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府深院,大房所住着的院子里正中央设有着水陆法事供奉着的佛像,下置供桌,罗列香花、灯烛、果品等供物。
    四周梵音袅袅,手持着铜磬、斗鼓、铙钹、手铃及仪轨等诸多佛门法器的僧人正在盘坐着颂念着经文。
    子不语,怪力乱神。
    苏府乃是诗书礼仪传承的世家,即便如今是苏吴氏管家,这些水陆法事也不敢大张旗鼓的操办,只得在自己所住着的内院当中施行。
    屋子内,那位苏吴氏依旧是精美的头饰、华丽的锦衫,不过其神态之中不难看出有着一丝恍惚疲倦。
    若是懂得堪舆相面的术士在此,必定是能够看出来这位苏吴氏印堂发黑,周身萦绕着黑煞之气,显然是招惹了一些不干净的东西,心神难安。
    蔡氏妈子作为苏吴氏的心腹,是知晓其中利害的,见到后者睁开眼睛,眉目紧锁着,似乎是对外面低声喃喃的佛门梵音十分反感。
    苏吴氏正欲呵斥,却是听蔡氏妈子连忙宽慰道:“大夫人,这是冶父山上实际禅寺请来的佛僧,想来对付那些阴灵邪物最是有效的!”
    不说此话还好,一听这话,苏吴氏当即是一拍桌案,厉声呵斥道:“哼,若真是有用的话,这场水陆法事都是操办了六天,却是不见半点作用,夜里三更过后,还是能够见到那小浪蹄子围绕着!”
    “这……”蔡老妈子点了点头,又是令人奉上来一盏安神茶,见到苏吴氏眉目稍稍缓和几分,这才大着胆子说道:“夫人不还请了青云观中的道长么,这可是吴家请过来的人,有几分本事的,乡里传过来神乎其神的!”
    “若真是有那等本事,青云观的香火怎么会败落成眼下的样子……”
    苏吴氏显然是有着自己看法的,不过听到既然是吴家那边推荐过来的,终究是带了几分信任的说道:“试试也无妨,不过这青云观中的道长既不设坛作法,也不念经颂文,身边带着的不过一个憨汉一个道童,怎么看都是像江湖神棍……”
    说到这里,苏吴氏只觉得听了几日的佛门梵音实在是刺耳,转头问道:“那道长如今身在何处。”
    蔡老妈子回道:“在偏院拐角榕树木一排的厢房那边,说是那里安静。”
    一听是这个地方,苏吴氏的目光中闪过一丝诧异,旋即喃喃道:“他倒是会找地方……索性眼下我待在这里也觉得难熬,就去他那里看看吧。”
    旋即,苏吴氏想起来了什么,又是问道:“那道长要的经文可抄写好了?”
    蔡老妈子点了点头,应道:“抄好了抄好了……”
    苏吴氏见到物件都已经备好了,也没有细问其它,便是在蔡老妈子几人的陪同下,绕过了那水陆法事的道场,前往了偏院之中。
    偏院里,四下皆是并排的厢房,唯独西北角有一棵四五人合抱的古木榕树,树冠几乎是可以遮挡住整座偏院的上空,正是暮色四合的时候,榕树多引蚊蝇,只是萦绕在这株古木榕树的蚊蝇虫蚁数量偏多。
    榕树下,一道身姿修长穿着道袍的身影正在盯着这榕树看了几眼。
    身后却是传来一阵埋怨的声音:“想来是下人们懈怠了,这偏院里虽然不常有人来,但雄黄石灰这些驱虫的药粉还是需要多多撒些,我一进门,迎面来的就是几只又黑又粗的蚊子,这还了得!”
    言语声中,苏吴氏已经是走到了那道袍身影的身边,笑着问道:“道长在这偏院之中待了一日了,也不见出门,可有什么下人招待不周的地方?”
    苏吴氏这才打量了一眼这道袍身影,是在是年轻得很,不过三十余岁的年纪,看上去面色苍白,一副难得人寿的模样。
    道袍身影摇了摇头说道:“此处蚊蝇虫蚁过多并非是因为贵府下人懈怠了,而是此处阴气太重了!”
    “阴气重?”苏吴氏面色看上去虽然只是停滞了数息,但心中却是一凛,笑着说道:“道长这话从何说起。”
    “天机不可泄露。”
    这道袍身影自是知晓高宅深院之中是非多,即便是自己看穿了,也不可能点出来,当即说了一句托辞之后,便是说道:“不过贫道已经是在这里布置下了一处法阵,待太阴月出东山,便可一见分晓。”
    说着,道人又是问道:“不知让夫人备下的经文可有抄好……”
    苏吴氏点了点头,便是让身边的蔡氏妈子令小厮抬着铜盆等物一并交给了道人,蔡氏妈子亲自将手中的经文原本羊皮卷交到了道人的手上。
    “咦……”
    道长接过羊皮卷之后稍稍诧异,又是伸手看着铜盆里面的临摹经文扫了一眼,当即是摇了摇头。
    苏吴氏见到道人姿态露出诧异,也是问道:“道长,难道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么?”
