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再没人答话,雨水从一开始的震耳欲聋逐渐减缓,变成了一成不变的声音,不大不小持续敲击着耳膜。屋外的灯都灭了,恍惚间一缕冷香从不知处飘来,仅仅是闻着就能让浮躁的心神安定下来,陆城起初急促的呼吸已经平缓下来,因紧张逼出浑身的汗水也已经凉了下来,黏在后背的衣襟上,寒意丝丝入骨。

    黑暗之中,陆城的动静君零心中一清二楚,他活了这么多年,见过这么多人和事,早已对一切看淡了。若说他现在真正记挂着的,也莫过于那个早夭的孩子。他不知道要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一句问话前后不超过十个字,但是要给出答案,却是千言万语都道不尽的长篇大论。

    那你想见她吗?

    他当然想,做梦在想,醒着也想。

    她若死了,他大可挥剑一抹脖子,随她而去,但是他身后有太长的路要走,自千年以前,到百年之后,他所走的每一步都要精打细算。如今有不止一个人对他说着同样的话——说她没死。如果没死,为什么不回来?

    陆城静静等着,他知道他已无性命之忧。先前若有若无的冷香终于沉淀彻底,弥漫在整个屋子里,木质的床具在黑暗中竟有偏角一抹幽光闪现,仿佛折射出了无限冷冽的杀意。床上的人再没了回应,陆城微微动了动酸痛的脖子,思忖着,宁怀尊大概要开始找他了。他最后看了一眼君零,转身离去。

    一句有气无力的呼唤声被掩盖在了吱呀作响的开门声中,脚步声彻底消失,屋子里又一次只剩下一个人苦等。君零望着光影斑驳的窗格,只觉得唇边有凉意入喉,慢慢潜入五脏六腑,胸口隐隐作痛,他重新闭上眼。

    自她死后,他一直浅眠,逢换季时期常常难以入睡,多年来亦是如此,圣医也无能为力。这一夜他依旧睡得很浅,只是不安和压抑在心口的沉痛在浅眠之中竟然烟消云散,难得轻松片刻,恍惚间似乎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冬天,君衍方才三岁。那天她站在后山的和苑,等待四叔和四叔父从遥遥南姜归来。深冬的时候,那一层雪一直压过她的膝盖,这冰天雪地之中,她大概是让人搬了张凳子,自己站在上面,在凛凛寒风中翘首以盼,又如壮士割腕一般悲愤。那日君零从外面回来,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四岁不足的孩子就已经学会了固执,正如他一直以来挂念的,这样的孩子叫他如何不心疼。他快步上前抱起她,先唤了声九儿,她大概记不得他了,只仰着脖子,瞪大了眼睛呆滞地看他。

    他在喊她,她是不知道的。

    他抱着她走进屋中,她死死贴着他,突然说:“哥哥,其实你认错人了。”她歪着头想了想,复又加了一句,“你长得真好看,留下来和我在一起吧。”刻意强调了“和我”两个字,小孩子的声音有点奶气,更多的是软和甜。她说完便可怜巴巴地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希冀。

    当年他只笑了笑,觉得她颇是娇俏可爱,嘴巴很甜,小小年纪已经懂得讨人喜欢;如今再想起来的时候,周遭已没有她的身影,他甚至已经记不起最后一面时她的模样了,徒余下满腔苦涩和丝丝刀割般的痛楚,压迫得他喘不过气。

    一句应诺,他无心给,自然也没有做出答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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