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是什么个情况。

    老鸨眼角抽了抽,厚着面皮,笑道:“温大人,这...规定您也是知道的,既然小公子先答对了题目,自然是..”

    “自然是我赢。”温凤俞打断她,他抬眉一笑,眼中显露强行的意味:“题目有没有都一样,无论答不答,水倾都是我的。”

    然后,他冲乐鸢道:“小孩,你明白吗?”

    乐鸢白了他一眼,她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还不讲道理的人,静静吐出四字:“胡搅蛮缠。”

    温大人可是帝都横着走的主儿,谁敢轻易开罪?老鸨在这边听的胆战心惊,片刻,心中已有取舍,她拉住乐鸢,面露歉意:“小公子,要不这样吧,您今日....”

    却不料,乐鸢张口便问:“不知水倾姐姐的屋子在何处?”

    老鸨一呆,抖了片刻,回道:“在六层..”

    乐鸢点头,来到水倾面前,拱手礼道:“不知能去姐姐屋子小坐一会儿?”

    “这...”水倾犹豫了一下,又看了一眼老鸨,才点了点头。

    “那走吧。”乐鸢轻笑,拉起水倾的手,欲往楼上去。

    当然,事情发展到这步,温凤俞已经忍不住了!在帝都这些年,哪里有人敢不买他的帐,今日遇上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敢在烟花酒肆和他抢女人?这暴脾气一下就上来了!

    温凤俞一把抓住乐鸢的肩膀,眼角一斜,口气猖狂:“小孩,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滚!”

    乐鸢头也未回,声音却明显硬了几分:“放开。”

    温凤俞冷冷笑出了声,这小子还挺倔啊,他抬手拍了拍她的肩,嘲弄道:“小孩,下次出来前,最好打听打听本大人是谁,与我抢人,自不量力!”

    胸中一股怒气上涌,乐鸢提高了声音,又问了一次:“你放不放手?”

    温凤俞不屑一哼,反加重了手上力道,挑衅地扫她一眼,故意道:“不放。”

    接下来,一切发生的太快,快的温凤俞甚至没看清对方是如何出手,待他回过神,自己已经被乐鸢压在地上,手脚齐上,一顿狂揍。

    “打人了!打人了!”最先反应上来的是前几桌的客人,他们一边退后,一边叫起来。

    乐鸢气血上头,坐在温凤俞身上,左右开工,几个大嘴巴,直直朝他脸上招呼,随便两下,就扇的他头晕目眩。

    “越公子!你别打了!”水倾大惊,退到墙边,惶急地攥着袖口,想要劝阻,却无法上前。

    老鸨也慌了手脚,不敢靠近,只能捂嘴高喊着:“诶哟,别打了!小公子,快住手!那可是郡守大人呐!”

    小帝姬发起火来,跟他哥哥一样,下手毫不留情,非将温凤俞打得鼻青脸肿不可。

    事大了,事大了,怎么就打起来了!就在众人慌作一团时,一只酒盏飞出,直直朝乐鸢颈上袭来。

    她余光所及,飞快低头避过,就在此刻,一人从二楼跃下,长臂一伸,手呈爪型,直接冲乐鸢面上攻来。

    乐鸢只觉一股低沉的气压直面扑来,她左手撑地向后一翻,堪堪闪退。

    一时间,那人于她对面站定,身量较高,着一件玄灰色长袍,领口处有一只湖蓝锦鲤,抬头之际,乐鸢看清了他的面容。

    大约四旬年纪,国字方脸,面庭略宽,眉头极浓,一双眼狭长而上扬,眸色浅淡,鼻窄而长,下颌留一撮短胡子,最让人注意的是他右边颧骨处,有一颗米粒大小的黑痣。

    乐鸢立起身,皱眉怒道:“你是何意?”

    那人不说话,先是轻轻扶起地上的温凤俞,然后望向她,声音低哑,仿佛从远处飘来,平平和和,听不出任何情绪:“在下若再不出手,温大人这张脸恐怕....小公子好大的火气。”

    乐鸢瞥了他一眼,不满道:“是他无信在先,无礼在后,这顿打,全是他自找。”

    “你...嘶..”温凤俞还未出声,便牵动面上的伤,让他一阵呲牙咧嘴。

    老鸨和几个小厮见缝插针,赶紧跑上来扶住他。

    玄灰衣服的男人望了一眼温凤俞,狭长的眼眸缓缓抬起,从容道:“今日之事,温大人确实鲁莽了些,可小公子实在不能动手打人,况且,还是殴打当朝命官。”

    当朝命官?她只觉得好笑,抬手直指温凤俞,唏嘘道:“这样欺横霸市的人做官,乃东越不幸。”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这样的话,可不是随便谁都敢说的。

    “臭小子!你...”温凤俞正要破口大骂,反被玄灰衣服的男人抬手拦住。

    男人看了她一会儿,不怒反笑,缓道:“小公子,在外自当以和为贵,这样如何,我们各退一步,此事过去,不再计较。”

    温凤俞显然不甘心,他将衣袖一甩,捂着脸怒道:“不行!本大人今天和他没完!”

