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由宁帝一手策划的“宫变”,最迟明日一早,便会有人汇报死伤详情,其中不乏无辜者,唯一的补偿便是内库发放的十数两或数十两抚恤银。

    冤否?

    然而,若宁帝不如此做,后果将是有更多的无辜者丧命。

    两害取其轻。

    严静思纵然心有不忍,却也无法指摘宁帝的选择。

    道理易懂,但同理心难为,怪不得自古以来帝王自称孤家寡人。

    这一夜并无血腥场景入梦,但严静思依然睡得很不踏实,醒来已过午时,只觉得脑袋沉闷,太阳穴隐隐作痛,似是染了风寒。

    “娘娘,还是宣太医过来瞧瞧吧?”莺时忧心忡忡道。

    严静思摆了摆手,实际上,莺时几人的脸色比自己的还要差,虽说这些日子跟在她身边没少经历风风雨雨,但昨晚的阵仗着实是太超出常人心理承受范围,估计心有余悸的后遗症要持续一段时间才能消化。

    一碗浓浓的姜汤喝下去,辛辣裹挟着温热迅速熨着帖胃和食道,就连沉闷的头也清爽了两分。严静思舒服地叹了口气,后知后觉地发现,今天比预想中的清净了许多,一时纳闷随口问道:“没人过来求见皇上?”

    绀香回道:“哪儿啊,从一早到现在不知来了多少拨,保公公和吕副千户带人在前殿守着,按着娘娘您的吩咐,都给挡了回去。”

    当然,绀香还有一点没说,当初皇后娘娘一怒之下杖毙齐嬷嬷的余威尚在,宗亲和朝臣个个玲珑心思,尽管面圣心切,也不会重蹈覆辙。

    严静思翻看康保遣人递上来的请见折子,忽然手上的动作一顿,指尖在落款的名讳处下意识反复点了又点,好一会儿才开口道:“靖王爷和靖王妃已经离宫了?”

    莺时回道:“是,大清早和宗亲们一起过来请安,稍后递了封折子就离宫了,现下只有怀王和康王还留在南书房的殿所,也早早递了折子过来。”

    严静思往后翻了翻,果然见到了怀王了康王的折子。

    快速浏览过两封折子的内容,严静思沉吟片刻,吩咐道:“让康保亲自走一趟南书房,就说两位王爷暂留宫中的奏请,准了。另外,让太医院派个人到南书房当值,务必照顾好两位王爷。”

    莺时应下,放轻脚步退了出去。

    莺时前脚刚离开,后脚吕青就来请见,脚步急切,竟失了一贯的稳重。

    “娘娘,西北大营八百里急报,羌狄大军在边境集结,似有异动!”

    ☆、第75章 运筹帷幄

    严静思闻言当下愣了愣神,不由得苦笑,该敬佩皇上心思缜密、料事如神吗?

    易位而处,这等背景下的称赞,自己听了恐怕生不出一点欢喜!

    加盖羌狄王印的国书紧随西北军报抵达京城,送至宁帝的案头。

    严静思接过宁帝递过来的敕制帛书,入目的是整齐娟秀的大宁通用官文字,直觉出自女子之手。

    “这是……广阳公主的亲笔?”

    宁帝应了声是,一时有些哑然。

    严静思倒是能理解宁帝此时此刻的心情。堂堂羌狄王后、王子之母,竟亲笔写信威胁宁帝这个侄子皇帝下旨赦免徐劼,否则不惜兵戎相见。更荒唐的是,落款还盖着君主王印!

    看来,不是羌狄王宠广阳公主宠进骨子里,就是别有用心。

    可是,一个用了三十年征伐不断统一了羌狄各部的夷王会无度宠爱一个强大异国的公主?

    不管别人怎么想,严静思是不信。

    宁帝自然也是不信,见严静思放下了锦帛,信口问道:“羌狄王此举,梓童以为如何?”

    梓童?

    这是在叫她?!

    严静思很是受惊吓,抬头看向宁帝,只见他双眼澄澈坦然,完全不像是神志不清的模样。

    那这是......主动示好?

