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老赵准备动手相阴宅。
    父亲跟着老赵的屁股后面,“你们西川(我老家的地名)这块地方实属不错,四周大山绵延,中间地势平缓,仿佛一只大碗。大碗的好处就是集气,太阳照射进来热量不容易散发,所以这里的气候要温暖一些,庄稼的收成也自然好一些,(这一点说的一点都没错,我们老家民国的时候是专门种植大麻的)那你们也会富裕一些,但这碗也有不好处,那就是雨水灌下不通风,风带不走水汽,太阳再照射进来,就等于在碗内烧水。”
    父亲急忙问道,“那会怎么样?”
    “会形成一层瘴气,所以你们任氏家族寿命会比较短。所以,你们西川这块地埋人,最大的忌讳就是棺材不能直接接地,否则会很麻烦,最好的办法就是棺材四角各垫一片砖瓦。因为地气太烧,死者躺在里面如同在蒸笼上,对后人不仅没有好处,对全村也会危害极大。”
    这倒是被老赵一语中的,我们西川村埋人的确有这样的风俗,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流传下来,所有土葬,棺材下面一定要垫上砖瓦,这在打墓的时候,匠人会特别在棺材四角打四个凸起来的桩,下棺时再垫上瓦。
    此刻,父亲对老赵更加敬佩。
    我们那边统一的,也不说是习俗,就是谁家的人去世就埋谁家的地里面,这是大家统一遵守的规则,爷爷也不例外。没有说建立祠堂,统一埋葬什么的。
    父亲先是将老赵带到我们家北坡的地里,指着北坡,“这块,和这块都是我家地,老赵你就在这片相个地方吧。”
    老赵看了看,却说了一番令父亲哭笑不得的话,“永林,你父亲死后,你们这个家也就散了,我建议还是埋在南坡,你们以后回来看你父亲也方便,不用走这么多路。”
    父亲直接反对,因为通往我们村的路是在北坡,一条特别宽的土道,从山顶蜿蜒下来,没理由去南坡,南坡虽然平整些,但要从北坡进村,再绕到南坡,岂不是要走更长的路,老赵说不用走这么多路,显然是不现实的。那时候我们家祖宅就在北坡,也是考虑到离家宅近点。
    听到老赵说爷爷死后家就散了,这让父亲听完脸色骤变,要不是碍于老赵是来帮忙办事的,他能和老赵大干一场。这说的叫什么话。
    老赵显然感受到父亲的愤怒,不过老赵没有多说什么。
    “这么跟你说吧,如果你还执意把你父亲埋在北坡,你这辈子别想翻身。要不是欠你父亲一个人情,我懒得跟你讲这些。”
    父亲经过鬼门关那件事后,对老赵的态度很是尊敬,就在刚才他开始敬畏,便对老赵解释道,“我家在南坡只有三分地,恐怕找不到合适的地方。”
    “你别管那么多,带我去看看。”
    最终和四爷商讨之后把阴宅定在南坡。
    我家南坡的地正好在‘大碗’的曲面处,地虽然平,但带有坡度。
    老赵站在南坡低头,“阴宅选址,其中一条就是不葬坐下低小,北坡哪有南坡这般宏伟开阔,再说南坡明堂高大,气贯长虹,且不说贵,富还是绰绰有余的。”
    为此选址,又和奶奶闹了矛盾。
    奶奶坚持选址在北坡,一是北坡才是村口,二是南坡离北坡太远,不管是下葬还是以后上坟都不方便,三是南坡就那么点平地,不想被坟头占了地方。为此,父亲和奶奶闹的很不愉快,最后父亲找到奶奶的亲哥哥,父亲的大舅,这才把这件事平息,定在南坡。
    这件事,奶奶和父亲置气,足足三天没吃饭。
    因为爷爷去世太早,儿子无一人成家,习俗是午后不立碑,就这样在南坡打了墓,葬了人,
    就一块光秃秃的坟头。
    爷爷下葬后一周,县里机关来人寻求我们家里人接班的意见(说明一下,那时候是83年,老子的去世或者退休后,儿子可以接老子的班,待遇和老子的一样。)奶奶一口咬定,这班必须得由我二爸接。父亲当时高中毕业刚参加工作,年满18岁,我二爸那会儿14岁,还在读初中,按照政策,接班人的年龄必须年满16周岁。此时的父亲高中毕业已经被安排到乡里工作,奶奶一心想把爷爷的班留给二爸接,可是好说歹说,政策不允许,奶奶托人找关系,花费了不少力气,但统一回复是其他方面都可以睁只眼闭只眼,但是年龄问题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的事情,你总不能把14岁的娃娃弄到机关上班吧,为此奶奶还在机关单位大闹一场。
    其实爷爷在去世前,专门托父亲找了证明人赵天禄,他当时是镇邮电所所长,跟爷爷关系不错。
