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袭红纱,一把瑶琴,纤纤玉指轻挑金弦,朱唇微启,醉人的歌声似乎要从画中倾泻而出。画中人儿眼波流转,灵动的双眸给本就绝美的容颜更添几分玲珑的妩媚。

    歌起流云断,眸动星辉黯。

    轻轻放下画笔,手指轻轻抚摸着画中人的脸庞。

    心在颤抖。

    唐都城长安。

    靖南王府大门紧闭,因为它的主人月皓违背皇命,逾期不归。这本是欺君罔上的大罪,但是皇帝看在他舅舅,也就是宰相上官瑾仁的面子上,重罪轻罚,只让他闭门思过两个月。靖南王府向外宣称主人卧病,轻易不见外客。也难怪会有如今门庭冷落车马稀的境况。

    可是,大门内近几日可是有些热闹的。一班花木匠已经在府中忙活了两天了。靖南王府里有个清雅的小院落,叫凝霜居,凝霜居前有一大片空地,空地另一侧是一片很大的人工湖。由于空地濒临水源,本来是府里的花匠用来养各种花卉的地方。如今却全都种上了樱花。几个花匠正在给刚刚栽上的花树修剪枝叶。

    月皓正看着这片樱花林出神,如嫣走到他的身边:“王爷,为何要在这里全种上树?前面的院落叫做凝霜居,种上菊花不是很相称吗?”

    月皓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枝被修剪掉的绿枝,轻轻拂去叶片上的尘土。“这些是樱花。春天的时候,它们会开出这世上最凄美的花来。”

    “樱花?”如嫣抬头仔细打量了身边的几棵树,“为何是世上最美的花?”

    “不是最美,而是最凄美。你不会懂的。”月皓转过身欲要离去,却看见清岩引着李念夫妇正朝这边过来,便迎了上去。

    一阵寒暄之后,月皓将他们夫妇二人请到了湖中心的凉亭里落座。

    “贤弟,明天六月初八,就是你的生辰了,愚兄给你备了一份薄礼。”李念和月皓二人是多年的好友,李念比月皓年长一岁,于是,二人不论身份之差,以兄弟相称。

    “差下人送过来就是了,怎敢劳大哥亲自送来。”

    “英儿初到长安,我怕她在家里闷得慌,就带她出来散散心。又听闻你前日回京,正好来你这儿坐坐。”

    “大哥对夫人真是疼爱有加。”

    柳玉英听着他们的对话,似乎有些无趣,一直默不做声地看着湖面的水波。

    “王爷,侯爷,不如让如嫣陪着夫人在府里走走吧。”如嫣看到了柳玉英的神色,便出来替她解围。

    “那好,你去吧。照顾好夫人。”

    “那,有劳如嫣姑娘了。”

    如嫣陪着柳玉英离去。李念回身看了看她们俩的背影,目光停留在远处的岸边的樱花林,眼里泛起阵阵的涟漪。

    “贤弟,”李念站起身,遥望着对岸的樱花林,“如若心中无愧,又何必睹物思人?”

    “不知大哥何出此言?”

    “贤弟应该明白的……”

    月皓沉默,也站起来,望着那片在阳光下绿得耀眼的樱花树。

    李念也沉默。

    良久,李念缓声道:“不知贤弟可有兴趣听愚兄讲一个故事?”

    “大哥请讲。”

    “去年冬天,愚兄陪着母亲去洛阳小住。母亲信佛,每次到洛阳,必去白马寺上香。在白马寺里,愚兄为一位女子的歌声所吸引,正要上前与她说话,那女子却起身离去。再见到她,是在寺门口,那女子正拿着求来的签文,请解签的师父为其解签。她当时说了一番话,那番话虽然听来有些惊世骇俗,却十分在情在理,所以愚兄至今记忆深刻。”

    “哦,她说了什么?”

