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赵恒虽为政糊涂,但也不是个傻子。
    没承想那人突然跪地而拜。
    “宫中有变,请皇上暂先避一阵子。”
    他说道。嗓音如同肌肤质地的细润,十分悦耳,不经意便卸了戒防。
    然而赵恒听到这声音面色一变,吃惊道:“你……你是华爱卿?”
    蒙面男子微点了下头:“微臣寻到一可靠之人,特来接皇上暂避栖身。”
    他话音刚落,从一旁树影中走来一人,上前施礼:“草民见过皇上。”
    “你……是你?”看清了来人,赵恒两眼瞪得更大了。
    群鸦嘲哳,自穹庐飞掠而过。这场景好生眼熟,眼熟到教人不敢举头仰望。
    象征死亡的鸟,每一次现身,都伴着鲜血和骸骨,还有绝望。
    无边无际、无止无休的绝望,一如这延绵千里的山丘。
    华庚寻深深眺着西方那一边的伏虎山脚,纵然遥目难及,也清楚那儿的状况。
    无非尸首相籍,悲鸿哀鸣吧。
    许久,转身,一步步,下得山腰。
    金陵城北,永安医庐地窖。
    “此间粗陋,请皇上将就一宿,不出意外的话,明日便可起驾回宫了。”
    身着皂衫的中年男子让出小木桌一边的椅子,沏了壶茶为赵恒满上。他就是先前从树影中走出的那个人,冒离乡冒神医。
    借着昏暗的烛光,赵恒四下打量这间地窖。果然不负“粗陋”二字,除却必备的桌椅床凳,再无多余摆设。从新旧不一的程度来看,连床和他就坐的桌椅都是新搬下来的——显然是为迎接君王的到来特地做的准备。
    地也很是干净,没什么积尘扬灰,或许是缘于主人勤于打理之故,不过,也不排除是之前专门进行了清扫。
    但这些布置并未给赵恒带来一丝喜悦。那个曾经相识的冒大夫,为何他会在车驾遭劫之后突然出现?为何升州知州华庚寻会与他结识?而更蹊跷的是,华庚寻所说的“宫中有变”指的又是什么?!
    莫非,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一个圈套?
    见赵恒沉吟不语,冒离乡也大抵知道他的顾虑,当下双膝跪地,顶礼长拜:“草民明白皇上有许多话想问,无论皇上想知道什么,今日草民都会据实以告。不过在此之前,草民斗胆请皇上看在以前救治过文妃娘娘的份上,宽恕犬子之罪!”
    赵恒疑惑,道:“冒大夫不必行此大礼……令郎……是……就是那个踢得一脚好蹴鞠的孩子吧?”
    “难为皇上还记得这不肖之子。”冒离乡稍稍抬身,却挂了一脸苦笑。听出他话里有话,赵恒问道:“他怎么了?”
    对方泫然,未开口,先长叹:“如今种种,包括八王爷政变之难……皆因犬子而起!”
    “政变”二字无异于一石激起千层浪,赵恒立马换了脸色,双目从眯缝中迸射出阴谲。
    “你——说——什——么?”
    风中越来越浓烈的血腥味,无边无际,无止无休。白虎帮帮主捂住心口,勉强压下胃部翻腾的热血。
    “三百零五个兄弟,都中了毒,死二百九十二,伤三人,其余人……还有那个华大人……都下落不明……
    “今晨每个人都喝过践行酒……若说中毒的时间,只有……那个时候……
    “难道、难道会是……华大人……”
    “哈哈哈哈呵呵——”
    听完手下的禀报,白帮主蓦的爆发出一阵长笑,笑声冲天贯云,惊起更多鸦鹊。
    “白兄,这是端王爷特地从宫里拿来的玉酒,小弟今日奉上,还请众兄弟都饮上一杯,略表寸心。”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离此刻才不过四个时辰!
    人心,果然是最毒的。什么朋友,什么知己,都是自欺欺人,愚蠢至极!
    端王爷,你不仁,休怪我不义。自此恩义两断,再见便是仇人,此生不共戴天!
    已然行至山脚下的华庚寻听到这一串怪笑,足下只顿了一顿。
    不能停下,更不能回头。哪怕这条路,这条路……
    哪怕这条路,通往万劫不复。
    黑色的鸟群呱呱叫着,于天际一圈一圈地徘徊。
    “这么说来,八弟果然发动政变了,还真是性急。”地窖中,赵恒冷哼一声,“不过,这与令郎有何关联?”见冒离乡仍跪着,便道,“起来吧,事已至此,只要你肯实话实说,朕自会酌情处置。”
    “谢皇上隆恩。”
    冒离乡依言平身,整理了一下思路,娓娓道,“一阔六载,说来话长……”
    短短七日,皇上遇袭的消息好似生了翅膀,很快传到了宫里。朝廷上下大小官员无不咋舌,连皇后都被惊动,领了后宫数十名嫔妃一起来到大殿,打算问个明白。
    金銮殿上,宝剑出鞘,寒光四射,照得人人心尖打颤。
    “犯上作乱者——杀无赦!”端王赵元惠斜剑遥指,字字千钧。
    “王爷,究竟是谁犯上作乱?”兵部尚书崔忌问道。他这一问,立刻便有不少人附和。
    赵元惠看了他一眼,道:“本王今日把诸位大臣都召集过来,就是为了揭穿某些人的真实嘴脸……诸位想想,是谁一直力主皇兄封禅祭祀,屡屡地将皇兄往宫外赶?趁着皇兄远赴他乡势单力薄,回程途中人困马乏,再来点突袭什么的……真是防不胜防啊。”一语既毕,众臣又惊又疑,视线便随他一道齐齐落在了枢密院事王钦若身上。
    “怎么,王爷今日特地在殿前召集臣等,就是来兴师问罪的么?”一顿之后,王钦若不慌不忙地反问道。
    “非是问罪,”赵元惠眸光如刀,“乃是捉拿!”
    此言一出,举殿哗然。王钦若诧然道:“王爷,微臣虽只是区区枢密院事,平日里若有什么错处,愿凭王爷处置绝无二话,可是王爷突然给微臣扣上这么一顶欺君谋反的大帽子,这、实在是……实在是冤枉啊!”
    “是啊王爷,”户部尚书佟格帮腔道,“王大人一向深受皇上倚重,劳苦功高,恐怕这其中,有什么误会吧?”
    “好一个‘劳苦功高’!”赵元惠冷笑一声,“不瞒诸位,我已派出亲随一路暗中保护皇上。如果不出什么意外自然最好,就怕王大人的手下按捺不住……我们就耐心等上一等吧。”
    “王爷,”刑部尚书钟玄嗣也站了出来,“同朝为臣,我等也不愿相信大人会策兵谋反。皇上那边,此刻自有王爷的人卫护,随行禁军也有五百,要剿灭那三百土匪不在话下。我们,还是静观其变吧!”
    “端王爷,微臣有一事不明。”王钦若拱手行揖,两眼却直视赵元惠,“王爷向来践行大隐之道,以文墨书画为友,性清志雅,对于繁冗纷杂的朝中之事一概不闻不问,怎地今日却在皇上遇袭之际突然挑起了清君侧的担子,而且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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