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邱办公室的门一层一层都是虚掩着,清仁跟在小龙的后面一层一层的进,一直进到小邱办公室里间的休息室。

    谭河坐在白色的沙发上正玩着电脑,电脑的微光一直在他的脸上闪动。听到脚步声进来,谭河才抬起来头,当看到清仁跟在小龙后面,不即不离的样子,就打趣着说道:“你们是浓在一起还是为公司的事在忙呢?”

    清仁看了看小龙,见小龙把头扭向小邱,不看谭河,于是答非所问地说道:“你莫说别人,你看你,越来越重色轻友,电话当真不打了。”

    谭河听到清仁话里有话,抬头说道:“这话怎么说的,我是临时决定来的,到这边已经很晚,就不想吵你们。”

    清仁讪笑道:“原来是为我们好啊。”

    清仁说完嘻笑着扫了一眼小邱,小邱今天的穿着十分特别,应该是因为谭河到来而临时换上的。士为知己死,女为悦己者容嘛。她上身穿着白底缀以黑花的短衫,袖口上各扎着一个蝴蝶节,下身套着黑色的宽松裙子,裙子上缀着一条细细的链条带子,耳朵上吊着刀币一样的纯银耳坠,脚下穿着一双一根丝套着脚踝、两根丝套着脚尖的尖头皮鞋。或许是清仁这一看让小邱觉得看穿了内心的小秘密,极不自在,很委屈地说道:“你看我干嘛,好象是我拆开你们兄弟情谊似的。”

    小龙还是穿着工装,黑色的裤子,白色的衬衣,黑色的皮鞋,一付职业女性的样子。小龙看到小邱穿成这样,回看清仁,清仁觉得小龙对小邱的穿着应该有些羡慕,又不好启口。于是不顾小龙,而是对小邱哼哼地笑了两声,说道:“我没有这个想法,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

    “随便说说?话中带刺!还是随便说说!”小邱不依不挠地笑着回敬道。

    清仁正想反击,却被谭河一把拉到沙发上。谭河说道:“算了,让邱总赢算了。再说,这次过来,我有个想法想了很久,想明天和你一起掂量掂量。没想到你今天就自投罗网。”谭河说完,把放在茶几上的一个活页夹推到清仁面前。

    清仁一看,好家伙,厚厚的一本。

    清仁说道:“不是长篇小说吧?”

    谭河见他玩性还重,说道:“这时间哪有精力写什么长篇小说。你先看看标题。”谭河说着,把关了电脑盖子,往清仁身边靠拢,打开活页夹的首页。大义民间融资方案,一行字印进清仁的眼睛里。

    清仁惊道:“你也想搞民间集资?”

    谭河说道:“你先看,看完了再说话。”

    清仁摸出烟点了一根,才飞快地浏览起活页夹来。清仁看得很快,一目十行,只听到活页哗哗地翻动声。

    这段时间,谭河沉默,小邱、小龙自然都不敢做声,整个屋里只听到清仁偶尔发出的长长的吸气声。

    清仁把活页夹丢在茶几上,才注意到烟草已经燃尽,指间只剩下烟头,烟灰掉得地上裤子上到处到是。他把烟头在烟灰缸里被按得稀烂,才伸手拍了拍裤子。疑惑地看着谭河,再一次问道:“你真的想搞民间集资?”