    爷爷抓住赵天禄的手,“天禄,我不行了,今天的话就当是我的遗嘱,我死了后让老大接班,老二年龄小政策肯定不允许,不接的话又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工位,接了班之后老二就交给老大管,一直管到毕业。家里一共有两头大犍牛,一头小牛犊,粮食三仓,存款八千余元(这里说明一下,爷爷是工人阶级,14岁参加工作,历时34年,加上家里生活特别拮据,爷爷也特别勤劳,到83年时,手头的确有些钱。)大立椽八根,小立椽十五根,到目前为止,家里能看得见的就这么多东西,以后要分家你给老大把家里情况说明一下,让他心里有个数,就按照现在这个情况分就行,至于怎么分到时候让村里长辈来主持一下,从今往后,家里要是更富裕了,那多的都给老二,我想老大也没什么意见,家里的一间大屋给老大留着结婚用,两间小屋先让老二住,你给老大说明白,等他有自己家庭了要自己盖房,祖宅留给老二,让老大多担待,毕竟老二年龄太小,你把话记住到时给我内人传达一下。”
    这是爷爷去世前交代的所有内容。其中明确说明,班是留给父亲接的,不是不让老二接,是老二年龄小肯定接不了,如果不接就白白浪费。
    父亲准备着手接班时,奶奶哭着喊着不愿意,要是父亲把这个班接了,奶奶就跟父亲断绝母子关系,这件事就一直这样拖着。拖着的这段时间奶奶也没停,一直再找人托关系让二爸接班,可是一直都没有结果,已经在县委闹了好几次。
    机关先后给父亲单独来信好几次,因为家里能接班的只有父亲,别人都没有资格,因此信件直接到达父亲上班的乡镇。
    开始几次父亲没回复,为了照顾母亲感受也没敢做回复,最后县委下了通知,“一周之内不办理接班手续,视为放弃,以后县机关单位不再受理。”
    父亲带着当初的证明人赵天禄找到奶奶,将事情娓娓道来,赵天禄也肯定的说,当年文才(我爷真名叫文才)的确是这样说的,老二没有资格接班,让老大接,但老大必须承担老二的生活费用一直到18周岁。
    可不管怎么说,奶奶都是不愿意,一口咬定我爷钦点的接班人就是二爸。
    后来赵天禄私下偷偷给父亲说,先接班吧,思想工作以后慢慢做,那现在不接班,以后取消了资格,后悔都没地方去。但父亲做的最错的一件事就是接了这个班。
    从那以后,父亲和奶奶的关系直接从母子变为仇人。爷爷去世后一年有余,奶奶便改嫁邻县,家里房屋全部拆掉,三头牛、粮食全部变卖为现金,大立椽小立椽全部用拖拉机拉到改嫁的那户人家,为二爸在邻县盖了新房。(这里说明一下,什么是大立椽,小立椽。大立椽就是房柱子,小立椽就是房梁,那时候盖房都是土砖和木头,所以立椽的价值就和现在的楼板差不多,还是蛮值钱的。)留给父亲的只是一口老瓮,一片爷爷用过的菜刀(因为爷爷是厨师,父亲是问奶奶要的这把菜刀,为留一个念想),一扇面柜,一块案板,十几个碗,一袋子面,仅此而已。
    不说假话,仅此而已。
    奶奶的理由是,既然你已经接了你爸的班,那你就有稳定的收入来养活自己,你和这个家不再有什么关系,这个家里的一切也不再属于你,你以后娶妻生子也是你自己的事情,跟家里无关。你弟弟年龄小,这些东西必须留给你弟弟,我这个做母亲的不能看着他哥抢了他弟弟的饭碗而置之不理。
    父亲在奶奶的说辞下竟然无从反驳,便默认了这一切。
    奶奶带着二爸和家里的一切走了,剩下孤零零的父亲。那时候父亲的工资是28块钱,吃住全得自己解决,这都可以忽略,可是没有家的感觉有谁人明白?
    父亲结婚时,彩礼一千块并不多,外公是为数不多的正人君子,知道父亲情况特殊,彩礼上并没有为难父亲,但是父亲碍于面子东凑西拼把这一千块钱交给外公,办酒席也得一笔费用,那时候随礼都是一块两块,有的更是拿个红被面就来了,有钱人太少,最多也就五块钱,那也是极少数,因此办酒席基本上是亏钱。没办法,亲戚朋友都没有照顾到,只是待了一部分直属亲戚,因为没钱,就这还借了五百块钱账。
    结婚后不久,外公因为肺癌晚期离世。外公离世时,我还不能记事。
    父亲没有老家,更是没有新家,一直都是租住,邻里乡里没人看得起,因为很少有人在机关上班却在农村租了人家不住的老屋,更为可耻的是在女方的娘家租房子住。
    屋漏偏逢连夜雨,母亲只好抱着我,看着如同水帘洞的家,一直到天亮。
    就这样持续了有三年,这三年不仅没有销账,而是越欠越多,因为真的是白手起家,大到床柜小到锅碗瓢盆都得自己买,三年后债务累计到六千元。
    我曾记得,我们家有长达半年时间连买盐的钱都没有,就这样煮一锅面,也没有青菜,就这样白吃,母亲每每端起饭碗便留下泪水。
    奶奶是一根针,一碌线也再没有给我们。
    每天催账的人越来越多,那时候的人心善,要账的人看到我们的情况实在可怜,有时虽然是来催账,但是会带一根葱,两把青菜照顾照顾我们。
    可那时候人不愿意欠钱,觉得欠钱就是一种耻辱,永远抬不起头。当时正好国家有政策国家公务人员可以暂时办理停职外出下海,想都没想,带着母亲去了乌鲁木齐。
    而我,就留给了外婆照顾,我们的故事就从这里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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