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的大上海流言纷飞。

    明楼真的摆出了一副高调的追求姿态,晚上下班的时候,永远都在报社门口等着,手上的花是每天换一种。接上报社的汪小姐,明长官第二天一天都是笑脸,你就算是告诉他华兴官股掉了一半,他都会笑着指点你用什么办法把股点提上去。

    关于明家大少爷春天还没来就满面桃花开,大致上有两种说法。

    一说是明家大少爷杀了抗日的汪家大小姐,汪家本家不开心了,于是派出一个旁支的姑娘,来看看明家的态度,修复明汪两家的关系。

    一说是明家大少爷真是痴情人,斯人已逝,守着个有七八分像的也是个安慰。

    诶,听说,这位汪小姐住的公寓,都是明家大少租下来硬让人搬进去的。

    这座公寓,离着上海日报的办公室,只有两条街的距离,带着老上海的味道,里面却是新式的装修。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只是卧室和书房是一起的,就是在卧室里置了套桌椅,安了个书柜,房间大,倒也没什么。

    明楼现在就坐在这张桌子后面。

    阿诚从外面进来,心想着静静观赏了十几天的好戏,偏偏这场戏的男女主角都跟没事人似的,一个正在写新的社论,一个正在挑衣服,准备参加晚上的晚宴。

    “大哥,晚上定下来的参加名单。”

    明楼快速又写了几个字,拧上钢笔放在桌子上,拿起那份名单,“真费劲,弄这么个晚宴,还要我费心费力玩心计。”他现在在汪曼春这里倒是毫不忌惮地可以随意说一些事情,“通知下去了吗?”

    “是,都通知好了。”

    “打的死最好,打不死也算给他们警告。太平了一阵子,他们只怕是要小瞧我们了,该玩一把了。”他把玩汪曼春桌上的小镇纸,玉做的,触手凉,渐渐地就有了温度。他沉吟半响,“今天晚上要是成功,就恢复他们自己计划请示执行的权利。”

    “是。”

    明楼示意让他先出去,自己站起来看在衣柜旁边的汪曼春。

    汪曼春手里拿着一条正红色的晚礼服,她在身上比了比,点了点头,又去挑搭配的首饰和鞋子。她从广州过来,东西并没有带多少,但明楼既然想要演个追求的戏,她也乐意配合,隔两天就去逛一圈,把账都记在明楼名下。

    明楼走上前去,拿起那件裙子。

    “原来这就是汪小姐在百货店里拿的那件新款限量版的裙子,正红色拖地连衣礼服一件,花了我两百块大洋。”

    “怎么,你还心疼钱啊。”

    “不心疼。给你花的,我都不心疼。”

    汪曼春心想着不理他油嘴滑舌,又转头在首饰盒里挑项链。

    明楼从后面拥上来,“怎么不见我以前送你那条珍珠的?”

    汪曼春的手一顿,“我当初,没带出来,估计还在以前住的公寓里。”

    明楼心里一塞,双手环的更紧一些。汪曼春回来之后,他们就很有默契的不谈当初的事情,这是他们中间的一根刺,就算拔得出来,肯定也是鲜血淋漓。

    “师哥,你放开我一下,我去换衣服。

    明楼放开她,汪曼春转身闪进卫生间。

    汪曼春出来的时候,明楼正在看着她的首饰盒子发呆,里面的首饰都是现下时兴的款式,有金有银有玉,可是他之前送她的东西,她都没带出来,竟是只剩下了她手上那个镯子。

    明楼眼前闪过一抹红色,看她换好了礼服出来,婷婷袅袅的站在那里,摆弄着手上的腕花,想要系在手腕上。

    他上前拿过她手上的腕花,“左手还是右手?”他问她。

    汪曼春把右手递给他,明楼就一点一点把腕花系在她右手上。

    “你要的社论,我可给你写好了,就放在桌上。”

    汪曼春对他做一个极其明媚的笑。

    晚上的宴会还是在海军俱乐部。整个俱乐部都被装饰一新,成群的日本军官穿着军服往里走。汪曼春站在明楼身侧,打算称职的做一个壁花。

    “冈村先生。”

    “明楼先生。”

    “介绍一下,这是特高课课长冈村牧也先生,这是汪主席的堂侄女,醉秋小姐。”

    汪曼春笑着点头向他问好。

    “听说明先生与汪小姐好事将近啊。”

    “还在进行中,还在进行中。”明楼笑的很欢畅,“听说冈村先生最近在打击抗日分子上收获颇丰,听说捣毁了三个地下电台和据点?”

    冈村牧也听罢挺了挺胸,“为帝国办事,自当尽心竭力。”

    “冈村先生不愧是作战经验丰富啊。”

    “过奖过奖,不知明先生最近在忙于私人生活的时候可否拨冗处理一下76号的工作,驻扎在76号的日本宪兵队,可是很久都没出勤了。”

    “这倒是我的疏忽。刘处长毕竟刚出院,也不好催他工作。我看情报处的工作人员还是蛮尽心竭力的,最近也发现了几个与重庆有关的商业电台。”

    冈村拿着手中的红酒与明楼手中的碰了一下,“那我就静待明先生的好消息。”两人把红酒饮尽,冈村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明先生请自便。”

    明楼颔首。

    “怎么样?”明楼又端起一杯红酒,一双眼睛藏在他的金丝眼镜后,不断地打量这整个会场。

    汪曼春看他一眼,抿着嘴笑,“真像汉奸。”

    明楼放下酒杯,揽过她的腰,在她耳边说:“就是要像,才好。”

    远处的梁仲春站在吧台旁看见这一幕,一边摇头,一边发出“啧啧”的声音。

    在他身边的阿诚看着他笑的坏,“梁先生,你这是想什么呢?”