    毕竟是开店做生意,老鸨自然不愿事情闹大,她拉住温凤俞,忙赔笑着:“温大人,您消消火儿,这事啊就算....”

    “滚开!”温凤俞踢开老鸨,顶着一张五颜六色的脸,瞪着乐鸢,咬牙一个字一字地挤出:“你死定了!”

    乐鸢扫了他一眼,懒得和他争辩,二话不说,携了水倾就往楼上走。

    “喂!臭小子!你给我滚下来!”温凤俞怒嚎,正欲追上,却见男人摇了摇头,他皱眉,急道:“候爷......”

    男人别有深意地瞧了楼上一眼,眸色渐深,勾唇道:“事已至此,算了吧。”

    才十天,越流光这个名字就在圣安城传遍了。

    坊间将他描述的绘声绘色,青楼,酒肆,到处都是这位小相公的韵事,玉扇白衣,身手超群,莫名的,让多少烟花女子倾了心。

    当然,最让人津津乐道的,是她跟兰昭郡守在铜雀阁争花魁之事。

    提起兰昭郡守,大家也许并不清楚,但提起温凤俞,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堂堂右相之子,纨绔子弟的代表,最爱吃喝玩乐,浪迹花街,平素在帝都任个闲差,前两年,靠着父亲的关系,混了个郡守之职,打发去了兰昭郡。

    他这一走,让多少名门闺秀以及名门闺秀她爹都松了口气。

    到了年底,各郡上交赋税,他这一回来,就立刻成为花边传闻的焦点,实乃功力深厚。

    偏偏,某一个春风和煦的午后,虞戈冷不丁的来了一句:你那儿子是该管管了,为了个妓子,当真光彩。

    当场堵得右相哑口无言,脸上白一阵红一阵,羞愤难当,欸,生了这么个不争气的儿子,恐怕右相都要哭死在家中。

    老爷子回去之后,二话不说,立请家法,抽了温凤俞一顿鞭子,精明如右相,怎会想不通其中曲折。

    什么人能大摇大摆混迹帝都,招摇过市,打完人又凭空消失,音信全无,可见此人身份....

    帝都上下,有多少人猜到她与宫中的关系,只是讳莫如深罢了。

    除夕夜,华灯初上,圣和宫中设宴,殿中金碧辉煌,灯火如昼,中央处置两方长案,为帝君与太后所坐,下首左右各置一案,分别坐着摄政王与帝姬。

    内侍高喊一声:“传膳!”

    声音绵长,穿过三道门,由膳房的二十个太监抬着方形大盒缓缓而至,殿外十个太监将食盒掀开,七个烟粉裙裳的宫女上前,将里面的锦盒捧出,鱼贯而入至门内,另外七个宫女将锦盒打开,由七位气味公公用银针试过,再由七个宫女依次端出里面菜肴,分置于桌上,然后双手交握,垂首退去。

    殿口内侍朗声道:“宴上第一席呈上的分别为:网油鱼卷,燕窝四字,抓炒鱼片,三鲜瑶柱,芙蓉大虾,龙井竹荪,桂花干贝。”

    说话间,第二批宫女进来,恭谨地将菜肴呈上,内侍声音响起:“第二席呈上的分别为:金钱吐丝,凤凰展翅,炸鸡葫芦,桃仁鸡丁,鸭丝掐菜,肉末烧饼,龙凤柔情。”

    这是乐鸢初次与家人一起过年,心里早乐开了花,她张望桌上那些琳琅满目的菜式,回首间,第三批宫女徐徐而来。

    “第三席呈上的分别为:鸡沾口蘑,咖喱菜花,凤凰趴窝,宫保兔肉,熊猫品竹,御扇豆黄,炝玉龙片。”

    各色各样,络绎不绝,内侍声音一遍又一遍响起:“第四席呈上的分别为:双色豆糕,烤羊腿,龙井金鱼,琥珀鸽蛋,二龙戏珠,炒黄瓜酱,雨后春笋。”

    半柱香光景,足足呈上了七道席。

    潋争眼至眉梢,处处流出喜悦,她抬手,温和道:“这么多年了,终于能坐在一起吃顿团圆饭了,大家快动筷吧。”

    乐鸢开心地点点头,拿起筷子,视线扫了一圈,夹了一块酥卷佛手。

    她刚咬了一口,就闻潋争的声音柔柔传来:“这道佛手酥脆非常,鸢儿觉得如何?”

