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大慈寺也是个极繁华的地方,因为成都的东市就开在它门前。

    雷氏世家久负盛名,据说每十年以上才斫制一琴,新琴一出必名动天下,即便是王侯将相亦万金难求。韦皋手中的名琴“九霄环佩”即是雷氏上一代坊主雷威所斫制,曾在三十年前肃宗李亨的登位大典上以一曲“风雷引”引来九霄雷动,霎时天降瑞雨,被视为能通天地的神物。

    唐子清走入雷氏琴坊,里面果然没几架古琴。雷氏琴坊根本不用开店卖琴,开这个店,其实只是用来接待慕名求订的客人,提供作售后服务而已。

    唐子清首先递上使府授权的调查公函,这当然是薛涛帮她弄到的,然后再取出木匣。

    “先生,请看看这个木匣是否由贵坊制作?”

    掌柜先生很老,但眼力却依然犀利,一眼便道:“这确实是雷氏出品。”

    “烦请先生告知,这是由贵坊哪一位斫琴师制作?”

    老先生仔细地看了木匣上的花纹与匣盖内的印鉴:“如果我没有看错,这当是我们上一任坊主雷霄所制。”

    “既然如此,我可否见一见雷霄先生?”

    老先生却道:“不可以。”

    唐子清皱了皱眉:“为什么?”

    “因为雷霄坊主五年前就已经去世了。”

    唐子清愕了愕,但又怎会轻易放弃:“先生知道这个木匣是用何种木材制作么?”

    这个木匣最特别的地方,恐怕就是材料的密度,简直比金属还重,却偏偏还是木材。

    老先生摇了摇头,“斫琴多用上等的梧桐与松木,这么重的木材我从未见过。我之所以判断这个匣子是雷霄坊主所制,是因为匣上雕刻花纹的刀法,只有像他那样左手刀用得出神入化的人才能雕出来,旁人绝难模仿。”

    唐子清仍不死心:“贵坊之内,不会有别的斫琴师知道这个木匣的来历么?”

    老先生摇了摇头:“雷氏琴房出品的每一具古琴,我均知道它们的制作过程,因为这牵涉到日后古琴的维修与养护,所有重要的资料均会登记在案。但若不是古琴,则可能是斫琴师随心所制,琴坊是不会作记录的。”

    想要得到更多信息,恐怕要找那个最能作主的才行。

    唐子清直截问道:“那贵坊现在的坊主是谁?”

    老先生不卑不亢说道:“下一任坊主须制作出他的第一架名琴后才能正式成为坊主,在此之前,是由老朽暂时代理坊中总务。”

    唐子清又碰了个软钉子,一时之间竟觉无计可施。

    对方是个老人家,她总不能硬来吧?

    正准备转身离开,一个身着蓝绸,身材圆胖,商人模样的中年人却走上来,伸手便向老先生作揖道,“雷|管事,您要的药材我已经带过来了。”

    老先生也拱手道:“又劳烦宋老板亲自跑一趟了。”

    “些许几步路,趁机活动筋骨罢了。”那人微笑说着,却转头看向唐子清,“咦,这位不是昨天与张巡官一起在文君楼吃饭的娘子么?”

    符载旁边的那张桌子确实是坐了这么一个人,因为他长得实在太圆太胖,所以唐子清特别有印象!

    那胖商人又对唐子清揖了揖手:“鄙人宋氏药坊宋清,有个事情想拜托娘子,娘子可否等一等,待我交完药材后与娘子说几句话?是有关符载公子的事情哩!”口中说着符载,眼光却分明是看向唐子清手中的木匣。

    唐子清心想,莫非他认得这个木匣?

    点了点头:“好,我在外面等你。”

    宋清很快便出来了,张口便道:“娘子的木匣可否让我一看?”

    唐子清大大方方递了过去。

    宋清只打开看了一眼,便肯定道:“这个木匣其实并不是雷霄制作,而是雷霄的侄子雷缺所制,他用的也是左手刀。”

    唐子清有些惊讶:“哦?宋老板如何得知?”

    “因为雷氏年轻一辈中,只有雷缺的刀刻之法与雷威最接近,但他刻的‘雷’字却会比雷威少一角,是谓‘雷缺’。娘子若要问这个木匣的木材,恐怕要去找雷缺本人了。”

    这‘雷’字的右上方确实是有一小块米粒大小的缺角,只是想不到是有意为之。

    “宋老板好像对雷氏很熟悉?”

