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阿萝吧,快过来。”

    白淳璇并未回首,只微阖双目沉声唤到,掐在手间的白玉佛珠仍旧有顺序的滚动着。

    “阿娘。”白萝敛了神色恭声喊道,然后几步走了过去,跪在了白淳璇的身侧的蒲团上。

    此时,白淳璇睁开了眼睛,久病多时的双瞳泛着棕色,放佛蒙着一层轻雾般渺茫,和白萝过于相似的轮廓十分好看,却失了生机。

    “见到阿瑾了吧?那孩子这些年也不容易,她舅父一心要复仇是个心冷的,控她也控的严格,所以做事方面往往走着极端,离她远些吧。”

    静曼的空气中弥漫着袅袅沉香,馥郁的气息终究安定了白萝方才还乱遭的心,侧目间,她看向了阿娘柔和的半面,迟疑道:“她的舅父?”

    白萝暗惊,该不会是……

    却见白淳璇点了点头,忽而闭上了眼睛,好半响才说道:“那年不巧阮阳发了洪灾,先帝便指派了齐王前去赈灾,彼时我同你阿爹才成亲不过几日,便奉旨前去陪行了,那时年少轻狂总想做番政绩,却惹了祸事被人追杀,那次我身中数刀差点断了气,机缘巧合到了梁家。”

    这越听,白萝便是暗讶不已,果然这事没那么简单,当年天都城里众人都说白家信任的国公是个无能的,却还是抱得了第一美男,如何能服众,也难怪阿娘会心急于政绩。

    “阿娘,阿姐真的不是你的那个?”

    听出了白萝的尬然,白淳璇摇头笑道:“不是,我爱你阿爹都入了迷,哪又看的下旁人,当时便是……阿瑾的母亲救了我,她名唤玉姿,是上榆梁家的大小姐,不同于其他的商户小家女子,她生性泼辣,长的却是极美,擅经商又熟画技,诗词歌赋样样都信手拈来,有城府却又善良至极,很难叫人不喜欢。”

    “那阿姐的父亲是齐王?”

    白萝忍不住问到了,而这齐王不是别人,正是当今陛下登基前的封号,所以当年还曾发生过一则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提起那时的齐王,白淳璇的面色就有些不善了,握在手间的白玉佛珠也停了掐动,但见她十指发紧,泄露出心底的愤懑。

    “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便是传了玉姿到城主府,以至于她遇上了卫肇。阿萝啊,她是阿娘认定的好友,可是归根结底却是我害了她,每每想起她死时的场面,阿娘这心里便如刀割般……”

    说起那年的事情,倒不是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了,而是一场孽缘,彼时白淳璇为了感激梁玉姿的救命之恩,回了城主府后便备下厚礼,使人去招了人前来准备答谢,却不料一贯好奇心甚重的梁玉姿会遇上花心的齐王卫肇,两人擦出了不该有的火花。

    齐王年轻时就是个风流多情种,拈花惹草却又最是无情,白淳璇深知他这一弊端,奈何此人又有治国之大志,在众皇子中能力也堪堪为上,所以她才会选择了齐王来助。

    待她知晓梁玉姿与齐王之事后,梁氏已然有孕三月了,她震怒不已,却又为时已晚。

    “她以为卫肇会娶她,还不止一次同我说,便是做个庶妾也是愿意的,可是我又怎不知卫肇那人,东宫妃娶的就是鲁阳王女,何等尊贵,就连低等的庶妃那也是四品官家的嫡姑娘,她又怎么能择选的上。”

    委实如此,白萝看过名册,今上仙逝多年的中宫是为鲁阳王之嫡长女,便是如今的卫淑妃,那也是尊贵的汾阳王女,一心谋权的陛下又怎会娶低下的商户女呢。

    “那后来呢?”白萝不禁问到。

    “后来?又哪来的后来,卫肇那无心之人,失了乐趣,便让随妾小高氏端了碗堕胎药,强给她灌了下去,后便连夜赶回了天都,那时已然七个月大的肚子了,她竟然……她竟然拼死将孩子生了下来,那孩子一落地,她也就落气了。”

    居然,还有这等事,白萝只觉心都凉了大截,即使不曾亲眼见过那样的血腥场面,却也能想象到那样的悲惨。

    白淳璇笑着落了泪,喃喃道:“她死的时候眼睛都闭不上,那样好看的眼睛睁的又大又扭曲,我知道她是在恨,我却只能感受着她尸体慢慢发凉,所以呀,我也恨极了。”

    她恨自己,却更恨卫肇,可惜彼时她已经阻止不了他登位的步伐。

    “那孩子只能被瞒下了,可惜她是早产,几番都差些养不活,我不得不推迟了回天都的时间,在上榆梁家一直照顾着,直到她满一岁了才回到这里,那时我并未将事情告诉你阿爹,直到后来卫肇登基了,而我和你阿爹又有了你,期间的几年我也曾去看过阿瑾几次,都是北辰在教养着,我也就放心了,不想最后一次去时,北辰跟我说他有了个计划。”

    梁北辰是梁玉姿的弟弟,他从来都不是个善茬,特别是在自己敬爱的亲姐姐被害死后,心思就更加深沉了,手段也极其狠厉,他的计划无非就是要抢走卫肇的一切,只要有白淳璇的帮助,那么什么都是可能的。

    所以这才有了侧夫带庶女上门寻亲的那件惹人笑话的事情,又有谁知内里辛酸呢。

    至此,白萝算是彻底大悟了,一直以为看到的便是真的,却不料暗里还藏着太多太多的不是,只是她如何也想不到事情的来龙去脉是这般的曲折,会丧了那么多无辜的性命。

    “阿爹又是何时知晓的?”

