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处处都为自己着想,温柔的哥哥,怎么会丢下自己一个人跑了呢?
    薛亮扯着嗓子笑了笑,忽然就站起身,一把拉起哭个没完没了的女孩,拽着她就跑出了面店。二人似八月的春风,忽的从店门口扫过,两道身影在人们的眼中转眼消失不见。没有人知道他们去干什么了,那一刻,只有薛亮知道,他想做什么。
    望着眼前一直拉着自己跑的男孩,陈漫原本哭的满脸都是泪水,跑着跑着倒是不难过了。也许是大口大口呼吸的这种感觉让她很爽,两人的速度奔腾的极快,就连路边的自行车都追不上。
    岁月江河染满天,不见当年意气郎。
    那是薛亮第一次捏着女孩子的手腕,女生的手腕很细,也很软,和男生的不一样。小时候,他总是被哥哥牵着手,哥哥会带着他去正确的地方,他未曾迷路,是因为那双有力的手,一直在指引着他。而现在,那双手不见了,却还一直存在他的脑海中,永不磨灭。
    现在,他要带着一个似乎也和自己一样迷茫的女孩,去一个连自己也不知道是哪里的地方。路是人走出来的,一直往前跑,一定会有出路的吧。薛亮忽然间有些哽咽,那一刹那,他想起了一句话。
    从前的一切都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而现在,他永永远远失去了他爱的人。父母,哥哥,这个家,只剩下自己,那种漂泊无依的感觉,让他刹那间就被眼泪蒙蔽了双眼。而哥哥死的那副极其惨烈的样子,也永永远远印刻在这个可怜的小男孩的眼睛里。
    被血染红的浴缸,已经凉了的水,躺在浴缸里早已没了呼吸的人......一切都好像是那个人自己这么做的,就好像真的没人来过案发现场,就好像哥哥是真的自杀了一样。可是,他不是自杀的!想到这里,薛亮又有些怨恨那些处理这起案子的警察。
    他们凭什么说哥哥是自杀的!薛亮拉着陈漫一直沿着马路边跑,耳边是呼啸而过的车声,一辆小轿车从他们身边飞扇而过,紧接着一辆巨大的货车“轰隆隆”地从旁边开过,再是一辆小轿车,再是一辆小轿车,反反复复,也不知道跑了多久。
    难过就像是咽在口里的一颗苦涩无比的糖,你既不愿意将它吐出去,也不愿意将它咽下去。你宁可它就在那里一直苦着,一直苦着,直到那股苦涩蔓延进你的胸腔,你觉得胸口那里痒痒,却怎么挠也挠不到。
    你只能任凭那股又痛又痒的感觉在身体里肆意妄为地蔓延,你能看得到那股难过正以及大的趋势朝你扑面而来,似乎转瞬间,你就能被孤独和无助立刻拍死在孤岛,可你却选择了站起来,就这么看着它朝自己慢慢靠近。
    既不躲闪,也不再思考什么。你逐渐开始明白,原来心开始麻痹的那一刻开始,身体里的每一个器官就已经开始麻痹了。而你根本无法控制自己开不开心,难不难过。
    这种感觉又好像你早上一觉醒来,你本以为会看到阳光铺满你的床,和煦的暖风扫过你的肩膀。事实上,你醒来后,你发现周围一片漆黑,枕头湿湿的,是你哭过的痕迹,而你嘴角不会上扬,也不会有什么阳光,甚至连空气都变得窒息。
    直到最后,薛亮吐出了一句话:“我们去喝酒吧。”
    “好。”
    陈漫睁着亮晶晶的眼睛,淡淡地望着眼前的男孩,这才发现他竟然也哭了。因为他刚刚一直拉着自己跑,陈漫根本没有看到薛亮的表情,直到薛亮转过身的那一刻,她才愣在了原地。几乎是思考都没思考,她就直接答应了薛亮。
    十二三岁的年纪,的确是不能喝酒,但两个瘦小的身影就这样趁周围的大人不注意,偷偷溜进了酒吧。也许是酒吧里的灯光五颜六色,声音嘈杂刺耳,两个小孩子第一次体验到了那种做大人的新鲜感。
    “他们为什么都要站在那里一直跳?”陈漫歪着头望着面前一群穿的极少、身材火辣的漂亮小姐姐,又看了看自己,平平如也,忽然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薛亮摊了摊手,刚刚哭了太久,他的脸因为沾满泪水,早已黏糊糊地僵住了,此刻算是面无表情。他指了指其中一个站在钢管旁边扭来扭曲的女人,摇了摇身旁的陈漫,忽然笑着道:“你有没有觉得,她很像什么?”