    “我今生要嫁的人,不管是他身边还是在他的心里,都只能有我一个人,我不会去抢别人的丈夫,也绝对不允许别人来分享我的丈夫。不管在什么朝代,万物众生平等,更何况是男女!既然我全心全意地去对待自己的丈夫,就要求他也必须全心全意地对我。否则,我宁可选择放弃,即使那样会很痛。”李念几乎想都不用想,就把这些话一字不漏地说了出来,可见这番话在他的心里有多么重要。李念转过身去看着月皓,道:“贤弟,这就是她当时说过的话。愚兄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让你知道而已。”

    “……”月皓继续沉默,可他的指甲却紧紧扣进身边的柱子里。

    李念看了一眼月皓,又望向那片新栽的樱树,无语伫立。

    月朗星稀,夜晚的清风吹散白天的热气,给心情烦躁的人送来一丝丝清凉的安慰。湖中的荷花开得正盛,虽然不比西湖莲叶接天的壮观,但也另有一番韵味。风过枝摇,风中便也夹带着一缕清幽的香气,令人心旷神怡。

    如嫣房里的灯还亮着。月皓轻缓的脚步在门前停下。自杭州回来已经有好几天了,他一直都再没来过如嫣的住处。昨天李念来过之后,他就一直待在自己书房里没有出来过,就连今天是他的生辰,他都吩咐府里的人不用给他庆祝了。晚上出来散步,不想却不经意间走到了这里。

    门开了,是最近被分派到如嫣这里的丫环小荷。“王爷!”小荷没想到月皓站在门外,有些惊慌失措。

    如嫣闻声出来,盈盈行礼:“夜深露重,王爷快请进。”

    月皓似乎犹豫了一下,移步进了房间。小荷将烛火挑亮一些,关门退了出去。

    “王爷来得正好,今天下午,长安侯妃托人捎来了江南的新茶,请王爷品尝。”如嫣倒了杯茶,端到月皓的面前。

    月皓端起茶,却没有喝,只是看了一会儿,然后又将杯子放下,道:“嫣儿,其实我一直没问你,你是如何想出这种饮茶的方法的。茶,不是应该碾碎了,煮来喝的吗?你怎么想出将其用沸水浸泡,然后饮用的方法的?”

    “这个……”如嫣想了一下,道,“如嫣也记不清了,好像就是一种自然而然的突发奇想吧。”

    “这样。”月皓凝视着如嫣,似乎要从她的眼睛里看出些什么。

    如嫣似乎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轻巧地避开他的目光,走到琴桌旁坐下。“王爷,今天是您的寿辰,如嫣初来长安,也没有什么可心的礼物送给您,只有一曲清歌献上,希望王爷不要嫌弃。”

    月皓站起来,走到琴桌前,看着如嫣,道:“嫣儿,其实,人有时候是不是很矛盾?”

    “什么?”如嫣抬起头,刚碰到琴弦的手停了下来。

    “明明知道,做简单真实的自己,是最轻松最快乐的,却不得不违心地去戴上各种面具来伪装自己,甚至有时候,强迫自己去变成另一个人。这样,好累好累,不是吗?”

    如嫣低下头,轻声道:“如嫣愚钝,不懂王爷的意思。”

    月皓伸手抬起她的脸,“你懂,你应该懂。”如嫣用一种无辜和委屈的眼神看着月皓。月皓叹了一声,放开她,轻声道,“你的心意,我都明白。时候不早了,早些休息吧。”说完转身推门而出。

    “王爷!”如嫣看着月皓离去的背影,无力地趴在琴上,泪水滚落,滴在琴上,溅开点点水花。

    难得见柳文悦像现在这样心烦意乱的样子,不停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不下十遍了。

    “蓝,你说,我拿一封假的信去骗他们,是不是很不对啊?”刘掌柜的去了长安都两个多月了,到现在还杳无音信,柳文悦为了不让他妻子和儿子担心,就拿了一封假信,说是刘掌柜寄过来的,好让他们安心。可是,这样做,柳文悦心里总有一种犯罪感,她欺骗了她不愿意欺骗的人。尤其是想到小俊天真可爱的小脸儿,她真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

    “换作我是你的话,也会做同样的事。”

    “你说,刘叔叔他是不是在长安出了什么事?要不然,怎么这么久都没有音讯?他平时可不是这样的。我去问爹,爹说他也不知道。这事儿,真是急死人了。”

    “小姐,你这样晃得我眼睛都花了。坐下来,稍安勿躁。”凌蓝把柳文悦按回椅子上,“刘掌柜只是去长安查账,又不是去前线打仗,能出什么事?”