    “我啊,我看这明长官魅力真是。这才十几二十天的功夫,就把又一位汪小姐拿下了。”

    阿诚也不反驳,也不支持,“早着呢,要想娶回家,还要费些功夫。”

    “阿诚兄弟,你说这明长官是忘不了汪曼春啊,还是忘不了汪曼春啊。再找一个,找个这么像的,这原身都死的透透的了,赝品能看着舒服?”

    阿诚白了他一眼,“大哥看着舒服,我就看着舒服。”

    阿诚与明楼对视一眼,轻微点点头,“你们情报处的那个朱小姐,倒真是一个好手。”他轻晃手中的杯子,“上次你吴淞口的电台就是叫她发现了,这次她又发现了你另一处电台。”

    梁仲春顿时就有些急,“哪一边的?”

    “设在第二码头那个。你们行动队自己动手,让他们提前十几分钟离开,做出一个没抓住人的样子就好。记得把电台缴获了,回头再换一台,总要有点成绩。”阿诚把杯子放下,附在梁仲春耳边轻声说,“冈村课长最近看76号不顺眼,正在责备我家先生不作为。”

    梁仲春点点头,“这个朱徽因倒是好说话,她到底是哪边的人啊?”

    阿诚扁扁嘴,斜睨了他一眼,“我不知道。”把杯子放在吧台上,走了。

    汪曼春在广州修养近一年,十分不习惯现在这种场面。她站在几层楼梯上可以看到全场的人,推杯换盏,笑脸盈盈,这里面有几分真心,几百分假意。任谁的脸上,都带着一张面具。

    “汪小姐可是觉得这场宴会有什么不周到之处?”身后一个声音问道。

    汪曼春回头一看,正是刚才走开的冈村牧也。

    “冈村先生,我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周到之处,只是我虽然长居国外,对宴会这种东西还是欣赏不来。”

    “不知汪小姐可否赏脸跳一支舞?”冈村冲她伸出一只手。

    汪曼春也把手放上去,“乐意之至。”

    “我曾看过那位死去的汪处长的照片,与汪小姐的确是有几分相似。”

    “小时候倒是见过的,也记不大请,大人们倒是常说我们小时候长得跟双胞胎一样。”

    “是这样?我倒是为汪小姐可惜,明楼先生显然对那位春天的小姐难忘旧情。”

    “可是春天已经过去了,现在在他身边的是秋天。”

    “汪小姐这么有信心?”

    “我这人不会像春天那么凌厉,舞刀弄枪的,到最后把自己搭上去。我呢,就喜欢玩玩笔杆子,女人嘛,还是似水一些好。”汪曼春有心想敷衍他,却又做出小女人的样子,“在冈村先生看来,我与那位哪里最相像?”

    冈村仔细看了她几眼,“容貌是像的,整个人却不像。汪小姐刚才这么想也是挺好的。”冈村停了下来,“明楼先生大概看不下去了,来接你了。你的舞跳得很好,醉秋小姐。希望以后有机会可以再见。”

    “谢谢。”汪曼春冲他行个礼,朝着明楼走过去。

    她刚触到明楼的手,却见他缩了回去,对她行了一个标准的邀请姿势。

    再次滑进舞池,身边换成了一个可以依靠的人,汪曼春把一半的身体,靠在了明楼身上。

    “刚才在说什么?”

    “你说这些特高课的人,是不是都是一个路子学出来的?”

    “怎么说?”

    “当初南田洋子拉拢阿诚,现在这个冈村又来拉拢我。看来他们还是怀疑你。”

    “他们也是懂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个道理的。他们想以华制华,又怎么会完全信任。”

    他们说的极小声,曼春看见冈村站在高处看着他们,就冲他笑了一下,冈村举了一下杯子以示回应,明楼倒是跳着跳着舞,掐了一下汪曼春的腰,疼的她往后一缩。

    晚上回到公寓,原本应该打道回府的明楼却跟着上来了,把外套往沙发上一扔,重重的坐在另一张沙发上。

    汪曼春也不管他,她知道现在也是时候了,你追我赶的戏码已经上了够久,娱乐版也该更新一下了。换了身衣服,倒了两杯红酒,想了想到厨房里忙活了一阵,最终端出一杯红酒,一杯酸枣仁的代茶饮。

    “酒是我的,茶是你的。”她对着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的明楼说。她在明楼身边坐下,点点他,他抬头看她一眼,又闭上眼睛。

    “有事说?”

    “今晚上宴会上,我听几个特高课的人在讨论香港到沪的客机。”汪曼春想了一下,“我只听了个大概,好像是要加强机场检查。”

    “你觉得这有问题?”

    “直觉而已,我觉得他们是想要找什么人。”

    “我会让阿诚暗中调查一下。”

    汪曼春点点头,仰头把红酒喝尽。却听见远处传来几声枪响。她走到窗边一看,自己在的这条街却还是平静的很。她走回沙发边,“你安排的?”

    明楼点点头,“就响了这么几次,看来是成了。”看着汪曼春困惑的很,“我让他们趁今晚上宴会,刺杀日军驻沪军队三分队队长小川一郎。”

    “这安排不错。”

    明楼见她笑了,“你能把这酸枣仁茶换成红酒吗?”

    “不能。喝了你就睡吧,我去给你搬床被子。”

    “我睡沙发啊。”

    “那你睡地上?”

    明楼喝药似的喝下那碗茶水,自顾自站起来往房间里走,“我要睡你房里那张沙发。”

    第二日报纸娱乐版头版头条:

    新政府长官夜宿佳人公寓,明汪两家或结秦晋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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