    言及楚聿安,白淳璇缓缓张了张由于过度紧握而僵硬的十指,已经全然麻木了,她却下意识的转动起佛珠来,面上的泪痕已是斑驳,可见心中悲痛。

    “你阿爹是个忠君爱国的,我这番行事他自然是不允,你八岁那年,他便查清楚了一切,所以便和我有了分歧,这一吵就吵了两年多,追究他还是带着你走了。”

    白淳璇的决定无疑是在行大不逆之事,在国与家面前,两人各自做个了选择,所以楚聿安很决然的和她分道扬镳了。

    “那你和阿爹的约定是什么?”

    “那个约定啊,说来也是你阿娘我最为无耻的一次,我拿你同他做了约定,他可以带走你,却必须在将来的某一日助阿瑾登位,他当时也是气极,应下了可唯一的要求便是我再不能见你。”

    说起这事,白淳璇还是极为愧疚的,对于楚聿安和白萝,她都没有尽到应有的职责,甚至还用尽了手段,也难怪他这么多年都不愿再见她。

    “原来如此……”

    白萝清楚记得幼时,阿爹阿娘是如何相亲相爱的,直到她被楚聿安拖着离开白家时,她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而阿娘终究不曾追过来,只求了阿爹不要改她的姓名,以至于白萝到现在还记得当时阿爹的脸色有多难看。

    原来只为了一个白瑾,不禁想起这些年来,阿爹每每醉倒在后院的模样,痴痴傻傻哪还是人前敬畏的那个楚大将军,很多时候还会看着白萝流下几滴泪来,全然脆弱不成形。

    很多时候,白萝也在想为什么阿娘不要他们了,所以离开天都几年她都是不愿再回到白家的,唯独一个白瑾,她认作了姐姐,到头来只是这样……

    第79章

    “事已至此,阿萝,你还是回去剑州吧,这趟浑水你注定淌不得了,阿娘今日选择将一切都早早告知与你,你该知道其中用意的。”

    白萝低敛了眉目,听着她阿娘的声音缓缓拖延在沉寂的空气中,有着无奈也有着坚定,却丝毫没有迟疑,白萝又怎么不知用意呢,真相是那般的残忍,不是她所能去改变的。

    “阿娘,我……”

    白淳璇抿着泛白的唇一笑,转动着手中的白玉珠子,微微侧首道:“宫里那个替身是你阿爹从剑州送来的,待阿瑾登位后,一切都很好安排,你便是不听我的,也该听你阿爹的话吧。”

    “那你们会怎么对待卫明贞?杀了她?”

    没来由的,白萝突然就冒出了这样一个问题,她知道卫明贞在不久之后就会出现的,如果她离开了天都,那么她会怎么办?她可还没有忘记这次回到天都的初衷是什么。

    “她?阿萝是在担心她?”瞬间,白淳璇的目光变的有些尖锐了,对于这个几年来只能在书信上了解的女儿,她到底还是不太清楚个性了,如今看来,倒是这倔强脾气跟她爹似极几多。

    白萝忽而抬头,黑曜宝石般的眼睛注视着上方的金身佛陀,都说举头三尺有神明,她若是说了假话,会不会得到惩罚呢?

    “不,担心倒算不上,我只是好奇你们会如何对她罢了。”

    “自然是留不得,那丫头可不比阿瑾弱,留在这世上一天便是个厉害威胁,我儿若是顾念着与她的婚事,倒可不必了,从今日开始你便与她无任何关系,可好?”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白萝可不觉得还有磋商的余地,今上皇嗣死的只剩下一个卫明贞,势必要复仇的白瑾如何会留下这一条根,难怪这么多年都是穷凶极恶的派出杀手。

    只是,她们以为卫明贞当真是那般无能的?

    “既然阿娘都这样说了,阿萝自当听下便是,前些时景阿爹来信,只嘱咐我月余才回即可,所以这几天我便在祖父家留些时日吧。”

    白萝心里是打定了主意,便刻意在白淳璇跟前拖延了回剑州的时间,也不等她阿娘发话,便起身准备离去,她还巴望着赶紧回去见军师顾吉祥呢。

    就在她即将踏出门槛时,跪坐在中央的白淳璇冷冷说了那么一句话。

    “阿萝,阿娘这辈子只你一女,我不希望百年之后白家会绝了后,离阿瑾远些吧,卫明贞亦是,可好?”

    这是她阿娘第二个可好了,不同于前一个的嘲讽,这一次是实打实的祈求意味了,白萝只觉的后背发凉,难道她阿娘知道了什么?

    “回到剑州之后,告诉你阿爹,我对不住他,和离书我已经写下了,待他回到天都之日,便是和我断绝关系之时,万望他能亲自前来。”

    和离书!

    “阿娘!”

    白淳璇却再也没有回头,只留下孤寂的背影视于白萝,说完最后一个字便阖上了微红的双目,一滴滚烫清泪顺着面颊缓缓落下……

    “你走吧。”

    站在小佛堂的门外,白萝看着紧闭的门房,只觉得整个人似是落入了冰窟,或许她阿娘前面那句话还暗示的不够清楚,但是后面的那句,白萝却是听懂了,那样的绝决,那样的无情,那样的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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