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轻侯正盯着匠人完善沙盘时听说许明远到了陕州,扭头向吉温讶然笑道:“他到刑部任主司员外郎了?官运亨通啊”
    说着说着见吉温脸上一点笑模样没有,他脸上的笑容也收了,“怎么了?”
    “他是为硖石匪患而来的”
    柳轻侯走出房外看着跟出来的吉温,“你的意思是他来者不善?”
    吉温点头,“我感觉与明府去年巡按扬州时相似”
    柳轻侯看着吉温,过了一会儿后点点头,“衙门里先自己清清,别留下什么纰漏。至于许明远,等着看吧。嘿!硖石多匪都多少年了,刑部关心的还真是时候啊?”
    “我担心的是杨净,毕竟他主管的是缉盗事,此人心中憋着一股火呢”
    “上次让你摸摸他的底有眉目了吗?”见吉温蹙了蹙眉头,柳轻侯沉吟声道:“你那儿抓点紧,我这儿也想想办法”
    当晚,柳轻侯听外面敲过闭坊鼓后令李梦更衣,且是指定要那身黑色长衫,陪坐在一边闲看《幽冥录》的二娘子嗔怪道:“这么晚了又去哪儿?还穿的这么神神鬼鬼的”
    柳轻侯由李梦服侍着换过衣服,伸手在二娘子粉嫩滑腻的脸上捻了一把,“月黑风高夜,偷香窃玉时,为夫欲采花去也!”
    二娘子一把打开作怪的手,“去吧去吧,我今晚正好躲个清静,求之不得”
    柳轻候哈哈一笑出门去了。
    大河客栈还是熟悉的样子,熟悉的味道,魏六也没什么改变,两人会面后,柳轻侯坐都没坐的径直发问,“上次联络花果山的事做的很好,只是,花果山来的人你是找谁弄进城的?”
    随着问话,一个钱囊砸进魏六手心,份量足有上次的两倍不止。但魏六却是一副苦瓜脸,“大人,你这……以后的事就没法儿做了嘛”
    柳轻侯寸步不让,“下不为例,但这次必须得说。至于以后进城门路的事你尽可不必担心,自有某来替你安排”
    魏六作势要退回钱囊的手停在了空中,“此话当真?”
    柳轻候没回答,只静静的看着他,魏六咬牙声道:“给给了消息大人能保我安危?”
    “某要知道此人也是未雨绸缪,未必就用。真到要用时,这人也就威胁不到你的安危了”
    魏六的脸色在摇曳的油灯下阴晴不定了好一会儿后终于咬牙声道:“我找得是县尉杨净,具体操办其事的衙中公差谢四仪”
    “管着门禁的就是他,倒也不意外。做过几次,每次又给他多少买路钱?”
    大半个时辰后,柳轻候离开大河客栈。走在暗影中的他却没注意到距离不远的另一处暗影中正有一人默默注视着他的动静,这人也是趁夜色来寻魏六的,却没料到正巧撞上了他。
    柳轻候走后,那人依旧在暗影中站了许久,似是在思忖什么,最终他没再进大河客栈,转身离去时晦暗的月色偶一在他脸上闪过,露出的正是杨净的脸。
    第二天早晨柳轻侯照常上衙,见到吉温后交代他派人看紧谢四仪,吉温会心一颔首。
    这天之后仅仅过了一日,陕州派来官差请柳轻候前往州衙议事,一并指名同行的还有县尉杨净。
    “许明远是个八面玲珑的人,若不是心中有事,他断不会坐在州衙召我去议事,吉兄你的感觉怕是要不幸言中了”
    吉温并没有看他,下巴颏朝策马远远立在一边的杨净点了点,“杨县尉很是神思不属啊”
    柳轻侯顺着他的示意瞥了一眼,“怎么了,有动静?”
    “他谴谢四仪去给亡没民夫的家眷送信去了,就是刚刚临走之前的安排”
    柳轻侯闻言眉头蹙了起来。给亡没民夫家眷送信是个苦差,这些民夫是从不同地方征发来的,给他们家眷送信既极耗时间又没什么好处,谢四仪作为他的亲信本不该如此安排。
    如此反常只说明他是要支开谢四仪,在当下前往陕州的节骨眼儿上为什么要这样做?