    宋清道:“哪里,只因为当年雷缺的父亲得了一种难言之疾找到我,我恰好有一种药材可以治他的病,雷缺为表感谢,也亲手为我做过一个药匣,故而知道而已。”

    “原来如此。”唐子清也总算得到了一条线索,“那方才宋老板要拜托我的,又是什么事情?”

    “娘子是使府里的人吧,我想请娘子转告张巡官,符载公子已经离开文君楼,正住在舍下,舍下便是花卿府旁的宋宅。”宋清虽然长得矮矮胖胖肥得流油,说话倒也爽快,“娘子想找雷缺,恐怕也不能操之过急,因为我听说他三个月前已出发到峨眉山去寻找一棵可以制作名琴的木材,归期未知呢。”

    归期未知?

    看来这条线索又要暂且搁下了。

    不过唐子清却抓到另一个敏感的字眼:“你说你家在花卿府旁边?”

    “对的,就是花惊定故宅,锦官城内的人都知道。”宋清虽然是个有钱人,对唐子清的态度却分外温和谦逊,“宋氏药坊的总店就在大慈寺东侧,娘子若有什么事情需要了解,也可以到那里找我。”

    这就是有大靠山的好处了,挂着节度使府的名头,还是有些方便可行的。

    “我想问问,符载为何会住在宋老板家里?”

    他们好像并不认识吧?

    “因为符公子是我的恩人!”宋清马上露出一副激动的神情,“三年前我去扬州,回来时恰巧与符公子在同一艘船上。那首船在靠近江陵时遇到水盗夜袭,正是符公子仗剑力战救了全船人的性命,当时情景,真是惊神泣鬼,豪气云干!可惜符公子翌日便离船远去,我虽有心交结却无缘与他相识,心中常引以为憾。直至数日前娘子与张巡官出现在文君楼,我才知道他就是当日大恩之人,当真是不胜惊喜,故邀至舍下以礼相待。”

    符载与张芬说起阎王滩斩杀黑龙十八子之事时,他正好坐在邻桌,往日无缘结识,今日却家乡相遇,当真是冥冥天意般。

    “我听说符公子有意进入使府供职,宋清虽然人微力薄,但亦希望能略助一二,以报大德。”宋清的态度十分诚恳,“宋某虽经营不才,但宋氏药坊亦占成都药市交易的一半份额,奇材珍药万金钱帛还是略可出手,恳望唐侍卫能助在下达成心愿。”

    他说得如此明白,是要用钱财为符载开路了。

    唐子清却不明白他为何会找上自己,皱眉道:“宋老板知道我是谁?又怎么知道我一定能帮得上忙?”

    “唐侍卫在松洲救了薛校书,这在节度使府也不是什么秘密。”宋清还是十分诚恳,“唐侍卫对薛校书亦有救命之恩,若肯美言……”

    唐子清当即明了,他是要贿赂薛涛!

    “我会将此事告诉薛校书,我想薛校书自有主张。”唐子清淡淡道,“所以此事无论有无结果,宋老板也不要再找我。”

    言下之意,就是我可以帮你在薛涛面前提起此事,但成不成都不要再烦我。

    行贿固然不好,但符载是个人才,宋清的报恩之心也并不令人讨厌,对薛涛提一提这事,也没什么不可以。

    想不到唐子清会如此爽快,宋清心中已大喜过望,“唐侍卫如此仗义,宋清……”

    唐子清却冷冷打断他,“答应宋老板的我自会做到,其他非我所能,亦非我所欲,宋老板请吧。”

    她一身冷气,宋清知道纠缠无益,只好拱手道,“如此宋清便先谢过唐侍卫,唐侍卫要到哪里去?不若让我着人送一程?”

    唐子清却不领他的情:“不必,我只是随意逛逛罢了。”

    本来确实是想随意逛逛的,大慈寺是唐三藏玄奘年轻时出家受戒的地方,规模宏大,庄严富丽,本是蜀中名刹。但自韦皋辟为东市后,却日益繁华,眼前人来人往,商人车马鳞次,小贩吆喝不绝,却觉得太过热闹了。

    她还是比较喜欢清幽安静的地方。

    心中还想着断头将军那诡谧凄艳的故事,不如先到锦官城,看一看传说中的花卿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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