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朝阳坐进副驾驶的时候,宋甜正要点烟,感觉车座沉了沉,接着就是车门关上的一声闷响。

    她把烟随手放车前凹槽里,启动,问:“去哪?”

    “先去吃饭。”

    秦朝阳想跷二郎腿,车里空间有限,怎么翘都要撞到,只好乖乖坐好。

    工业区附近有一溜儿的饭馆,中餐西餐中西合璧的都有,秦朝阳报了几个饭馆名,让宋甜挑一个。

    宋甜说:“我回家煮面。”

    秦朝阳顺口就说:“那我也吃面好了。”

    宋甜说:“没你的面。”

    秦朝阳游刃有余地一指,“前面拐弯就有个菜市场。”

    宋甜:“……”

    宋甜把车笔直地开出去,一个弯都没拐。回去比来时更快,十分钟就到家了。秦朝阳虽是本地人,但这一片他也不是很熟悉,下了车一路紧跟着宋甜,直到站在一扇发锈了的铁门前。

    秦朝阳早餐只吃了一只苹果,早饿得不行。他拍了下空肚皮,看宋甜掏钥匙掏了半天,心痒痒地催说:“你快点吧。”

    钥匙总算找着了,铁门打开,宋甜摸墙边的开关,客厅顶上的日光灯“啪”地点亮,屋子里亮堂堂的。

    面还搁在碗里,时间一久,糊了。她拿了新面,重新烧水,这回记得先煎蛋了。

    宋甜在厨房忙活的时候,秦朝阳就坐在沙发上等。起先还好好坐着,两分钟过去,整个人已经横躺在沙发上了,两腿交叠着,放在沙发扶手上。沙发比他短,他头枕在里面,脚就长出去了。

    他无聊,又不想玩手机,就那么躺着发愣。看头顶的日光灯,可能用的时间有点久了,光线不是很明亮,但灯管很干净,好像一点灰尘也没有。

    秦朝阳胡思乱想:宋甜擦这根灯管的时候,脚下垫了多高的凳子?如果是他,可能踮踮脚就能碰到顶了。

    这么想着,他站起来比划了一下。

    宋甜端着面出来,“你干嘛呢?过来吃面。”

    “哦。”他兴冲冲跑过去,桌上摆着两碗面,他面前这碗明显量多一点。白面上摊着煎蛋,汤里撒了少许葱花。

    “就这样?”

    宋甜头也不抬地吃面,“嗯,就这样。”

    “我想吃肉。”

    “没有。”

    宋甜吸了几口面抬头,秦朝阳面前那碗一口没动。她重新低头吃面,含糊不清地说:“就这些了,爱吃吃,不吃拉倒。”

    秦朝阳深吸口气,提起筷子夹面——左手,使不惯,半天夹不起来,还老滑掉。老半天了,他和面条做抗争,可惜仍旧一口没吃着。

    宋甜看不下去了,去厨房拿了个叉子给他,“用这个吧。”

    叉子是塑料的,像那种桶装泡面自带的叉子。秦朝阳看了它一眼,说:“不用。”

    宋甜凉凉地笑了一声:“你还真身残志坚。得了吧,别折磨我家筷子了,用叉子。”

    秦朝阳也凉凉一笑:“你以为我愿意身残志坚啊?是谁把我弄骨折的?”

    宋甜抿了抿嘴,坐下说:“一会面又糊了。”

    最后秦朝阳用了叉子,吃起来很方便,一大碗面他吃得连汤都不剩。宋甜问他吃饱没,他回答她一个响亮的饱嗝。

    宋甜把两人的碗筷洗了,出来后看见秦朝阳躺在沙发上剔牙,剔完把牙签一掷,进了角落的垃圾桶。

    宋甜说:“该走了。”

    秦朝阳瞥了她一眼,没动,“我困了,先眯一会。”

    他闭上眼,脑子却很清醒。其实他一点也不困,在金惠车上已经睡够了。

    秦朝阳眼前漆黑一片,耳边也没有任何声音。没一会,他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宋甜笔直地站在沙发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上似笑非笑。

    他赶紧闭上眼。

    宋甜冷笑一声,用指甲戳他胳膊:“起来,别装了。”

    秦朝阳翻了个身,把背对着宋甜。宋甜也没在意,搬了条椅子过来坐下,说:“行,那你躺着听我说。”

    宋甜把视线落在那条断了的胳膊上,“你这胳膊弄成这样,怪我。理应我付你的看病钱,你不要——那关系就乱了,扯不清了。好,那咱俩现在就来理一理,说到底,你我之间,就是一条胳膊的事。”

    秦朝阳忽地一个鲤鱼打挺,好笑好气地看着宋甜,“就一条胳膊的事?”

    宋甜掷地有声:“对,就一条胳膊的事。”

    秦朝阳气笑了,笑完以后整张脸黑了。他从沙发上起来,几步跨到宋甜面前,断了条胳膊气势依旧很足:“六年前你当我是个屁啊?”

    宋甜淡淡说:“以前的事就不要纠缠不清了,那时候你没欠着我,我也没欠着你。你我萍水相遇,之后各自安好。现在——”她收了笑,定睛看着那条胳膊,说出口的话有种漠然的意味:“要不是你这胳膊,我们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吧。”

    秦朝阳定定看着宋甜,论他内心如何汹涌澎湃,宋甜却宛如老僧入定,静静坐着,仿佛还有谈笑风生的兴致。

    秦朝阳生气,气宋甜无情,气自己无能。六年过去,他们之间的地位仍旧没有什么改变,他好像一直在原地踏步。他想要的其实很简单,他不明白宋甜为什么不给他。

    他有点烦,在宋甜椅子前来回走了两趟。宋甜眼前人影来来去去,她叫住他:“别晃了,晃得我眼花。”

    他停下,蓦然问:“为什么?”