    柳文悦“噌”地站起来,道:“不对,自从在长安的账本上查出漏洞起,我就怀疑那里的生意有问题。再加上刘叔叔这么久都没音信,一定是出事了。”

    “就算是真出事了,你在这儿又帮不上忙,只能干着急。还不如省省力气,把眼前的事情管好。长安的事,我想,老爷自有打算。”

    “可是,我……”想想凌蓝的话也有几分道理,柳文悦便只好坐下,却还是刚才那一副紧张的神情。

    “小姐。”进来的是罗尹,“小姐,有您的信,柳管家让我拿过来。”

    “皓哥哥的信!”柳文悦一扫方才脸上的阴霾,立即兴奋得跳起来去接信。“谢谢你,罗尹。”

    “小姐……”罗尹似乎不习惯有人对他说谢谢,有些窘,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好嘿嘿的笑。“小姐,没事儿的话,我先下去了。”

    “嗯,你去忙吧。”柳文悦迫不及待地要看信,哪儿还有工夫去管别的事。

    “有两封?”确实是两封信,一封是月皓寄来的,一封是如嫣的。“先看那一封呢?嗯……先看如嫣姐姐的吧。”她要把月皓的信留着慢慢看。

    “如嫣姐姐说,她过些日子也要去长安了。嗯,她们都去长安了,我也好想去。”与其说柳文悦是在跟凌蓝说话,不如说是在自言自语。

    “小姐,”凌蓝打断柳文悦的沉思,“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每次如嫣寄信给你,却从来不留地址,让你也可以写信给她?”

    柳文悦边将看完的信收好,边说:“这个啊,如嫣姐姐说她相公是个游侠,行踪不定。不过,她这次的信里说,他们准备到长安定居,到时候,我就可以写信给她了。”

    “是这样啊。不过,小姐……”凌蓝似乎想到什么,想说却又有些犹豫。

    柳文悦见凌蓝这副样子,不免好奇,转头凝视着他,“蓝,你以前从来都是有话直说的,怎么今天这样吞吞吐吐的?”

    “小姐……”又是一段很长时间的沉默,终于,凌蓝似乎下了决心,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月皓的身边不止有你一个女人,你会怎么办?”

    这个问题着实把柳文悦吓了一跳,“蓝,为什么这么问?”

    “没什么,只是打个比方,随口问问而已。”凌蓝站起来,走出几步,“你不想回答就算了。”

    “蓝,还记得上次在洛阳白马寺的时候,我抽的那支签吗?”

    “记得,你跟我提起过,”凌蓝转身看着柳文悦,“签文是,金屋藏娇。”

    “那个解签的师父竟然说,我命中注定会当皇帝的妃子,真是太好笑了。那个皇宫啊,就像一个大火炉,是傻子才往里跳呢。我当时对解签的师父说,我柳文悦今生要嫁的人,不管是他身边还是在他的心里,都只能有我一个人,我不会去抢别人的丈夫,也绝对不允许别人来分享我的丈夫。”

    “可是,这里是大唐,不是妈妈那个时代。”

    “当时,那个解签的师父也说,自古男尊女卑,男人三妻四妾很平常的事。可是,蓝,妈妈说过,不管在什么朝代,万物众生平等,更何况是男女!既然我全心全意地去对待自己的丈夫,就要求他也必须全心全意地对我。否则,我宁可选择放弃,即使那样会很痛。我大娘的悲剧你也看到了,我怎么会让同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柳文悦发现有些激动了,忙调整自己的情绪,道,“当然,我不是说爹爹错了,或者是妈妈错了。其实,这些事情又有谁能说得清?众生又何曾真正平等过?不过,我还是坚持我的信念。”

    凌蓝目不转睛地看着柳文悦,他为她这番话感到震惊。

    “嗨,我干吗跟你这个小孩子讨论这么沉重的话题啊?真是的。”柳文悦避开凌蓝的目光,不知道为什么,那目光让她心里微微发慌。不过,她并没有细究这个问题,因为她的心思被桌上月皓的信吸引了过去。那封信,她还没看呢。

    “小姐,”凌蓝微笑道,“时候不早了,明早还要出去练功,我该回去休息了。”关门的时候还不忘伸出头来再补上一句,“不过我想,今晚,某人可要兴奋得失眠喽。”

    “去你的。赶紧走,走啦。”柳文悦把某人的头按了出去,将门关好。拆开那封沉甸甸的信,边看边笑,美丽的脸上荡漾着幸福的红晕。

    柳元崇和凌蓝一进柳文悦的房间,着实被吓了一大跳。好好的房间,才一上午的工夫,竟然变成了盘丝洞。

    “哇,小姐,你这是在干什么?把房间里搞得一团糟,到处都是乱线。”凌蓝张大了嘴巴,作大吃一惊状。

    “可恶!”柳文悦赌气地把手里的线团摔到了地上,“什么嘛,我怎么这么笨!”