    “像什么?”陈漫循着他指的方向慢慢望去,果不其然,舞台的正中央,有个衣着鲜丽布料又可怜到少的大波**生正在上面搔首弄姿。她围着那根钢管,舞动着双手双脚,忽而将自己吊在钢管上,忽而双腿捆住钢管旋转。
    周围的人神色各异,有的男人望着那女孩双眼放光,一副口水都要流出来的模样,全程视线都没有从那个跳舞的女孩身上移开过。有的男人静静地端着一杯酒坐在吧台旁,视线时不时往这边瞄一两眼,神色泰然,西装革履,倒是人模人样的。
    至于其他的人,融入这炫彩的灯光之中,跟着音乐和“气氛组组长”,疯狂地蹦蹦跳跳,吹着口哨,张狂的笑,放肆的闹。难道,这就是成年人的思想?陈漫抿了抿嘴唇,愈发地看不懂成长。
    如果长大就是和他们一样在这里蹦蹦跳跳,那她宁愿一直保持现在的模样,既不笑,也不闹,不手舞足蹈,只需要做好自己就好。
    这时,她才回过神来,原来薛亮刚刚还问了自己一个问题。只不过音乐实在太大了,他似乎没听到自己反问过去,于是她便再问了一遍。
    “像......像什么?”
    “像葫芦娃里的蛇精,扭啊扭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两个矮矮的小人儿就这么站在一群大人的世界里笑,他们稚嫩的笑声融入这片嘈杂的隐约之中,逐渐被隐藏。
    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边,大家都各顾各的,各疯各的。也许第二天清醒过来后,每个人都在不同的地方,但现下,他们只需要短暂的清醒,和长时间的热闹,来隐藏自己内心的那份寂寞,和凄凉。
    “也许长大了,真的会有很多烦恼吧。”笑着笑着,薛亮的眼前一片迷离。他伸出手上,望着自己的手上被灯光的投影照的五颜六色的,又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最后从里面掏出一张五十元的钞票。
    今天醒来的时候,他在家里翻了个遍,也只找到了一张五十元和一张十元的钞票。十元已经吃了一大碗面,现在这五十元,是他最后的积蓄了。
    没想到,到头来,居然只剩下五十块了。薛亮笑了笑,随即拉着陈漫,二话不说就点了两杯鸡尾酒。他根本看不懂那些琳琅满目的鸡尾酒名,所以就点了两杯“教父”。他觉得,这个名字很有意思,有种让人肃然起敬的感觉。
    至于鸡尾酒,他以前听哥哥提起过,听说里面会加很多东西,就是不知道口感如何。
    “喝了这杯酒,我们就都不要悲伤了吧。”薛亮勉强地朝女孩笑了笑,随后接过服务员递过来的那两杯酒,一杯递给陈漫,一杯摆在自己面前,有些迟疑。
    陈漫朝他点了点头,心忽然跳的很快。她还从来没有在外面喝过酒,以前听爸爸妈妈说,女孩子不能在外面喝酒,可是现在,因为一些原因,她实在太难过了。
    她听说酒精能麻痹一个人,如果喝酒真的会让人不悲伤,那她愿意一醉再醉。因为,难过本身就已经很难过了啊,如果连酒都不能喝,那就实在太难过了吧。
    “嗯,喝完这杯酒,我就不会再哭了。”
    陈漫也朝薛亮挤出了一个笑,随后拿起冰凉的酒杯碰了一下薛亮手中的杯子。她模仿着电视剧里的古人那样,拿起酒杯高高举起,笑着道:“今朝有酒,今朝醉,哈哈哈哈哈!”
    “哐当——”
    杯子与杯子总是互相碰撞,而人与人总是互相相让。两个小孩坐在一个没有人的角落,两个人脸上皆是一片潮红。他们面前的酒杯里的酒才被喝了一点,两个人却都醉了。
    人一醉,就容易说胡话。而此时的薛亮和陈漫嘴里所吐出来的,竟然都是“哥哥”二字。只是灯光忽明忽暗,酒吧里的声音实在大的聒噪,根本没人留意到他们这边的情况。
    迷糊之间,薛亮忽然看见眼前有一束巨大的光。他伸出手指了指那亮堂堂的白色轮廓,忽然就笑了。
    “月......月亮。今晚......今晚的月亮,也太亮了吧。我......月亮怎么会在我身边,我......我是不是死了?”
    男孩伸出手在自己眼前晃了晃,世界忽然开始天旋地转起来。他忽然觉得胃部撕裂般地翻来覆去,一种剧烈的眩晕感让他几乎想要吐出来。但他实在是太多天没吃东西了,白天吃的那碗面早就被消化完了,只能干呕着。
    “是......是啊,月亮......”
    可是,酒吧里哪来的月亮呢?照进他们眼中的,那并不是白月光,而是人间的......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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