    呃,应该是。

    硬着头皮承下“梓童”的称呼,严静思将注意力适时转移到羌狄的国书上。

    “臣妾私以为,广阳公主与徐劼的往事,羌狄王极有可能并不知情,但仍纵容广阳公主递交这封国书,其中或许有着两重用意。其一,试探皇上您对广阳公主母子的看重程度,以羌狄王的年岁,怕是立储迫在眉睫。其二,企图以此为借口伙同突厥、鞑靼犯边掠夺边城。”

    虽说这借口不甚站得住脚,但对强盗来说,扯张虎皮当幌子就够了。

    宁帝也不掩饰眼中对严静思这番话的赞赏,沉吟片刻后开口道:“恐怕还有一重用意,广阳姑母此时公然出手干涉大宁内政,无论朕如何回应,必然都会伤了彼此的情分。”

    严静思挑了挑眉,“看来,羌狄王应该是无意扶持六王子为储君。”

    宁帝点了点头,“羌狄素来觊觎我大宁,当年求娶公主不过是兵力式微下的安边权宜之计,虎狼之心未改,又岂会立大宁公主的血脉为储君。眼下这个机会究竟有几分偶然,还真是不好下定论啊!”

    听得宁帝话中的意思,严静思微微一愣,心想:若是真如皇上猜测的那样,羌狄王对广阳公主与徐劼的私情早有知晓,隐忍多年为的就是促成今日的局面,那可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忍者无敌!

    “若如皇上所料,怕是广阳公主的后位......”严静思倒是没有多余的情怀去挂心广阳公主的后位能不能坐稳,只是担心羌狄后位易主,会不会彻底打破大宁与羌狄在边境上的平衡,从而重燃战火,届时边城可就要生灵涂炭了。

    宁帝见严静思脸色肃穆,猜到她在担心什么,温声宽抚道:“这些年羌狄虽与咱们大宁边境无战事,但与西域小国之间兵事未断,加之国内也不那么安稳,内外消耗作用下,动用大军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至于东西突厥与鞑靼,境况与羌狄亦相差无几,否则也不会相互勾结在边境增兵施压。”

    严静思稍稍放宽心,“皇上的意思是......边境的战事起不来?”

    故作神秘地笑了笑,还未及开口,忽听得门口处传来福海的通禀声:“启禀皇上,诸位内阁大人已经到了,正在殿外等候召见。”

    “宣。”

    严静思闻言蹙眉,但还是应着宁帝的手势上前扶他起身,一边取来常服亲自为他穿衣束发,一边建议宁帝还是宣阁臣们进来内室面见为好。

    宁帝抚了抚衣袖,深深看了眼严静思,举步离开前嘱咐:“你且在此稍候。”

    严静思:“......”

    内室与暖阁之间仅有一道门帘、一架屏风遮挡,严静思坐在内室里,外间君臣议事的声音听得是清清楚楚。

    严静思不禁心中苦笑,宁帝这一手还真是厉害,隔帘听政的信任都给了,摆明要让她骑虎难下,死心塌地跟他绑在一条绳上。

    所以说啊,盛情难消,君恩难受。

    人就是如此,有选择余地才会躁动纠结,像严静思这种别无他选的情况,反而很快就看开平静了。

    坐在桌边,抬手给自己倒了盏茶,严静思一边啜饮,一边聆听外间君臣的谈话。

    背上有伤,站着显然要比坐着轻松些,宁帝抬手示意免礼,几位阁臣见皇上都站着,自己当然不会承恩入座,也都陪站着。再说,眼下的情形,让他们坐着也坐不住。

    昨夜逼宫之事,帝后均未下封口令,清早宫门一开,消息就如朔风一般吹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宫中因控制得当,现下已经恢复了往昔的平静,然宫外却是议论纷纷,加之边境上的异常,民间颇有些人心惶惶。

    严阁老等四位阁臣乍闻宫中变故,骇然的同时,第一时间进宫面圣,被福海挡下后心中很是不安,现下因羌狄国书一事得见圣颜,确定皇上的伤势的确无大碍,这才稍稍宽了心。

    相较其他几人,吏部尚书陈寿有些沉不住气,面色忧忡难掩。

    兵部尚书符崇岳一反往日缄默低调,率先上前一步禀道:“臣幸不辱命,西北诸所的兵力粮草已调整完毕,只待诏令!”

    符崇岳这番话一出,不仅陈寿和林远大吃一惊,就连城府深沉的严阁老也愣在当下。谁也没想到皇上竟然会先一步让兵部做了秘密动作,仿佛是早料到了现在的局势。

    内室里,严静思从愣怔中回过神,笑着摇了摇头。

    宁帝这局棋铺得可真够大的,俨然将所有人都摆上了棋盘。甚至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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