    柳元崇捡起女儿扔掉的线团,仔细看了又看,“小悦啊,你这是……谁惹你生气了?干吗拿这些无辜的丝线出气?”

    柳文悦从老爹手里抢过线团,“这,这是我编的蝴蝶啦。”

    “什么!蝴蝶?哈哈……”凌蓝很不给面子地捂着肚子大笑起来,“哈哈,小姐,你居然好意思说那个东西是蝴蝶?哈哈。”

    柳文悦跳起来,脸涨得通红。“笑嘛笑嘛,就知道你们会笑话我。”看见凌蓝那个没心没肺的家伙居然笑得直不起腰,柳文悦拍着桌子大叫:“死凌蓝,不许笑!不要再笑了!”

    柳元崇示意凌蓝不要再笑了,“女儿啊,你倒说说,你这是在干什么?”

    “我在街上看见一个大婶在卖好多好漂亮的绳结,有蝴蝶、燕子,还有福、寿、喜这些字,还有很多好漂亮的图案。我,我忍不住想学,就买了丝线回来,结果……”柳文悦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气道,“我这双手怎么就这么笨嘛!”

    “来来,先坐下。”柳元崇哄着女儿坐下,“谁说我女儿这双手笨来着?我女儿这双手可是写的一手好字呢,连爹都自愧不如。”

    “还有啊,这双手可以做出很好吃的蛋糕,泡出很好喝的茶哦。”凌蓝补充道,“啊,还有还有,这还是一双很会抱打不平的女侠的手。”

    “你们不用安慰我。”

    “小悦啊,人呢,各有所长。有那种精通织锦刺绣的灵巧女孩子,也有你这种擅长琴棋书画的女孩子。这一点啊,你跟你娘一样。你娘她也是一碰到针线的事就头疼,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嘛。”

    “对啊对啊,你这双手啊,注定不是用来拿针线的,老天爷会让它们有更大的用处,也说不定啊。”凌蓝在旁边附和。

    “可是,可是……”柳文悦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就是想亲自做个东西,等皓哥哥回来,好送给他嘛。”

    “哈哈,原来如此。”柳元崇拍着女儿的肩,开怀大笑。

    “啊,小姐,说到女红针线,石嬷嬷可是个中高手呢,你不如去请教请教她老人家。”凌蓝给柳文悦出主意。

    “是吗?你怎么不早说?”柳文悦的脸瞬间由阴转晴。

    “你又没问我。”

    “可是,线都被我弄成这样了。”

    “好啦。还是先吃饭吧。吃晚饭,让蓝陪你去买。小悦啊,你不饿,可把爹给饿坏了。”

    “对不起啊,爹。那我们赶紧去吃饭吧。”拉起老爹,向饭厅冲刺。

    柳文悦和凌蓝买了丝线回家,却在门口看见一个和尚正从家里出来。

    “爹,我刚才回来的时候,看见一个和尚,似乎在哪儿见过,很眼熟。”

    柳元崇正在看书,他放下手里的书,答道:“小悦的眼睛可真尖。他是洛阳白马寺的,来替玄明大师传话的。”

    “我说呢。”柳文悦凑到老爹面前,“那,爹,玄明大师有什么话,我能知道吗?”

    “当然能。”柳元崇捏捏她的鼻子,“刘掌柜的有消息了。”

    “真的!刘叔叔他终于有消息了,太好了!”

    “他受了重伤,不过,已经好的差不多了。玄明大师派了几个弟子护送他回来,现在正在路上,过两天应该就到了。”

    “等刘叔叔回来,是不是长安的事就能清楚了?”

    “应该是这样的。不过,说不定,爹还要亲自去一趟京城,把事情彻底解决。”

    “那我也要去。”柳文悦见老爹似乎不同意,眼珠一转,撒娇道,“爹,让我去嘛。此去长安,路途遥远,没有女儿在,谁来照顾您?而且,我还能保护你呢。”

    “就你,还保护我?”柳元崇笑起来,“恐怕,是想去长安见个人才是真的哟。”

    “爹……不理你了啦。”柳文悦背过身去。

    柳元崇也不在意,只道:“好,不理就不理。”

    柳文悦等了好久,见老爹真的不理她,只好先认输,求饶道:“爹,我保证,我都听您的。爹您最好了,就带我去长安了,好不好吗?爹。”

    “嗯,小悦啊,你最近可是很令爹失望啊。你说说,你有多久没泡茶给我了?你要是每天都泡壶茶给爹呢,爹就答应你去长安,好不好?”

