚了再一并告诉您,没想到父亲自己却先碰上阿茶了,不过原本我们也就是打算今日叫您与阿茶相认的。”
    “你们!”文远侯面色变了变,胸膛急促起伏,可他张了张嘴,却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半晌才有些颓然地垂下了肩膀,抹了一把满是泪的老脸叹道,“罢了,我自己做的孽,不怪,不怪你们……”
    他瞧着十分伤心,齐二爷却恍若未闻,只是扬了扬自己手中的画卷,温声地与阿茶说道:“你外祖母年轻时的样子,阿茶要不要瞧瞧?”
    阿茶一怔,迟疑片刻,到底是点了点头,阮庭舟和凌珣也抬目看了过来。
    画卷铺开,一位端庄优雅,清丽绝艳的女子含笑跃然于纸上,那面容……乍看竟是与阿茶一模一样!
    虽说细看之下还是有些不同的地方,可这已经足够能证明二人之间嫡亲的血缘关系。
    阿茶愣愣地看着那画中的女子,心中有些说不上来的震动,这便是给了她娘亲生命,进而也给了她生命的人吗?
    “齐大人,冒犯地问一句,令堂大人的闺名里可含有一个‘琳’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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