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味越来越重。

    愚美人穿过添韵的老鼠身子,盛开好大的花,浓烈的掺杂着鲜血味道的愚美人漂亮极了。添韵大抵是料到自己逃不出去了,于是她就没再逃。反倒是沉绿优哉游哉地摘下那支花,轻轻拍了拍青玄的手背:“走吧。”

    “夫君。”

    走吧,夫君。

    青玄就那么呆愣着站在原地,一动也没有动。

    他大概是极欣喜的。这么千万年来,见到她的日子都屈指可数,鼓起勇气表白心迹也不见她很在乎。可如今,如今她叫他了一声“夫君”啊!于青玄来说,这已经不仅仅是认可那么简单了,更是爱啊!不再是他单方面的,沉绿她,也在回应啊。

    半晌,沉绿看见他污浊的脸上滑下来两行眼泪。青玄伸出手拭掉眼泪,“扑哧”笑了。他低了地身子,拦腰抱她出去:“我好生欣喜”。

    出了这地牢,满眼都是人类鲜血遍布的尸体和开得浓艳热烈的愚美人,血腥的味道刺激着人的鼻翼让人想吐。沉绿把头蹭在青玄的肩窝上。

    “来之前我就想啊。”她徐徐开了口,目光温柔又恬淡。

    “你若是能平安的回来,我便陪你君临天下。你若是回不来,那我便是穷泉碧落也要寻你去。”说着,她的眼皮耷拉下来,跟着就睡了下去。整整两天两夜没睡,还要用血供养愚美人,饶是妖精,怕也受不得这样的累。她的马儿拴在城门跟前。青玄抱着她骑着马,一路飞奔。

    一天一夜,在西国和殇国的交界处,秦瑞雪在那里。除了身下骑着的马,他还牵着一匹,看起来脚程是极好的。沉绿醒了,骑着秦瑞雪牵的马,红色的衣衫飞扬。

    他们是在第三日回去的。由于同秦瑞雪离得近,青玄身上的伤都好得差不多了。战争让他身上多长了些肌肉,还是瘦,却健壮多了。他洗了把脸,泡在倚绿阁的温泉里眯眯眼睛同沉绿说话:“绿绿,这三个月我日日都想你,你有没有想我?”还不等沉绿回答,他就又自问自答:“想了。”

    沉绿干脆不说话,听他一个人自言自语。心里莫名洋溢起莫名其妙的暖意,久违了。这一夜里,青玄没碰沉绿,只是搂着她,吻她头发上的香味,感受她呼吸时的气息。它让青玄感觉,他是真真切切的拥有沉绿。早晨赶去上朝的时候,沉绿还没有醒,青玄吻了吻她的额头,然后离开。

    才处理了迫在眉睫的事情,朝中的臣子就开始出这样那样的毛病。

    他们要求斩首妖妃。非要讲她是红颜祸水,迟早会危及殇国的江山。青玄什么也没说,心里却打定了主意。

    也正因为他什么也没说,大臣都以为他默认了。

    他的确是默认了。

    当夜回到倚绿阁的时候,沉绿正在做女红。看到他回来,沉绿抬头笑了笑,放下手中的活计。像是知道了今日在朝堂上发生的事情,她张口问他:“青玄。江山与我,你要哪个?”

    青玄就笑笑,摸她的头:“你胡说什么呢。”

    沉绿抬起头,重复一遍方才的问题:“青玄。江山与我,你要哪个?”

    他楞下来,一句话也没说。青玄没看见沉绿眼睛里的光暗下去。沉绿抓住他的一只手放在她的小腹上。

    本该平坦的小腹微微凸起,她笑着同他说:“三个多月了,从你走之前。”青玄像是惊了一下,但还是什么都没有说,抱起她上床睡觉。

    你到底,同无殇是一路人,青玄。沉绿想:都是负我,只是一个伤心,一个伤心又伤身。

    她不是不知道。从一开始杀了无殇开始,他真心想要的就不是她,至于西国所说的话,不过是给他拿走江山的契机罢了。青玄是喜欢她的,不过那是千万年前的事情了。

    千万年的时光,哪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

    没有。

    沉绿转过身,搂住青玄的腰出声:“我是当真喜欢你,喜欢千万年前的你,喜欢喜欢我的你。”

    青玄大概是醒着的。他不安分地扭了扭自己的身子,沉绿把手伸过去摸了摸他的眼睛,湿漉漉的。可这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作用,不需多久,甚至只是明天,他就会抛弃她,抛弃她肚子里的孩子。

    也许青玄之前对沉绿说想要她做他的妻是真的,可这句话实现的前提是他坐稳了皇位。既然如此,为皇位舍弃她倒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想着这些,沉绿一夜未眠。