    “成交!”柳文悦想都不想一口应承下来。再去看她老爹奸计得逞的得意表情,才明白自己被骗了。“哦,爹,你骗我!你本来就打算带我去的对不对?居然还骗我给你泡茶。”

    “哈哈,天天都有茶喝的日子,着实很令人期待啊。”柳元崇用胜利的眼神看着懊恼的女儿。

    “不过啊,”柳文悦马上换了一副开心的表情,“被自己的爹骗,女儿心甘情愿。”可不能输得太难看了,最起码得扳回一局。“我回去休息,养足精神,准备去长安。”

    “小悦,看见蓝的话,让他过来一趟。”柳元崇看着女儿可爱的样子,摇头笑了。

    “老爷,”凌蓝行了个礼,“你找我。”

    柳元崇站起来,走到凌蓝面前,“蓝,这次长安之行,我希望你能同去。”

    “我还是留在府中,保护小姐吧。”凌蓝立即回绝了柳元崇的提议。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正因为你要保护小悦,才要一同去。小悦她会跟我一同去长安。”

    “老爷,你……”凌蓝看着柳元崇,目光里充满了犹豫与挣扎。良久,他终于答应道:“我去。”

    柳元崇满意地点点头,“好了。天色不早了,去休息吧。”

    凌蓝转身离去。

    “是该完璧归赵的时候了。”柳元崇看着凌蓝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意味深长地道。

    在刘掌柜的离开杭州两个半月之后,终于在六月底平安回来了。性命虽然无碍,可是身上却挂了好几处彩,最严重的伤在腿上,还不曾痊愈,走路仍需借助拐杖。

    柳元崇看见刘掌柜的这副模样,不禁心痛,连忙吩咐柳昀把他扶到厢房里休息。刘掌柜的妻子宁氏和儿子小俊,总算盼到他回来了,一家三口抱在一起直流眼泪。柳文悦则是吩咐厨房多做一些有营养的菜,好好给刘掌柜的接风洗尘。凌蓝也把城里最好的大夫请来,给他诊治伤势。整个拂柳山庄因为刘掌柜的归来小小的忙活了一阵。

    因为刘掌柜的刚回来,柳元崇不想让他过于劳累,就把他留在了山庄修养,等他的伤好一点再送他回家。他的妻儿也留下来,好照顾他。

    当夜幕降临,所有人忙活了一下午终于各回各处休息的时候,刘掌柜独独地留请柳元崇留了下来。“老爷……”

    “刘兄弟,你好好休息,有什么话,明天再说不迟。”柳元崇关心道。

    “不,老爷。长安的事,我想尽快让老爷知道。”

    “好。那你慢慢说,不要着急。”

    “老爷,我们在长安的珠宝店和当铺,这两年来虽然都按期送来账目请老爷查对,其实,早就有人暗地里将大部分的金银收入转走。他们做的很小心,每次都是只挪动一小部分,让人不易察觉,更是把假账本做得天衣无缝。这次我去的时候,发现珠宝店和当铺都只剩下了空壳子,根本没有多少现钱留下来。”

    “那你有没有查出是何人所为?还有,长安的管事贺琪山对这件事怎么说?”

    “是李万金。”

    “李万金?何许人?”

    “这个李万金,他是长安城里的富商。他的生意几乎涉及每个行业,甚至连赌坊妓院都有。李万金仗着自己财大气粗,又跟京城大多数官员都有来往,是以横行霸道,无人敢惹。在长安城里,几乎没有人敢与他抗衡。可是,我们的珠宝店和当铺生意红火,也因此惹得李万金眼红。他明着争不过我们,却暗地里搞鬼。他私自扣留了贺兄弟的家眷,以此要挟贺兄弟。贺兄弟为了家人的安危,无奈之下,只好听命于他。”

    “京城天子脚下,怎会容得他李万金如此猖狂?这其中一定有人暗中支持他。否则,单凭他一个商人,又怎么可能只手遮天,擅自扣押无辜?”