    柳轻侯蓦然一笑间高居于小白龙身上的腰背瞬间挺的笔直,脸上不仅不见紧张,反倒多了几分飞扬的神采,“这趟陕州之行倒有些鸿门宴的意思了,我去会会他们,硖石就交给你了”
    说完双腿稍一使力,小白龙长嘶声中如箭射出,柳轻侯辞别前来送行的吉温后直奔陕州而去。
    短短四十里距离,刚过午时就到了。王昌龄已在州城门口等候,“使君等人在陪着许员外郎”
    柳轻侯闻言不在意的笑笑,想起了自己巡按扬州时的情景。刑部虽没有御史台听着那么威风,但五品员外郎可比八品的监察御史大多了,再则自从贞观朝太宗时代开始,刑狱就是地方官员考功的重要内容,任谁也不敢怠慢。
    “无妨。杨县尉,一起走吧”
    同行的杨净正上前与老县令王昌龄见礼,听到招呼婉言拒了,只说不打扰他二人叙旧,稍后自去州衙会合。
    王昌龄看着杨净进城的背影,蹙眉对柳轻侯道:“我怎么感觉他与你有些生分”
    “人各有志,谁能管的了。走,进城。”
    中午吃饭是王昌龄安排的,边吃边聊,柳轻侯自然问起了许明远来陕州的目的,王昌龄言说其人到后话说的不多,瞅着却是崖岸高峻,一张黑瘦的脸冷起来看着还真有些瘆人。
    柳轻侯听到这话脑海中不期然想起许明远在醉梦楼左拥右抱的场景,他崖岸高峻?这还真是个笑话。
    然则笑是笑不出来的,许明远此刻的改变越大,越是说明其人来意不善哪!
    下午要到州衙会议,午餐就循着官衙的会食制度并没有上酒,草草吃过之后两人到了州衙。刚刚坐定未久,江使君、佟别驾、许明远、陈司马鱼贯而入,最后面跟着个杨净。
    柳轻侯看了杨净一眼,人已起身向诸位上官见礼。刺史江浩、司马陈吉表现正常,倒是那别驾佟征神情甚是冷淡,柳轻侯知道他与王昌龄不睦,也只草草一礼而已。
    佟征见他怠慢,本就冷淡的脸索性直接垮了下来,柳轻候只当没看见。
    倒是王昌龄刚刚才品评完崖岸高峻的许明远面对柳轻侯的见礼一脸轻笑,“硖石自前隋以来就是漕运咽喉,就为这百余里的梗塞,百余年来不知使多少名臣大匠望山兴叹,柳县令才到硖石多久就找到能绕开三门险滩的山道了,啧啧,真真是干才了得啊”
    “坐下说,都坐下叙话,来呀,上茶汤”
    刺史江浩招呼着众人坐定之后,柳轻侯笑对许明远道:“诸位上官在座,下官哪儿有什么干才,不过是侥幸罢了。四年前,陕州曾有过一次大地动,地动的中心就在三门山,这条山间直道就是那次大地动后才出现的,说到底还是天佑我大唐”
    在座众人虽知柳轻侯发现了三门山中直道,但这直道的来历却是第一次听说,也算就此解了惑。
    江浩一拍座椅扶手赞叹声道:“柳县令说的不错,果然是天佑我大唐,四载之前某虽还未赴任陕州,但大地动之事却也是听过的。因为此事,时任首辅张燕公还上过请罪表,就连至尊亦为之茹素月余并尽罢宫中歌舞宴饮,不意其中竟有如此变数,果然是天心难测啊!不行,此事某必当上奏朝廷以报祥瑞”
    山间直道刚发现还没开始用,江浩就来收割第一波功绩并邀宠天子了,这官场功力真是……刺史果然就是刺史,只是这时候谁还能反对不成,不仅不能反对反而还免不了要赞他思虑周致。
    许明远也跟着赞了几句后,重又看向柳轻侯,“天佑大唐,此言甚当!柳县令若是有暇便陪本官再走一趟那山间直道如何?”
    这么大的事,许明远巴巴的从京中赶来,若不亲眼看看岂能甘心?柳轻侯对此早有预料,点头相应。
    他这儿答应的痛快,江浩等人脸上可就不那么好看了,三门山那可是贼窝子啊,岂能随便就去?他去了自己等人陪还是不陪?