    青玄也没睡。

    他在心里设想了无数种可能性,最后都是舍弃她。既然如此。

    青玄搂住沉绿的肩膀,轻声叹了口气:“既然如此,这样的你也算是死得其所吧。”天已经蒙蒙亮,他起身,沉绿也醒来了。不是他的动静大,是她一直就没有睡着过。

    青玄拿起衣裳,沉绿也坐起身子。两人各自沉默着。终于,沉绿接过他手中的衣服,仰着脸对他笑靥如花:“我伺候你穿吧,这是妻子的本分。”只这一次,就这一次。从今以后,你再也找不到谁能这样待你好,你再也不会拥有能为你放弃自己的人。

    我以司妖之身诅咒你,此生,爱不得,求不得。

    青玄好像察觉到了什么,身子一颤。莫名的内疚感袭卷上来,逼得他想要落下男儿泪。他猛的转身,两手捏住沉绿的肩膀。

    她可真瘦啊。

    记得从前见她的时候,她还没有这样瘦,而是珠圆玉润的,有些活人的样子。可如今,她的肩膀摸起来里面的骨头好像都要刺破皮生长出来,脸上的神色也没有无忧无虑的样子,带了看破尘世的绝望,和目空一切的蔑视。

    她拂开他的手:“你捏痛我了。”青玄才注意到他用了多么大的力气,好像要把沉绿的骨头捏成齑粉。

    有一瞬间,青玄觉得自己动摇了。他不想杀了她,他不想用她的命换自己安安稳稳的皇位。可旋即,他就甩开了这样的想法,笑自己天真。

    若是坐稳了江山,要什么样的美人儿得不到,有什么爱情换不来呢!又何必。

    何必非要沉绿不可。何必非要千百年前喜欢过的,别人用过的沉绿呢!

    在意那么多作甚,想要什么就去拿,何必要瞻前又顾后,反而一事无成。

    他自己穿好衣裳,一句话也没说。宽大的袖摆甩开,脚步坚定。

    青玄是安排好了的。若是叫他亲自说出口,亲自动手,肯定做不到。可他知道宫里的那些大臣,知道那些老狐狸看见他没有作何反应就会私下里结果掉她。事后他也正好借着这个幌子,把这些自作聪明的毒瘤从朝堂上割掉。

    一举两得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呢。

    他坐在朝堂上,心里清楚已经有人去了倚绿阁。

    那是他御用的兵士,都是些好手。

    沉绿坐在屋子里换衣裳,画最美最浓艳的妆,绛唇,花黄,蛾眉。在眼角用笔细细勾勒出凤凰图腾,美的。

    触目惊心。

    她心里清楚,这倚绿阁外头已经被一圈一圈地包围住了。她也清楚,若是她想活着,这群肉体凡胎的人类还比不上添韵的结界结实。可她就是不想再活着。

    她这一生,太苦。被辜负都成了习以为常的事情,如今再多一次,倒也不过是再心伤一次罢了。

    无碍。

    无碍。

    妆毕了,她裸着脚走出门。地有些凉,她却蓦地觉得安心了许多。

    此时的青玄也坐不住了。约莫着她大概已经被处理掉了,便打发了仆从,一个人缓步走向了倚绿阁。

    这路太长了。长的好像永远也走不完,永远都到不了她身边。青玄觉得心里一阵恐慌,他像是醒悟了什么,加快了脚步冲向倚绿阁。

    没事的。没事的。她不会死的,她并不是人啊,只靠兵士怎么能杀得了她!只要找到她,送到秦瑞雪那里,就好了。他这样想,脚步越发快了。倚绿阁已经近在眼前。

    遥遥的,他看见有个女子从屋子里走出来。

    她穿着多么华丽的衣裳啊!大红的颜色好像她种下的愚美人,裙摆在她身后长长的拖着。外面一层黑色的纱质外衫显得她越发雍容华贵了,可也沉闷极了。青玄直觉不好,他的嗓子里怄着一口气,她的心跳的厉害。

    沉绿也看见了他。

    她拉开嘴角笑了笑,在手心升起一抹红色的光圈,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最后那光圈甚至包裹住了她的整个人。这场面太过壮观了,以至于所有人都没敢再前进哪怕一步。

    等了许久,那光终于慢慢消散了。直至完全消失,青玄才动了动僵硬的脖子。那里没有人了。没有沉绿了。剩下的只是一身华丽的衣裳,金色的凤冠,还有。

    愚美人。

    愚美人开了遍地,像是从土里生长出来的。

    她的一生,终结于此。

    负不负的,打从现在起,了无牵挂。如此甚好。

    甚好。

    只是她啊,白白辜负了那个,总是爱穿白色衣裳的男人,那个,拿着刀剑守护她的,空前绝后的温柔男子。沉绿的身体已然消失不见了,她的意识却还在。

    那种感觉并不让人安心。她好像随着风就能飘走了,灵魂都是四散的。沉绿勾唇一笑,彻底放松了自己。

    也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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