    “老爷,我也曾经如此怀疑,可惜并没有查出什么证据。不过,贺兄弟暗地里把李万金偷挪咱们的钱都一笔一笔的记了下来,做成了一本账本。为了解除他的顾虑,让他交出账本,我带着老爷给我的信,到了秦王府,请秦王派人帮忙,连夜救出了贺兄弟的家眷。就在我们二人去取账本的时候,李万金派人要杀我们灭口。情急之下,贺兄弟让我带着账本先走,自己留下来挡住那些杀手。我是逃了出来,只可惜贺兄弟他……他很可能已经造了毒手了……”

    “你说琪山他……”

    “我对不起贺兄弟,我不该丢下他独自逃走的……”

    “这事不怪你……那,后来呢?”

    “后来,李万金依然派了人追杀我,我东躲西藏,有好几次都差点遭了他的毒手。不过上天保佑,后来我终于到了洛阳,找到了玄明大师,才摆脱了那些人的追杀。为了安全起见,我把账本交给了玄明大师保管,先回来向老爷说明一切。”

    “让刘兄弟冒如此之危险,真是惭愧。接下来的事就放心交给我吧,你安心把养伤好。你一家人还要依靠你呢。”

    “老爷,长安的生意已经名存实亡,你是不是打算将它结束掉?”

    “不用,留着还有用。很晚了,早些休息吧,不然尊夫人该责怪我了。”

    “……”刘掌柜的先是一愣,继而不好意思地笑了。

    七月中,夏末秋初,虽然中午的一两个时辰依然会很热,可是,早上和傍晚却十分的凉快。这样的天气,正好适宜出行。两辆马车从拂柳山庄驶了出来。前面的车里是柳元崇和管家柳昀,那后面的车里,不用说,肯定是柳文悦,当然也少不了凌蓝。

    本来,早在刘掌柜回来后的几天,柳文悦就迫不及待地催促柳元崇动身了,可柳元崇却坚持要等到天气凉快了再出发。柳文悦拗不过老爹,只好耐心地等待。终于等到出发的日子了,她本来高兴得几乎发疯,可是,柳元崇临行前突然做出的决定让她颇有些失望。

    “真是的,干吗要先绕道去洛阳?这样岂不是要到下个月才能到长安?”柳文悦不满地噘着小嘴,把所有的抱怨都丢在同车的凌蓝身上。

    凌蓝被她折腾得快受不了了,“小姐,我在考虑是不是该把你的嘴封上,好让我的耳根清静清静!”

    “你敢!不想死得很难看的话,你就试试看啊,看我怎么收拾你!”整治凌蓝可是她的强项,量他小子也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那……”凌蓝瞟了一眼柳文悦,邪邪的笑道,“你再这么唠叨下去,我可要去老爷的车里了,接下来的十几天呢,你就一个人呆在车里吧。”

    这个可是正中柳文悦的要害,她最害怕寂寞一个人。要她一个人闷在狭小的马车了十几天,还不如杀了她好。“好嘛,我不说就是了。”她也有拿凌蓝没办法乖乖认输的时候。

    “搞定,终于天下太平了。”凌蓝冲柳文悦胜利地微笑,然后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目养神。

    “你!”柳文悦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哼,不理你。我看如嫣姐姐的信。”早上出发的时候,收到了如嫣的信,到现在还没来得及看呢。柳文悦白了凌蓝一眼,拿出信慢慢看了起来。“啊,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凌蓝被柳文悦的叫声吵醒,“拜托,小姐,我才刚刚要睡着耶。”

    “蓝,蓝,”柳文悦激动得扯扯凌蓝的衣袖,“如嫣姐姐说她有身孕了,她就要当娘了!”

    “要当母亲的是她,你这么激动干什么?”不理她,凌蓝再一次闭上眼睛。

    “我当然高兴啊。如嫣姐姐能找到好归宿,如今又有了孩子,我身为她唯一的朋友,当然替她高兴。”柳文悦看了一眼无所谓的凌蓝,“这种心情,你不会懂的。”

    凌蓝不服气,“谁说我不懂?如果是小姐你找到自己的幸福,我也一样……”不知道为什么,他正说着,却突然停住了。

    “你怎样?”

    凌蓝避开柳文悦直视的目光,“我当然也会为你高兴啊,还能有什么?”

    “哈,算你还有点良心。”

    “老顽童干爹!”

    “哈,小悦儿!想死干爹我了!”

