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伊莎贝拉看到艾伦面前的、飘在半空中的那些暗红色晶石的时候,她的脑海中竟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刚才霍布·埃夫对她所说的那句话:

    “你不如问问你的使者大人,他究竟是什么人。”

    她此时很迷茫。

    《黑暗圣典》曾经告诉过她,在每一个历史时期,“使者”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使者”承载着伟大的黑暗之神的意志来到凡间,凭借深不可测的力量和远超常人的智慧,拯救信徒们脱离苦海,带领黑暗神殿走向复兴。

    但现在,奇怪的是,在霍布·埃夫这个怪人的身上,竟然也会有黑暗之神的气息!

    而且,霍布·埃夫竟然敢向使者大人出手,声称“要取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虽然说霍布·埃夫这人平日里一向有些神经质,说起话来常常思维跳跃、语无伦次。

    但在伊莎贝拉的印象里,霍布·埃夫真正做事的时候,却是个谨小慎微的人,一向表现得很低调。平日里,他总是低着头,把自己隐藏在铁血大公爵身边的阴影里,若不仔细观察,根本无法发现他的存在——正因如此,当霍布·埃夫发现自己的计划失败后,他的第一反应并不是拼命反抗、奋力一搏,而是果断逃跑。

    所以,伊莎贝拉并不认为,霍布·埃夫是在跟她开玩笑。

    那么问题来了——

    霍布·埃夫究竟是什么人?他和使者大人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他想要从使者大人身上取走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而使者大人又隐藏了什么秘密?

    为什么霍布·埃夫会对她说,“你的使者大人欺骗了你”?

    ……

    不过,伊莎贝拉很快便遏制了这样的想法。

    因为《黑暗圣典》教导她,在黑暗神殿,使者大人不论做什么事情,哪怕非常荒唐,都不要去问为什么。

    或许使者大人确实跟霍布·埃夫有些私底下的恩恩怨怨……

    但这又关她这个信徒什么事儿呢?

    只是……每当伊莎贝拉想起艾伦像一具尸体一样,孤零零地躺在满目疮痍的战场上的画面时,她又感觉自己思绪混乱,忍不住去为使者大人的安危、为黑暗神殿的未来提心吊胆。

    现在,使者大人昏迷不过短短几天,伊莎贝拉就有一种精神支柱即将崩塌的感觉。

    在此期间,不论她做出怎样的选择,她的必须得去承受这些选择所带来的一切后果,不论是好是坏。

    这对于她来说,这无疑是一份沉重的压力。

    但她转念又想,在此之前,使者大人不也肩负着同样的、甚至更加沉重的担子?

    他带着复兴黑暗神殿使命来到信徒们的身边。

    为了给信徒们信心,他总是把强大的一面展现在众人面前。

    因为拥有不容置疑的权力,不论成败,他也必须对自己所做的一切选择负责。

    若非见到他脸色苍白、昏迷不醒的模样,伊莎贝拉还真不敢相信,使者大人竟然也会有如此脆弱的一面。

    此时此刻,她只希望自己能够变得更强,强大到能够替使者大人分担一些压力,与他一起直面那些强大的敌人。

    …………

    艾伦盯着漂浮在前方空气中的暗红色晶体,沉默了许久。

    在他看到这些晶体的一瞬间,他的脑海中就自然而然地冒出了一些记忆——关于如何融合神格碎片的记忆。

    但他并没有急着这么做。

    因为他知道,命运中一切的馈赠,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正如在艾伦获得原本那枚神秘的黑色晶石的时候,他的命运就与黑暗神殿牢牢地绑在了一起,成为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

    此时此刻,若他选择接纳这一枚神格碎片,就必须接受它背后的一切——

    包括“众生之父”的尊名,包括霍布·埃夫曾经的记忆,包括它的权柄与桎梏,包括它背后的一切责任、因果和宿命……

    总而言之,那是又一份沉重担子。

    而在接受这一新的神格碎片之后,他还有可能像光明女神一样,一点一点地抛弃人性,抛弃情感,不断向着纯粹的神性靠拢。

    然后,如法师塔考核中看到的幻像那样,独自坐在高高的黑铁神座之上,无人陪伴,寂寞冷清。

    在这一瞬间,艾伦想到了很多人和事:他想到了黑暗神殿那些对自己顶礼膜拜的信徒们,想到了梦境世界里不择手段想要夺走自己权柄的伊兰妮,以及化作梦幻般金色泡沫的凯瑟琳……不知不觉间,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一生中,总会有一些东西是无法逃避的。”他对自己说道。

