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崖上,洛迦眺望远方,自己的葬礼正在举行。曾经,她像这样送别过父亲和哥哥,现在她又来到这里为自己送别。

    阿鹩从身后走了上来,山风吹着他的黑色长发和黑披风一起舞动。

    “你还没走?”洛迦没有回头,依旧盯着出葬的人群。

    阿鹩没有说话。

    “如果是来和我告别的,我已经知道了。”洛迦依旧目视前方,“阿鹩,谢谢你一直陪在我身边。但是,现在你已经不再是圣族的族奴,我也不是你的主人。我给你的那片土地离这里很远,听说那里很美,很安静,不过我没有去过。希望你能在那里过得好,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

    洛迦不回头,不是她不想看阿鹩,而是她害怕看他转身离去的背影,她怕自己舍不得,说这几句话的时候她的胸口压抑得难受。

    “如果我说,我从来都是自由的,你会生气吗?”阿鹩开口道,“我从来没有把自己当做族奴,因为身份的关系侍奉主人,效忠部族,从来没有。而且,”说着阿鹩顿了一下,像是吸足了底气才说道,“也许我应该告诉你,我的身上流着和卅岚一样的血,我并不低贱。”

    洛迦听到这句话,惊讶地转过身来,却见阿鹩的眼睛深邃地望着远方,仿佛穿透了时间的屏障……

    阿鹩的母亲是圣燺铧一族的下等族奴,所以他一出生就注定是人下人,虽然他和卅岚少爷有着同一个父亲,但他是不被承认的私生子,永远得不到应得的名分。天知道族中这样的孩子有多少,但至少他不幸正是这其中之一。

    母亲死后,他像畜牲一样被送给卅岚,一脉相承的兄弟二人,一个是主人,一个是最下贱的下等奴才。

    阿鹩不甘心,他要凭本事改变命运,对于族奴来说最直接的途径就是参加斗将盛典,用胜利来改写人生。可是,只有上等族奴才有机会学习斗术,也是在给贵族们当练习的靶子时潜移默化的。阿鹩作为一个最低等的族奴连这些机会都没有。

    不过,阿鹩从小就生得身高体壮,于是被派到斗场做苦力,每天铸造、搬运、擦拭各种兵器。机敏的阿鹩抓住了这个机会,只要斗场上有演练他就想尽各种办法偷看,偷学。他最盼望的就是黑暗季节赶快来到,因为只有那个大家都休息的时候他才有充足的时间在不被打扰的状态下钻研斗术。

    阿鹩有着无人能及的天赋,他领悟能力极强,很快他就演练完所有贵族少爷们的功课,开始自创属于自己特有的招式。阿鹩天生速度惊人,所有兵器中又最钟爱剑,所以成就了他快、准、精的独特剑术。

    族奴是没有成人式的,但阿鹩知道自己已经长大,该是完成梦想的时候了。斗将盛典就在眼前,可是,族奴身份的他没有主人的特许是无论如何参加不了比赛的。身材颀长的阿鹩硬生生跪在了还是个少年的卅岚面前。

    “名额已经满了,”卅岚默然地瞟了一眼阿鹩,“最多,算你一个替补!”这已经是卅岚的恩典了,阿鹩叩头恭送卅岚的车驾远去,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命运的垂青上了。

    阿鹩和族内其他准备参赛的平民和族奴被安排在圣族长专有斗场一侧的一间大屋内。阿鹩抱膝坐在角落里,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在这群人中不受欢迎,于是自觉地避让。

    可是,别人却不以为然。

    “瞧啊,这儿居然还有一个下等奴才!”一个黑瘦的男子嚷嚷道。

    “下等奴才也来参加比赛?”

    “就他也指望当上次武神将?”

    “人家也想转命好不好?”人群中顿时嚷嚷开了。

    阿鹩不作声,把身体向墙里侧又挪了挪。

    那个黑瘦男子上前一把揪住阿鹩的脖领想把他提起来,阿鹩拿手去拨他揪着衣领的手,两个人一用力,阿鹩的衣领被撕开了个口子,露出颈间佩戴的项链。那是阿鹩的母亲留给他的,也是父亲给母亲唯一的礼物。

    宝石的闪烁吸引了人们的注意,“看,这小子脖子上戴的!”黑瘦男子高声喊道。

    大家一拥而上,“是宝石耶!”