    为什么?

    宋甜把这三个字淡淡地在舌头上过一遍——为什么不答应他,为什么不恋爱,为什么不结婚。

    “没有为什么。”宋甜低着头,不知在看哪里。

    “怎么没有为什么?凡事都有原因,都有为什么。”

    宋甜乐了一下,抬眼看着他,“你是小孩子么?什么事都问为什么。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该问的别问。你怎么不长记性。”

    秦朝阳说:“那有什么是能问的?”

    宋甜想了一下,“好像能问的你都已经问过了,我也已经都回答过了。剩下的,你问了我也不会回答。这没意义——你问没意义,我答也没意义,反正我不会和你好。”

    “为什么?”

    “你看你看,刚说完又来。”

    秦朝阳咬着牙,点点头,“好,你不用回答。那我问你,你会和那个老外好吗?”

    “不会。”

    “你打算一直一个人?”

    “也许吧。”

    “屁话!”

    秦朝阳气得不行,看看宋甜,云淡风轻地坐着,脸上没有一丝动容,仿佛刚才说的都是真的。他不相信人能离群索居,若不是生性冷淡,人处俗世,异性相吸。

    宋甜并不是生性冷淡,诚然,从外观上看她好像确实性子很冷,但秦朝阳就是知道,她内心承着一抔火种,只是还没遇上一把火,让她熊熊燃烧起来。

    这时候,秦朝阳更恨自己无能。

    “我送你走吧,别再来找我。”宋甜从椅子上起来。

    秦朝阳没动,宋甜不知是懒得管还是没发现,自己一个人走过去开门,外面的冷风哗啦一下涌进来,吹得她禁不住哆嗦。

    风很快没了——门砰地一声,被人从她身后按上了。

    望着重新合上的铁门,宋甜什么也没想地转身,冷冷盯着他。

    这一幕何曾相似。

    宋甜不躲,就那么笔直地站着。她不怕,在她眼里,秦朝阳和六年前鹿园外的那个年轻男孩子没有差别。

    他可以在身体上压制她,但不能在精神上。

    秦朝阳的吻落下来。这回他学聪明了,先把宋甜的手腕紧扣住,再把宋甜的腿夹紧。一时之间,宋甜宛如鱼肉,动弹不得。

    他飞快地攫住她的唇,启开两瓣,撬开牙关,无师自通。

    宋甜的嘴巴里有鸡蛋面的味道,和他嘴里的一样。两个人的味道融合在一起,气味更浓。

    这是一个充满鸡蛋面气味的吻。

    秦朝阳喜欢这个味道,好像在品尝另一碗鸡蛋面。喷香滑口,欲罢不能。渐渐地,他的鼻息越发沉重,心脏好像跳到了耳边。如果可以,他想现在就深刻地侵入宋甜的体内。

    秦朝阳的脑子格外混沌,人脑在分泌多巴胺的时候,好像听不见也看不见外面的世界。他全心全意地感受着宋甜——他舌尖上她香甜的嘴唇、他胸口下她绵软的胸脯、他硬起的器官下她温热的腹部……

    这种迷幻到几乎让他欲/仙/欲/死的感觉仿佛是高山巍峨、溪涧潺潺,包裹住他,让他快活,让他疯狂,让他像牛一样热烈地喘息。

    这种如痴如醉的感觉世界是什么时候崩塌的?

    ——他发现宋甜自始至终都很安静的时候。

    但这种安静不是漠然的平静,而是静止的冰山下隐藏着一片涌动的暗潮。

    稍稍分开一点,他低声说:“你有感觉吗?”

    宋甜吸了一口新鲜空气,胸口的起伏渐长而平缓。她微抬着眼,看着秦朝阳略有不甘又格外认真的脸。

    她应该说“没有”,但她的思绪乱成一锅粥,某个时候,她仿佛感觉到自己干涸的灵魂在激动不已地战栗。最后,她居然诚实地答:“有。”

    秦朝阳点点头,掐住宋甜的下颚,说:“你家缺个男人,你也缺个男人。”

    他们完全分开彼此,宋甜靠着门不动,秦朝阳走到沙发边坐下。

    客厅墙壁上的挂钟传来秒针滴答滴答的走动声,等它走完不知几圈时,秦朝阳说:“我会继续找你,找到得到你为止。”他抬头看着她,目光灼灼:“你有感觉,这就够了。”

    半晌,宋甜才从门边晃过神来。

    她动摇了吗?

    是。

    他一只手打着石膏,倒下来却依然给她一种大山颠覆的感觉。他的身体没有一处不强健有力,尤其是宽阔的胸膛和背脊,十分结实,像一堵墙。

    宋甜感受到一丝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稍纵即逝。

    她很快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在想什么,晃了晃脑袋,把虚无的念头甩掉。

    “有感觉很正常,”宋甜很淡地笑了下,“你知道我多久没碰男人了?至于我和你——”

    秦朝阳紧盯着她。

    这时候说出口的话至关重要。在这时候,秦朝阳感觉到他们好像站在同一杆秤上,没有谁高谁低,两边几乎是对等的——要赌,赌运会不会来。

    运来了,水到渠成;运不来,一拍两散。

    秒针声中,宋甜点了一根烟。其实她并不想抽,这只是下意识的动作。当她发现自己夹烟的手在微微颤抖的时候,她又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掐灭了火。

    ——直接用拇指和食指,烫得她“嘶”了一声。

    她看起来还是那么冷淡,说出口的话也同样——

    “我和你,玩玩可以,来真的,我看不上你。”

    运没有来。

    秦朝阳走的时候把门摔得震天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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