    乐鸢甜甜一笑,道:“不错,我很喜欢。”

    潋争满意地看了看她,举手夹起一只虾,放入碗里,命侍者端给乐鸢:“你尝尝,这虾也很鲜。”

    “好。”她眸光一亮,伸出的筷子临时转向,飞快夹起一块豆糕,放进自己碗里,然后令内侍将一碟豆糕都送到虞戈面前。

    乐鸢自顾自地笑出来,欢快道:“哥哥,是豆糕,快吃。”

    语毕,三人俱是一怔,整个大殿霎时静了下来,似乎所有人都盯着虞戈的动作,后面的宦官紧张地大气都不敢出。

    虞戈一双幽深的眸子闪了闪,薄唇微抿,轻轻嗯了一声,缓缓夹起一块豆糕,放入口中。

    终于,云赭忍不住笑出声,他掩面咳了咳,又看了一眼乐鸢,快道:“孤竟不知,原来王兄还爱吃豆糕。”

    乐鸢一头雾水地看着二人,好奇道:“怎么?你们不知道哥哥最爱吃豆糕吗?”

    此言一出,众人表情不一,就连侍候在旁的内侍,也忍俊不禁。

    谁能想到,叱咤九州的摄政王,最爱的吃食,竟是豆糕!

    因为这一插曲,大殿内的气氛反而更融洽了。

    就在这时,只听“嗖”地一声,黑夜中烟花直冲上天,渐渐地舒展开来,形成了无数朵时而红,时而黄,时而绿的繁花。

    “啊..”乐鸢兴奋地跳起来,指着殿外道:“你们看!是烟花!”

    她就像只快活的鸟儿,拖着裙裾,迫不急待地扑了出去,云赭面上一阵嫌弃之色,撇嘴道:“她这样疯疯癫癫,真没半点帝姬的样子。”

    潋争笑开,瞧了眼殿外,柔柔宽慰道:“终究,她还是个孩子。”

    虞戈并未说话,他放下银筷,一撩衣摆,起身跟着走出去。

    夜的上空被焰火照亮,染红,一团团盛大的花火象一簇簇耀眼的灯盏在夜空中闪烁,焰火一串一串地盛开,像无数拖着长长尾巴的流星,五彩绚烂地从夜空滑落。

    她站在台阶上,望着天上的烟火,缓缓伸出手,自喃道:“真美啊!”

    “阿鸢。”

    身后,虞戈负手走来,玄服敞开,露出里面一袭紫色长衣,银丝勾勒的领口,如龙似蟒,在大片烟霞火光之下,眼漆如墨,面色晶莹若玉,衬的他丰神俊朗,仪静万千。

    他就像一株开在深潭的墨莲,孤独地散发着寒冷光泽。

    在繁华和喧嚣中,漫天姹紫嫣红的光映着乐鸢的眼一点一点柔软,她张开手臂,向他跑过去。

    当她的面颊贴在他胸口的时候,一股清浅的紫云香扑面而来,乐鸢幸福地笑了,纤细的手用力抱住他的腰,贪婪的吮吸着他的味道:“哥哥。”

    虞戈一震,他的心跳一下一下,清晰地,有力地,传到她耳里。

    乐鸢仿佛用了全身的力气,紧紧抱住面前的人,毫无保留地把对他的依赖和留恋摊开。

    如果这一刻静止,她会跟最亲最爱之人一直到老,相依相伴,十年,二十年,她们会在岁月的年轮中渐次厚重,那些天真的,跃动的,抑或沉思的情绪,都会在彼此的灵魂中,刻上一圈又一圈的印痕。

    如果,能一直这么下去,就好了。

    虞戈沉寂的眸子,像是被一丝光亮点燃,忽明忽暗,终是渐渐沉下来,他的手慢慢抬起,环住了她的背。

    陪伴,或安静或热烈,或寂寞或璀璨,却像极了烟火,一瞬而逝,最难的便是长情。

    夜空里一刹那的辉煌,暗金色大雨落下,天空亮如白昼,星辰无数,一发又一发,绽放瞬间的光华,然后迅速隐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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