    “值钱货!”

    “他怎么会有这么贵重的东西?”

    “一个低贱的奴才!”

    “偷的!一定是偷的!”

    “贼!”

    一时间各种谩骂之声一齐向阿鹩袭来。

    阿鹩不想理会,他低声说道:“这是我的。”然后整了整衣领把项链遮上。谁知,一只大手从人群中伸了出来,揪着他的脖领把他从地上提了起来。那是一个身材高大,体格健硕的光头,他用浑厚的声音说道:“交出来!”

    阿鹩挣脱他的手,怒目而视,“这是我的东西,凭什么交给你?”

    “你的?你怎么可能有这种贵族的饰物,是偷来的吧,交出来,不然要你好看!”光头晃着脑袋,脸上横肉直颤。

    “不是偷的。这是我母亲的遗物。”阿鹩的脸色已经变青,但他还是极力克制住自己。

    “遗物?那就是说是你母亲偷的了?”那个黑瘦的男子嬉皮笑脸地说,“要不就是骗的,先勾引有钱的贵族然后趁机下手。”说着,男子做了个很扭捏的脱衣服的动作,引得大家一阵哈哈大笑。

    突然,只听“砰”的一声,大家的笑容瞬间僵持在脸上,只见那个黑瘦的男子身体半陷进了墙壁上。人们甚至没有看清阿鹩出手,或许他用的是脚。男子痛苦的呻吟着。

    阿鹩铁青着脸,怒目圆瞪,喝道:“谁还想试试?”

    在场的众人不由一阵哆嗦。就在这时,一个声音说道:“要打,出去!”正是刚才那个光头。

    阿鹩嘴角微微颤抖,哼了一声跟着他出去了。大家连忙跟出去看热闹,那些守备的廷卫看到有人打架也饶有兴致地凑上前观战,他们才不在乎谁赢谁输,有解闷的就行。

    光头力大无比,十分彪悍,他轻轻一抓就把阿鹩举了起来。阿鹩在半空中猛地用力一掰光头的小指,只听“咔嚓”一声光头“哎呀”一声惨叫松开了手。阿鹩的身体还没落地已经在半空中旋了一个圈,双腿劈开照着光头的脑袋就是一阵狂踹。待阿鹩收脚落地站住,那光头也“扑通”一声倒在地上。速度之快,让人没有喘息的机会。

    阿鹩收手,本来要转身进屋,不知人群中谁喊了一声:“大伙一起上,制住他!”阿鹩一回头,黑压压的人群就向他扑了过来。

    看热闹的廷卫一看要闹大,连忙出手阻挡,这下成了一团混战!

    不远处,一辆两头貘貐拉的轻云车上,一个少女目睹了全过程。她就是洛迦。

    卅崟得了一块乌金,答应铸把剑送给宝贝女儿,这不,洛迦等不急了要来看看剑铸得怎么样,路过斗场正好看到阿鹩和光头单挑。她吩咐侍从去打探下发生了什么。

    这时,廷卫们已经控制了局面,阿鹩被绑得结结实实地押到了洛迦面前。

    “抬起头回话!”洛迦对面前跪着的阿鹩说。

    阿鹩抬头,只见对面的车上坐着个稚嫩的女孩,一脸傲慢,一身贵气。洛迦也端详着阿鹩,他的眼睛很漂亮,只是眉宇间杀气太重。

    “叫什么名字?”

    “阿鹩!”

    “主人是谁?”

    “卅岚!”

    二人简短的对话过后,侍从附耳把刚才了解到的事情的原委向洛迦做了汇报,洛迦微微点头,说:“什么样的链子,拿过来我看看!”

