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案上明烛如火。

    薛涛收起写给韦皋的十离诗,从一个竹筒中取出另一卷册纸,那是松洲驻军军官的名册。

    其中第一行,便是高勉的资料。

    “高勉,游骑将军从五品,祖籍松城,贞元初年戍月戊戌以流户投军,过往,不详。”

    高勉定然不知道,在薛涛来松洲之前,节度使府便已查探过他的底细。

    其下还有上十行密密麻麻的小字,即便以唐子清的眼力,一眼也难以看清到底写了些什么。

    薛涛将燃烧烛芯拔高了些,橘红的烛光将这机密文件的字迹映照得更清晰:“我既将子清视为姐妹,也没有必要隐瞒。我此来松洲,是因为大唐就要与吐蕃在西南开战,松洲首当其冲,韦帅让我前来鼓振士气,笼络边关镇将,物色可用之材,高勉便是其中一位人选。”

    薛涛果然是带着秘密任务而来。

    “难道校书在飞雪岭遭受吐蕃人袭击,便是与此有关?”

    薛涛美目闪动,又略带沉吟:“我不确定,因为知道此事的人并不多,韦帅行事一向审慎周密,那些吐蕃人绝对不会是从成都得到消息。”

    “如此说来,现下我们也只能仰仗高勉去调查那……”话说到一半,唐子清却突然停了下来,凝神细听。

    房内似乎并没有其他声响,薛涛不禁问道:“怎么了?”

    “我似乎又听到了川主寺的那种埙声。”

    唐子清突然起身,快步走到帐边,拉开帐门。

    浓重的夜色合着雨丝倾泻而入,风雨声中,果然夹着一缕高亢清越的埙音,在这样的深夜中听来,更显神秘凄迷。唐子清以内力将听力收束成一线,仔细捕捉着空气中忽隐忽现的声波,却听出这用深厚内力送出的埙音中,似乎蕴含着某种奇特的韵律。

    因为曾经有人给她吹过这种旋律,而且告诉过她,这是一种古时进行围猎时结集刀弓猎手所用的声音暗号。

    薛涛自然是听不到出么多内容,侧耳倾听半响,说道:“听这声音,应该就是傍晚在川主寺吹埙的那个人,子清要不要出去看看?”

    在川主寺的时候,唐子清曾向高勉追问那人的姓名,她自然是听到了,唐子清那专注而奇特的眼神,她也看到了。

    唐子清看了看门外剪影幢幢的营帐,夜色深不可测,而且因为这雨丝的干扰,她亦无法准确判断那埙音来自的方向。

    回身掩门,却道:“不可。”

    许是她神色太过凝重,薛涛有几分讶然:“为何不可?”

    “我是你的保镖,危险之时,便要时刻守护在你身边,怎么可以随意离开。”唐子清走回桌边,拾起桌上的乌鞘剑,“今夜校书只须好好休息,我就在床边守夜。”

    “原来子清是担心我。”薛涛心中不免感动,轻轻一笑,“但这里是军营重地,贼人再猖獗,也不至闯入军中夜劫吧?”

    唐子清正色道:“校书知不知道,在川主寺的时候,我为何会追问那个吹埙之人的名字?”

    薛涛奇道:“难道不是因为他的埙音,让子清想起一位吹埙的故人?”

    “他确是让我感觉熟悉,但却不仅仅是来自故人埙音。””唐子清蹙了蹙眉,“当时我只看到他的侧影,便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个人,便是在飞雪岭上与我交手的那个黑衣首领!”

    这是高手的本能与直觉,虽然无法说出根据,但往往很准。

    薛涛脸色微变:“果真如此?”

    转而又道,“高将军称此人是他的朋友,子清可有说得通的证据?”

    “没有。”唐子清坦白道,“但他目标既在校书,迟早会再次出现,我们总有机会证实,只不过即使在这里,也要分外小心就是了。”

    薛涛又叹了叹气,军营若不是安全的地方,又有哪里是安全的地方?

    看来此前刘辟对她的警告也并非空穴来风,不过既来之,则安之罢。

    卷起桌上的名册,收回那个密封的竹筒中,说道:“明日便是高勉安排的犒军大宴,我当在宴上宣布韦帅的恤军措施,但愿不会节外生枝吧。”

    “多想无益,校书路途累顿,还是早点休息吧。”唐子清想了想,又说道,“高勉看来正直沉稳,我想也不会做出通敌卖国的事来。”

    听到“通敌卖国”这几个字,薛涛却像是颇有感触:“吐蕃自松洲之战开启大唐国门以来,通过战争、和亲、掠夺,不断学习我中土文化,吐蕃人的阴谋诡谲,实是丝毫不输熟读兵书的中原人,我们暂时静观其变吧。”

    唐子清点点头,用纱笼笼起桌上的烛光,抱剑在床边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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