    只听道人笑着应道:“想来是劣徒玩心太重,居然是误拿了这篇经文。”
    苏吴氏当即是涌现出一丝紧张之色,连忙问道:“那该怎么办?”
    “无事,这些临摹的经文有则有无则无,并不碍事的,只不过……”道人顿了顿,数息之后接着说道:“看来贵府之中也有着能人,劣徒误拿的这份经文乃是上古蝌蚪文,晦涩难懂,寻常人看上一眼就是头晕目眩,更不用说是抄写十数遍了。”
    听闻道人这话,蔡氏妈子也是应道:“咱说难怪呢,找遍了府中读书认字的,见到了这片经文的,几乎没有不晕的。”
    苏吴氏回过头,有心无心的问了一句:“那你是找了何人抄写经文的?”
    蔡老妈子神色一滞,不过还是老老实实的回道:“是苏潮……小少爷。”
    道人听闻是苏府之中的少爷,这苏府又是诗书礼仪传家的门户,略想一想,便是释然了心中的几分诧异,当即是说道:“看来贵府之中的这位小少爷日后必定是一位了不得的人中龙凤啊……”
    道人只是顺嘴提出的一句,倒是让这位苏吴氏面容顿时阴寒了几分下来,也不再言语其它。
    不多时,暮色四合,淡淡的月光穿过了乌云,蔡老妈子本想叫人点燃灯笼,却是被道人制止住了。
    道人说:“但凡阴邪之物,惧阳气、惧火、惧声,尔等之中男丁退下,留下的人也当禁声。”
    如是安排之后,苏吴氏在蔡老妈子几个人的护拥下,看着前面的道人也不诵经,也不施法,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又是片刻过去,苏吴氏只觉得一阵阴风吹面而来,盛夏的晚夜居然是打了一个寒颤,让苏吴氏心中一紧。
    正要出口询问的时候,只见前面的道长一掐诀,口中念念有词,便是一道火光从其手袖间激射而出,原先应该是埋了符文的,火光一窜,居然是亮起来了七八个火星点,不规则地燃烧着。
    道人又是嘴中念念有词一阵,方才是施法结束,对身后的苏吴氏等人道:“阴邪之物已经被贫道拿下了,无事了。”
    蔡老妈子连忙叫人打起灯笼来。
    苏吴氏毕竟是将门世家出身,对于佛道之事也是有些了解的,江湖神棍常常是用着磷粉、硫磺、火炭之物使障眼法,苏吴氏猜测这名道人未必不是如此。
    正院中实际禅寺的佛僧多半也是如此,只不过一场水陆法会好歹也摆出了七日七夜的功夫,这道人白日里闲逛了一天,方才这一阵虚张声势的念词掐诀,就说收了阴邪之物。
    说到底,苏吴氏断然是不肯轻易相信如此简单就是祛除了阴邪之物的。
    待四下的府中家丁聚集,又是有人就能够四周走廊的灯笼点亮了,苏吴氏身边的几个贴身丫鬟也是各拎着一盏灯笼。
    亮光方才是让苏吴氏看清楚榕树下的情形,那符篆燃烧的灰烬处,赫然是一条长达三四尺的黑蛇!
    这黑蛇也不知晓在那里窜出来的,似乎是受了鞭打一般,有气无力地在地上翻滚着,甚是骇人!
    “好大的一条黑蛇啊,见这模样,被咬中怕是会死人的!”
    有家仆的窃窃私语声传开,当即四下众人双腿不由自主的向后撤了几步,不敢靠近这条黑蛇。
    “但凡阴灵邪物,失去了躯壳,必定是要找寄生之躯的,方才是能够不受阳气罡风驱散,蛇乃阴邪之虫,尤其黑蛇,正好是被阴灵用来夺舍寄托……”
    苏吴氏虽然是不惧蛇,但瞧着这黑蛇的一双阴狠的蛇眸子,不由得一阵心慌,这道人说的是玄乎其神,让苏吴氏一时也摸不准。
    道人从腰上取出来一个布袋,就是将这条毒性极重的黑蛇装了进去,旋即回过头来对苏吴氏说道:“贵府之中的阴邪已经去尽,只不过夫人若想是不被冤孽缠绕,还得去一处地方了却后事。”
    “何处?”苏吴氏问道。
    “南郊……乱葬岗。”
    道人说的言简意赅,甚至是让其他人不明其故,但是在苏吴氏和蔡氏妈子等一众心腹听来,就是不得不令人细思极恐了。
    苏吴氏惊魂已定之后,方才是对蔡氏妈子吩咐道:“去房里取出来二十两银子,来答谢道长……”
    “不用了,该得的银钱,贫道已经是拿到手了。”
    这道人婉拒了苏吴氏的赏赐,不过还是退一步说道:“若是夫人有心,就遣人前往青云观一趟祭些香火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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