    侍从上前,从阿鹩脖子上撤下项链,阿鹩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洛迦把玩着那条链子,链坠是一把精巧的纯金打造的弯刀,镂空的雕花和镶嵌的几枚宝石在刚毅上增加了一抹妩媚。

    “把他松开吧,”洛迦一边把玩一边下令。廷卫正给阿鹩松绑,只听洛迦又说:“就这东西,也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嘛!”说着,一抬手把链子抛了出去。

    阿鹩猛地挣开绳子,正给他松绑的廷卫被撞了个跟头,却见他飞身向链子飞落的方向扑去,一把攥在手里,胳膊不住地颤抖。

    车上的洛迦发话了,“贼会对他偷的东西这么在意?我看这链子本来就是他的。以多欺少又算什么本事?再闹事,统统取消你们比赛资格!”说完洛迦示意侍从出发,临走还不忘对廷卫说:“别等我走了又找他麻烦!”

    洛迦离开了,她却就此记住了这个叫阿鹩的族奴,她甚至开始期待盛典上他的表现。可是,她应该能想到,他们不会给这个身手了得的替补上场的机会的,倒是那个光头交了好运,最后获得了次神将的册封,这恐怕也要感谢他有个强势的主子卅岌了。

    洛迦不由暗暗发笑,她那时可没想到后来自己会亲手刺那个光头一剑,让他的手脚都致残。

    斗将盛典结束后,洛迦立刻去找卅岚要人。只不过一个下等奴才而已,卅岚自然二话不说给了洛迦。

    阿鹩跪在尚阁苑的主殿里,眼角瞄着面前晃来晃去的那双赤脚。

    一个清脆的声音说:“我没办法给你自由,也不能升你等级,不过,我可以保证,跟着我没人敢惹你!这样够不够?”

    阿鹩没有理由不同意,他已经知道洛迦的身份,对他来说这自然是个不错的选择。

    “从现在开始,我要你贴身跟随,陪我演练斗术,我可有日升最好的斗术教习哦!”这句话完全打动了阿鹩,他还犹豫什么,这对他来说可是可遇不可求的好机会。

    “主人!”阿鹩重重地扣拜下去。

    洛迦得益地笑了,她走下宝座来到阿鹩面前,弯下腰盯着他的脖颈看了一会儿,“那条链子很漂亮!我当时说谎了。我想,它的主人也一定是个美人吧!”

    少女毫无城府的赞美让阿鹩心中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滋味,他居然忘记了身份抬头看了她的眼睛,纯净的明眸,无邪的微笑似乎让他的世界也清澈起来。

    后来,当阿鹩的斗术已经胜过日升所有的教习,洛迦索性就让他教自己了。

    长廊上,洛迦轻快地迈着步子,阿鹩默默地跟在身后想着自己怎么能当主人的先生,洛迦似乎猜出了他的心事,突然转身说:“阿鹩,如果你答应我,我就把父亲送我的那柄剑赏给你!”

    阿鹩下意识地摸向腰间,手触到镶满宝石的剑柄上,他的目光由远及近,从过去回到现在,回到洛迦对视的目光上。

    “你不低贱!阿鹩,无论你的出身怎样,在我眼中从未觉得你低贱或者卑微。你比所有在册的武神将都棒!只是,我不愿意承认你是自由的,我已经习惯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只对我一人称呼主人,习惯他的陪伴,习惯他的照顾。可是,我不能再这么自私下去了,他也应该有属于自己的人生,希望现在还不是太晚。”

    洛迦的反应出乎阿鹩的意料。

    他轻轻吐了口气,神态很放松,“是啊,我的人生……现在,当然不晚。洛迦,你说的那个很远、很美、很安静的地方,一起去吧!”

    洛迦惊讶地张开了嘴巴,她第一次听到阿鹩叫她的名字,是啊,既然自己决定给他自由,那么她就不再是他的主人。

    “如果你还是习惯我称呼你主人,我可以一如既往。”风掀开阿鹩额前的长发,他的眼睛还是那么漂亮,一如初见,只是那里面已经没有了杀气,平静、柔和。

    洛迦笑了,她笑着摇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一起!”

    阿鹩躬身,牵起洛迦的手转身向着风吹来的方向走去。

    “阿鹩,我把那件事情告诉凌霜了。关于他祖父的死因,我想一个统治者应该知道真相。”

    “但愿,他能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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