    然后他伸出右手,去触摸那些漂浮在空中的暗红色晶体。

    洞穴中骤然大放红光。

    伊莎贝拉立即伸手捂住眼睛。

    士兵海曼也再次躲到了一块巨石后面,再也不敢朝艾伦的方向看一眼。

    …………

    布雷登王国近期天气渐渐转寒。

    法师塔塔主、传奇法师默林斯仍然和以前一样,待在自己位于法师塔塔顶的办公室里,独自研究自己的预言魔法和占星魔法。

    这间办公室宽敞明亮,书桌、试验台、书架、沙发井井有条地摆放着,但书桌上的书本和魔法仪器却摆得乱七八糟,一眼看上去,就是很长时间没有收拾过的那种。

    在他身边,依旧只有那只巨嘴鸟陪伴着他,时不时说一句“默林斯你是不是傻了”、“默林斯你居然会犯这么弱智的错误”、“默林斯你要知道传奇法师没什么了不起的”等等令人恨不得把它拎起来揍它一顿的话语。

    但今天,默林斯却出乎意料地一直保持沉默,竟没有反驳巨嘴鸟的这些话。

    随着时间的流逝,就连巨嘴鸟都开始感觉默林斯今天的表现有些不太对劲。

    毕竟,默林斯不驳它的话语,它会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嘲讽功夫还没练到家,毫无成就感可言。

    “默林斯,你今天哑了吗?怎么一句话都不说?”只见这只巨嘴鸟跳到默林斯的脑袋上,扑扇着翅膀说道,“难道你今天很享受被我嘲讽的感觉吗?呱,天呐,我真是万万没想到,默林斯你身为堂堂传奇法师,竟然有朝一日会变成受虐狂!这条消息如果刊登在《布雷登晨报》,恐怕整个王国都会震惊得下巴都掉下来吧!”

    但默林斯仍然没有说话。

    他只是默默把手伸进了魔法师长袍的衣袋里,试图去找一件东西——他的老师“无面先知”送给他的那枚可以用来占卜的硬币。

    口袋中空空如也。

    这时候,他才想起来,自己在数十天之前,早已把这枚硬币送给了自己的学生艾伦·约克,希望在他探索异位面的时候能够帮到他。

    “原来堂堂传奇法师也会健忘啊!”默林斯无奈地心想。

    想到这里,他终于伸出手,把站在自己头顶上嘚瑟的巨嘴鸟揪下来,放在前面的办公桌上。

    然后,默林斯微微眯起眼睛,盯着巨嘴鸟说道:“巨嘴,你刚刚说谁是受虐狂?”

    “当然是您呀,咱们伟大的不朽的睿智的英俊的传奇法师默林斯阁下啊——”巨嘴鸟单脚站在默林斯的办公桌上,扇着翅膀自娱自乐地转了好几个圈,顺便踢翻了默林斯的一瓶墨水。

    不过,当巨嘴鸟看见默林斯脸色变得阴冷,准备拎起身边的魔杖,朝它挥过来的时候,它立即吓得改口道:

    “呱,哦不,是我,我说的是我!我才是受虐狂!”

    一边说着,它还一边展开翅膀,朝默林斯像模像样地鞠了一躬。

    默林斯这才缓缓放下了手中的魔杖。

    巨嘴鸟终于松了一口气,然后飞到了默林斯的耳边,凑着默林斯的耳朵小心翼翼地说道:“默林斯,我看你有些烦恼,可以跟我说说吗?或许我可以帮你分担一些。”

    “我预感到了一场危机,一场针对我的危机,”默林斯以平淡无波的语气说道,就好像他叙述的事情完全与自己无关一样,“最近几天,我算尽了一切可能性,结果都是,我无法从这场危机中逃脱。”