    “嘻嘻。”旁边的两个小和尚捂着嘴笑了。

    玄明这才想起来柳文悦来得时候,他正在给两个小徒弟讲经。他故作矜持地道:“嗯哼,你们两个,先下去吧。”

    两个小和尚低着头走了出去,却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哈哈——”柳文悦和凌蓝很不给面子地大笑起来。

    玄明脸色一沉:“笑,都是你们两个,还笑!”

    “好,我不笑,不笑。”柳文悦强收起笑,不过还没过几秒钟,又笑了起来,“可是,真的很好笑嘛。哈哈——”

    “每次见到大师都会有意外的惊喜。”凌蓝捧腹不止。

    “阿弥陀佛。”玄明突然双手合十,一本正经的念了一句,然后有模有样地拨着手上的念珠,俨然一个得道的高僧。这下,柳文悦和凌蓝两个人不笑了,他们愣在那里,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大和尚,不知道他在玩什么把戏。

    “不笑了?”玄明陈色问道,见两个家伙默不做声,又突然来了个大转弯,恢复了刚刚见到柳文悦时的模样,简直老顽童的翻版。“快,两个小宝贝,让干爹好好瞧瞧。嗯,大半年不见,我的小悦儿又漂亮的许多,蓝小子又长高了。你们两个小没良心的,每年才来看我一次,知不知道,把我老人家想得好苦啊。”

    “那我这个老没良心的呢?老顽童是不是也想我想得好苦啊?”柳元崇一边说着一边走了进来。

    “啊,”见柳元崇进来了,玄明赶紧装模作样地扮成大师模样,却还是忍不住压低了声音恐吓两人,“怎么不告诉我他也来了?看我怎么收拾你们!”那两个家伙差点儿没笑喷饭。

    “我说,老顽童啊,别死撑了。咱们都几十年的老交情了,我还不知道你那点儿事?再说了,认识你的人,有谁不知道你是出了名的顽童大师啊,还装什么装啊?”柳元崇很不给面子的揭穿了玄明的老底。

    “嘿呵。”玄明摸着自己的光头,笑得像个小孩子。却又突然他脸色一沉,“别跟我套近乎哦,谁跟你老交情了?一连五年都不来看我,我没有你这种朋友!”

    “好好,是我错了,我向你赔罪,这总行了吧?”语气像是在哄小孩子。

    “不行!道个歉就完了?没那么便宜。”居然给个梯子就上,还真学小孩子那样,撒起了泼。

    “在两个孩子面前,也不怕他们笑话。”柳元崇的这句话果然奏效,玄明赶紧整装敛容,却看见两个没良心的小家伙笑得捧着肚子跑了出去。

    “两个小东西,待会儿再找你们算账!”

    “不知道爹和干爹他们聊得怎么样了?”柳文悦和凌蓝一起坐在门前的石阶上看星星。他们下午才赶到白马寺,自从两个人笑得忍不住跑了出来,柳元崇就一直待在玄明的禅房里,两人到现在都没有出来过,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人的际遇还真是奇怪,像干爹这样的老顽童竟然会去当和尚,还能成为被人尊重的高僧。妈妈爱玩,和干爹是好朋友不足为奇。奇怪的是,像我爹这样一丝不苟的人,居然会和这个老顽童结成莫逆之交。”

    凌蓝道:“玄明大师是老顽童没错,可是,在遇到大事的时候,却比任何人都要清醒。”

    “哈,想不到你比我还要了解干爹呀!”

    “不是了解,而是用心看出来的。小时候我娘常教我,看人不能只用眼睛看表面,要用自己的心去看到更深的东西。”

    “你娘?”柳文悦惊讶地看着凌蓝,“蓝,这是你第一次提起你娘呢。哎,你娘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啊?”凌蓝是十岁的时候到柳家的。从小到大,凌蓝从来都不喜欢别人问他十岁以前的事。一开始,柳文悦问过几次,每次他都是绝口不答,甚至还会发很大的脾气。之后,柳文悦就再也没有问过。没想到他今天主动提起了他娘。

    凌蓝不回答柳文悦的问话,只是默默地看着夜空,眼睛里闪烁着水光。

    “好,不问了。”柳文悦看见凌蓝的表情,知道凌蓝不会回答她。“不过我想,你娘一定是个既美丽又善良的好母亲。”

    “你怎么知道?”