    一念至此,众人纷纷出言劝阻,许明远却执意要去,不过他也看出了江浩等人的心思,直言诸位公务繁忙不必相陪,有柳县令结伴即可。
    事儿就这么定下了。随后的时间就是会议陕州匪患并除积案之事。
    所谓陕州匪患主要就集中在硖石与平陆两县,其中又以硖石为重中之重,平陆不过只有一个向天岭而已。
    州衙法曹参军,平陆县令及县尉相继到达参与会议。会议中代表硖石发言的是杨净,毕竟靖安缉盗是他的份内职司。
    柳轻侯注意到杨净明显也是做过功课的,有关硖石匪患事及积案信息数据掌握的异常详尽,许明远问哪儿答哪儿,熟极而流,只是说到该如何去解决时就没办法了——这也确实不是他一个县尉能解决的了的。
    会议中许明远明显是更关注于硖石,不过柳轻侯看他问的很多,表态却很少。看来要想知道他的真实态度,终还需走一趟山间直道后再说。
    当晚就住在陕州,当晚的宴饮中许明远总体态度不错,同时却又有意无意的避免与柳轻侯过于亲近,这种唯有当事人方可意会的感觉让柳轻侯很是有些怅然,他与许明远之间一起吃花酒言笑不忌的日子怕是一去不复返了。
    官场啊官场!
    隔日上午,许明远随着柳轻侯来到硖石。到后第一件事就是具拜帖请见姚府的刘老夫人,结果不出意外的吃了闭门羹。
    柳轻侯见他脸上不好看,上前一步道:“国夫人心忧于爱孙病情,早已无见客之心。实不相瞒,我自上任以来已四次求见,四次中没有一次能进门的”
    许明远闻言脸色好了很多,“国夫人爱孙病情如何?”
    柳轻侯摇摇头,“听说已是命悬一线,今年冬天怕是过不去了。哎,已经拖了两年了,国夫人实也是尽足心力了”
    “匪患猛于虎啊,虽宰相之家尚且难以幸免,遑论百姓乎?今日赶路也是乏了,早点安排休息吧,明天就进山”许明远说完,袖回拜帖后当先向县衙走去。
    第二天上午,柳轻侯调齐两班公差陪着许明远再进三门山,同行的还有他两人的长随护卫以及几个向导山民。
    一行人浩浩荡荡出城,顺利的入了山,顺利的找到山间直道,并在许明远的坚持下上直道走了十多里。
    此时已进入三门山深处,领头的山民抬头看了看天色后回头吆喝道:“县尊,回吧,再不回转今晚怕就赶不回城了”
    柳轻侯没有答复,而是将目光看向了许明远。
    许明远举目往直道前方看了看,刚张口说了一声回,左边林子后蓦然传出一片杂乱的声响。
    伴随着声响,一个贼从林子里窜了出来,见到柳轻侯等人后明显一愣,而后就将倒拖着的三尖叉举了起来,明晃晃直刺人眼。紧随其后先是一个两个,继而就是一股两股的贼匪相继涌出,转瞬之间人数就上了百,个个一脸的凶相,手上操着各式各样的兵器。
    许明远此时已经退到柳轻候身边,长随护卫在内,公差在外的圈成了个圆形,二十四把腰刀已经亮出,还有不少右手持刀,左手拿着制式的铁尺。架子虽然扎起来了,但底气其实虚的很,毕竟人数上差距太大,这点许明远与柳轻侯都看出来了。
    柳轻侯能看出许明远的紧张,他自己心里也发憷,同时更是疑惑这帮子突然出现的贼匪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这里是在典型不过的花果山势力范围,按照此前与柳万洲的约定,这个时间这里根本不该出现任何贼匪才对。
    双方一时对峙上了,公差们不敢轻动,那边却也没有动手。柳轻侯极力在贼匪群中寻找,却连一张熟面孔都没看到。也就是这番寻找中他发现那些贼匪们脸上神情也不对,一个个满脸惊恐,且不断有人忍不住回头看。
    “柳县令,柳县令!”许明远的吼声打断了柳轻候的打量,他是真急了,“眼下如何措置,你倒是拿个章程出来啊,快!”
    这话听的柳轻侯很是不快,要不是你心中暗疑我所说的山间直道非要一直往里走,何至于会碰到这事?现在倒冲我吼上了。
    柳轻侯知道现在不是置气的时候,举起手吩咐道:“别慌,保持住队形往回退,我来押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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