    “默林斯,你现在可是传奇法师,这世界上竟然会有连传奇法师都无法逃脱的危机?”巨嘴鸟的语气听上去似乎有些诧异。

    “巨嘴,你应该明白,传奇法师也不是无敌的存在,”默林斯有些感慨地说道,与此同时,他的目光飘向了窗外,仿佛是在追忆过去,“我的老师‘无面先知’曾经说过一句话,‘传奇仅仅只是开始’。

    “那时候,他告诉我说,晋升传奇境界,不过是获得了一张探索无尽位面的门票罢了。而在传奇之上,还有无穷的奥秘。

    “在我年轻的时候,我一度野心勃勃,曾经希望自己能够到达那传说中的境界。

    “不过,待我一步步地开始学魔法的时候,我才深切地体会到,魔法比我想象中要困难得多。我这辈子能够到达传奇境界,已经称得上是一件极为幸运的事情。而传奇之上的境界……我不敢想象会有多么可怕。

    “所以我对这场危机充满了担忧。

    “但我仔细想想,有传奇之上的存在看得起我,愿意屈尊对我出手,好像也侧面证明了我的实力很不一般呢!”

    “啧啧,不愧是默林斯,”巨嘴鸟在一旁赞叹道,“死到临头了,居然还能找理由自夸!在下真是佩服,佩服!”

    但与此同时,巨嘴鸟却飞到了巨大的书架的旁边,焦虑地快速浏览每一本书的标题,想要找到一些关于传奇之上境界的资料。

    “巨嘴,不必找了,”默林斯忽然淡淡开口道,“其实,这个危机并不是无解的。

    “我在未来的命运长河中看到,如果我选择逃避,将必死无疑;但如果我选择直面死亡,或许能找到了一线生的希望。”

    听到默林斯的话,巨嘴鸟停下了在书架上找书的动作,转过头,盯着默林斯的脸看了好一会儿。

    “那你可要小心啊!”它难得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说道。

    “我会的。”默林斯嘴角上扬,露出了一丝自信的微笑。

    一如当年那个跟随“无面先知”学魔法的狂妄少年。

    就在这时候,办公室里忽然有金色的光芒闪烁。

    这光亮的刺眼,质感仿佛液态的金属一般,在屋子里渐渐凝聚出了人的形态。

    那人高大挺拔、面貌俊美,有一双明亮的金色眼睛,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不属于人间的出尘气息。

    “拉斐尔,你来了。”默林斯站起身,微笑着望向他。

    来人无疑是光明教会的降临天使拉斐尔。

    “你应该知道我此行的目的。”拉斐尔淡淡道。

    “我知道。”默林斯笑着说道。他知道拉斐尔想自己死。

    “那就好。”

    话音落罢,两人一起消失在办公室中。

    只留下一只巨嘴鸟,孤零零地被留在这里,不知所措。

    …………

    在艾伦接触到暗红色晶石的一瞬间,他的意识瞬间穿梭到了一个奇异的世界里。

    这里雾气氤氲,红光闪烁。在雾气迷蒙的地方,还可以看见无数变幻的影像,似乎在叙述一些过去发生的事情。

    艾伦第一眼便从一处影像中看见了霍布·埃夫。

    乍一眼看上去,仿佛是由霍布·埃夫的记忆组成的世界,但若仔细观察,艾伦却发现霍布·埃夫只占据了这个世界中很小的一部分。

    除此之外,还有无数的男人、女人、小孩、老人出现在这些影像上——

    他们都从哇哇大哭的婴儿开始,逐渐成长为健壮的青年,又变成了头发花白的老人,最终成了一盒骨灰,被埋进坟墓。

    霍布·埃夫,便是这些影像中的排在最末的一人。

    这些雾气中的影像,表示的是“众生之父”神格碎片的持有者在世间一次又一次死去,然后一次又一次转世投胎成新生儿,体验一次又一次的不同人生。

    霍布·埃夫,自然便是最后一次转生。

    这个神格碎片中不仅仅有霍布·埃夫的记忆。

    还有在他之前的无数次轮回的记忆。

    若非艾伦及时取出了他体内的神格碎片,恐怕霍布·埃夫现在会再次投胎转世,以婴儿的形式再次重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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