    “有其母必有其子啊,你肯定很像你娘,对不对?”

    “什么有其母必有其子啊?你们在说什么呢?”说话的是老顽童玄明,他一步从台阶上跳下,坐在了柳文悦的身旁。

    “老顽童干爹啊,你跟我爹谈完了?我爹呢?”

    “他睡大觉去了。哎,别想岔开话题啊,我可是来找你们算账的。”

    柳文悦一听,赶紧打马虎眼道:“啊,奇怪,今天怎么这么累呢?”

    “对啊,对啊,我也好累,眼睛都睁不开了。”凌蓝在旁边帮腔。

    “蓝,你也累了啊,回去休息了。”脚底抹油,准备溜之大吉。

    “喂,你们,别想逃!”玄明拽住柳文悦的袖子。

    “哎呀,干爹,我是女孩子嘛,睡得不好,很容易变丑的。”笑笑地拿开玄明的手,转头冲凌蓝眨眨眼。“撤!”凌蓝心领神会,二人成功逃到危险距离之外。

    “喂,小悦儿,你要是走了,可就别想知道行难的消息了。”

    “行难哥哥?”柳文悦立即刹车掉头,跑回到玄明身边,“老顽童干爹,你知道行难哥哥的消息?”

    “这个嘛……”玄明故意不说。

    “好干爹,告诉我嘛。”柳文悦摇着他的胳膊撒娇,“我明天给你做好吃的斋菜,你就告诉我,告诉我啦。”

    “你说的?”

    “我说的。”

    “不反悔?”

    “我柳文悦发誓不反悔。”

    “好,那我就告诉你吧。其实……他这几年……再也没来过白马寺。”

    “就这样?”

    “要不然,还能怎样?”

    “你竟敢骗我!”柳文悦气得双手叉腰,“明天别想让我做菜给你吃!”

    “哎,小悦儿,你可是发过誓的,可不能反悔哦。再说,我也没有骗你啊,这难道不是一条消息吗?”

    “你……你……啊——”可恶,居然设好了套,让她往里跳!柳文悦哑巴吃黄连,气得说不出话来,只好大叫。

    “哦,明天有好菜吃喽。”玄明才不管柳文悦气不气呢,径自乐着走了。

    柳文悦气不过,却又拿他没办法,竟然一脚朝石阶踢了过去。“啊,痛!”

    凌蓝赶紧扶着她在台阶上坐下,把她的鞋子脱下来,一边帮她揉脚,一边道:“真是的,你生气也不能拿自己的脚出气呀。”

    “我真是气糊涂了!”

    “还痛吗?”凌蓝温柔地问道。

    好温暖的声音,很像皓哥哥。柳文悦低头,竟然看见月皓正看着她笑,那张笑脸恍如隔世,却近在眼前。皓哥哥,你回来了吗?那一瞬间,柳文悦产生一种想要扑进他怀里的冲动。不,不对啊,皓哥哥在长安呢。柳文悦使劲摇摇头,再去看时,眼前却是满脸疑惑的凌蓝。“小姐,你怎么了?”

    “没,没事。”她这是怎么了,怎么会把凌蓝当成月皓?肯定是太想念皓哥哥了,才会如此的。

    “小姐,那个,谁是行难啊?”凌蓝在柳文悦身边坐下。

    “五年前,那个夏天,你当时病得好厉害,还记不记得?”

    “记得,怎么了?”

    “当时请遍了杭州城所有的大夫,他们都束手无策。后来,爹听说神医秦鸣鹤暂住洛阳,就带着我一起来找他。那年我住在这里,就是在这里遇见一个大哥哥,他拜了干爹为师,在寺里修行。干爹给他起了个临时法号,叫行难。”

    “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不见得每件事都要告诉别人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啊。”

    “他是你的一个小秘密?”

    “是啊。说来也奇怪,行难哥哥身上有一种很特别的气息,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要接近他。”

    “是吗?”

    “可是,那种气息跟皓哥哥身上的不一样哦。那种气息,有点儿像……啊,对了,像爹。”

    “怎么可能呢?”

    “我也不清楚啊。所以说,人与人之间的缘分还真是奇妙。”

    “那,小姐这些年再也没有见过那个行难吗?”

    “没有。干爹说他只是有一天突然来到寺里,说要修行,在这里待了几个月,又突然走了。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是谁。”

    “放心吧,有缘的话,自会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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