    “这年月不集资,拿什么搞建设。”谭河并没有看清仁,他突然躺倒在沙发上,样子很悠闲,但心里一定是矛盾的。

    “不是我泼你的冷水,甜甜糖厂的集资案刚过去两年,在这结骨眼上,做这样的选择,合不合时宜?”一看到集资的字眼,清仁本能地就感到惊惶,听到谭河的回答,清仁的心里更是波涛汹涌。两年前甜甜糖厂的集资案又在眼前晃过。那是一种痛,不只是自己损失钱的问题,而是一种政策导向的问题。三年前大义非常红火的甜甜糖厂走入低谷,不仅生产品种单一,而且产量也上不去,更可怕的是原来通畅的销路,一下子全都象被人设了路卡一样,全部被堵死。工人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企业根本没有效益可言。政府派出的工作组调研认为,这是新形势下老体制――集体所有制经济的必然命运。当时的大义城乡已有了几家小型糖类的作坊,大义城内女企业家刘美曲又刚刚兴建美曲糖厂。竞争已进入你死我活的层面。如何保住糖厂,保住近五百职工的生产生活,已成了大义市委、市政府十分头痛的问题。原来的大包大揽既然已经宣告失败,政府在财力上又无法支持。最后只有把民愤极大政府派去工作的庞开厂长撤回来另行安排,并遵照职工的意愿,按照民主选举的方式,推出原分管销售的副厂长姚义勇同志担任厂长。在姚厂长就职的那一天,市长当着全厂的职工的面在会上表态,只要不犯法,糖厂什么办法都可以试。姚义勇算是有能力的。他上任的第一个季度,把糖厂原来的库存全部消化,糖厂的生产随即得到恢复。但要解决糖厂的长远问题,还必须在生产线上下功夫。过去的糖厂因为都是独家经营,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厂里的设施设备都已老化,加上品种单一,无法满足市场的需求,要改变这种局面,使糖厂有美好的未来,就必须在设施设备上下功夫。但钱从哪里来?姚厂长说,政府没有!只能靠自己,怎么靠自己呢?姚厂长和班子成员研究再三,在职工大会讨论,制定了一整套集资建厂的办法,每名职工至少出资一万算是入股,厂里给集资者每月供糖十斤,每月按集资额度2%发奖,年终按集资额度的5%分红。一下子把工人的积极性和主人翁精神调动起来。一开始集资只有糖厂的职工参与,过了几个月亲传亲、友传友就漫延到大义的市面上,漫延进大义市大多数的家庭里。这样的优厚的条件,开天辟地,当时的银行利息,月息2厘都不到。因此,谁都想着路子跟糖厂粘上一点关系,好分一杯羹。糖厂集资正搞得如火如荼,社会上却流传糖厂的姚厂长卷着几千万的资金跑到国外去了。官方后来确认,姚厂长集资建厂是假,暗谋私利是真,那么一个破厂,拿什么给大家分红利,而且还有那么多的红利。最后决定以诈骗罪决定逮捕姚厂长,姚厂长获罪的消息不胫而走,自然很快传到姚厂长的耳朵里,姚厂长更是东躲西藏,三个月后经警方努力,才从外国引渡回来。但据小道消悉称,姚厂长起先对卷款潜逃一事拒不承认,说自己是到欧洲谈设备生意去的,同去的分管市长自始至终都不露面。经审问再三,姚厂长长叹一声,才不得不承认自己犯罪的事实。公安机关根据他的供述从他家的厨房、卫生间搜出近百万的脏款。随后挖出副厂长,会计、出纳等一帮蛀虫。糖厂集资案,除了正面的报道以外,也有小道消息,小道消息称这起案子的起因是刘美曲怕姚厂长设备改造完成后,把她的厂子挤垮,捏造事实,通过各种方式,打各种小报告,领导信以为真,才下决心逮捕姚厂长。但不管是大道消息,还是小道消息,姚厂长倒台是真,从他家里搜出那么多钱也是真的。谭河的集资想法够大胆,但能不能如愿以偿却要打上大大的问号。

    谭河听到清仁的意见与自己相左,有些激动,讲话的声音不觉高起来:“我不是一时冲动。甜甜糖厂的集资是企业单方面的行为,它的问题是底子不厚,给老百姓的承诺还在画饼充饥阶段,不能给政府以信心,所以只要风吹草动,它就经受不起。但即使在甜甜糖厂集资案发案后,大义的地下集资依然没有停止,并不断扩大,现在的企业百分之分都在暗暗操作中,他们最需要的是把这种作法摆上台面合法化,在这样的形势下,我认为集资是可以做的。你不用因为看到别人失败的先例,而对即将开展的工作没有信心!要敢闯敢冒,记着!不做,天上是不会自己掉馅饼下来的!你要问我此时此地选择这样的作法合不合适,我说,应该是合适的。”

    “你的信心给我很大的勇气,如果坐在这里的不是我,看到材料的人不是我,而是别人,我说的这个“别人”一定会被你的设想所打动。但这里坐着的是我,坐着的是你同心同德的老弟兄,我不能不为你的明天着想。从政治上分析,大义已占人和优势。张书记、郑副市长都是知根知底的人,没问题。就是李市长他也是大义人,大义的发展是他的责任,也没有问题。所以这项工作要推动是没有问题的。从经济上分析,大义经济要超速发展,就必须注入新的活力,而这新活力,政府没有,银行没有,只有靠民间资本。从民众的愿望分析,这样的饼子已经做好,炉子是现成的,烧一把火就行。但难于掌握的是气候,要是再碰到刮大风下大雨,雷雨天气,掀翻了炉子,打散了饼子,这才是问题所在。国家不放开金融,注定集资天生存在缺陷,存在风险。民间集资,人民银行、银监是不会批准的。因为他们手上有饼子,他们有饼子为什么还让别人吃呢!所以说即使你是对的,也是很多年以后的事。就是这样的风险要是可以避开,但在实施过程还有潜在风险,比如空手套白狼的人,比如别有用心的人,比如追求利益最大化的人都会做出损害大家共同利益的事情来,这些潜在的风险,会害了我们、害了百姓,也害了政府。因此,我觉得最稳妥的办法还是通过银行贷款。”清仁侧过身,面对着谭河,有意地把声音降低,把语速放缓,以缓解这种剑拔弩张的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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