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过清江,上岸,一块巨大卧石上草书“钟离山”三字。石阶向上,两边是错落的竹屋房舍。凤皇宫女引领我走过蜿蜒的山径,来到一处殿宇前。

    蓝汐瑛站在殿前,好似等了很久,见到我莞尔,道:“你总算来了。”

    “宫主一直在等我?”我心中奇怪。

    她浅浅一笑,又微微叹了口气:“却不料到这几个月会有这么多变故。穆青娥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她不过是华莲安排在大靇的棋子之一。你不可大意,后面的路还很艰难。”

    棋子之一?这么说,在大靇还有她安排的其他人手?一个穆青娥就把我伤成这样,那还有谁呢?好像有一支看不见的冷箭藏在暗处,让人心惊。

    蓝汐瑛转身:“你随我来吧。该是你们见面的时候了。”

    她曾经说过,南疆有我想见的人,我也是为着这个才来找她。我牵挂的人无非也只是三个。爷爷已逝,那就只剩下姨娘和妹妹了。

    殿门大开着,屋内却是暗的,窗户用黑幔遮住,透出微弱的光。蓝汐瑛手指一弹,墙壁上机关打开,洞壁里悬出一颗如拳头般大的夜明珠,照得室内一片亮堂。她回身一拂袖,殿门自动关合。好深的内功!

    重重帘幕后面,有一个隐约的影子,好像在坐着。蓝汐瑛向前走了几步,轻声道:“二姐,妧葵来了。”

    二姐?我被她的称呼弄糊涂了。来不及多想,便听里面人说道:“妧葵?真的是葵儿吗?快进来让姨娘看看。”语气激动,还带了几声咳。

    蓝汐瑛带我进去。掀开帘幕的一霎那,我震惊了。眼前的人坐在榻上,头发像雪一样白,面容老态龙钟,浑似一个病入膏肓行将就木之人。

    她伸出枯枝一般的手指,眼中有了些神彩:“果然是妧葵,和姐姐长的一个模样。姐姐,呵,姐姐,葵儿还活着,你在天之灵可以安慰了。可是,蓉儿呢,我的蓉儿呢?”她失声痛哭起来,枯槁的眼睛里流出泪水。

    我一阵心碎,上前扶住她:“姨娘,葵儿还活着,妹妹一定也活着。葵儿一定会找到妹妹的。”

    蓝汐瑛也忍不住落泪,劝道:“二姐,蓉儿早晚也会回来的。你放宽心,保重身子才是。”

    她擦了眼泪,抚着我的脸,道:“葵儿,姨娘时日不多了,能撑到现在已是神灵护佑。汐瑛,是你的亲姑姑。许多事,她自会告诉你。姨娘要说给你的是,我们慕连一族的秘密,你所生幻瞳的秘密。”

    秘密?我心中顿了一下,觉得沉重起来。背负秘密的人,往往会被秘密所累。我可有足够的力量承受它?然而现实已不容我选择。

    从芜霞殿出来,腿似灌了铅一般沉重。当年身为监国太师独女的华莲,和母亲、姨娘一起长大,虽名为伴侍,实则情同姐妹,待遇一如公主。早年的舒仑青涩木讷,暗慕母亲,而母亲则钟情于太丞的长子须琅堰。母亲如愿和父亲成亲后,第二年便生下了我,父亲是个温和从容的人,曾经游历各国,学识渊博,人品亦出众。生活本是美好的。我两岁那年,白狼族侵犯边界,父亲领命征伐,击退白狼,却在归来途中刀伤发作而殒命。母亲悲戚欲绝,不肯再招婿。四岁那年,祖母病逝,母亲掌女国政事,舒仑任新一届大祭司。兰芙、华莲亦共同执政。七岁时,华莲与舒仑勾结发动政变,仙薇女王身死,华莲夺宫。

    当年爷爷和楚晟启得到消息,立刻前往女国营救被囚的我们。姨娘带着我和妹妹从地下密道逃到澜沧江边,按照约定的计划渡江到大靇国。我在牛皮筏上听到母亲死讯,沉江自溺。爷爷下水救我后,便与姨娘和楚晟启失去联系,改名换姓隐居罗浮山。那时的楚晟启还用着与姨娘初见时的化名祁晟初,爷爷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于是,这一散便再没聚过。

    姨娘与楚晟启渡江后,不敢多做停留,辗转流寓到括苍山。那时姨娘才知道楚晟启已有妻室,不可相托,便带着姮蓉在凝真洞留居。楚晟启隔一段时间便来看她和姮蓉。不想数月后,华莲派往大靇的杀手发现了她的踪迹,找到凝真洞,喂她噬魂蛊后打昏,带走姮蓉。姨娘醒后四处找寻,在筛浪峰下发现了那几个杀手的尸体,却没有姮蓉的一点痕迹。后来姨娘遇到蓝汐瑛,跟她到南疆,一面治身上蛊毒,一面打听姮蓉的下落。

    蓝汐瑛,原名须妶桐,须琅堰之亲妹。少年时随兄长游历天下,到大靇国后爱上这里的物华和人文,不再归返女国。

    “姑姑,姨娘她还有多少日子?”我黯然问道。

    “三个多月,姑姑只能尽力至此。葵儿,这次你出去,一定要更加小心。我听说白狼族的新任狼主澹朗也遣人到大靇来打探你的消息了。如果有什么不对,先回南疆来,千万不要再冒然犯险了。”蓝汐瑛忧心道。

    “姑姑放心,无论找不找得到妹妹,我都会安然回来。”

    她点了点头,交给我一块玉牌,道:“我会派人随时照应你。这是我的凤皇令,你拿着它,行事方便些。葵儿,姑姑再问你一句,你对奕轩,究竟有没有感情?”

    看着她探究的目光,我淡淡一笑:“姑姑,楚奕轩的心上人是穆青娥。我堂堂女国公主,会委屈自己喜欢一个心中无我的人么?葵儿不屑为之。”冷漠而高傲的话说完,心中却是一痛。

    “葵儿,太傲强的女子,伤得最深。”她叹息了一声,“遇见喜欢的人,适当放下身段,原谅他的迷惑,退一步,也许便会赢回来。”

    “赢回来?姑姑,现在的葵儿心中只有复仇,再装不下别的念头。”我把玉牌放进怀里,“既然注定不能过平坦的日子,那葵儿何妨去迎接这兜头泼来的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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