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虫啾啾,寒叶静冷。

    月明星稀。此时正刚入秋,村口外的鱼塘里偶然还能听见几声蛙鸣,在被月色浸凉的夜晚里显得那么孤单,响亮突兀,轻易就戳破了难眠者刚刚漂浮起来的梦。

    已经夜深了,在通向村子的小径上却还久久地伫立着一个人,萧瑟的身影好像电影里的逆光特写,在空旷的土地上散发着如月的寒气。那是一个窈窕的女子的样子,她如瀑的银发在月光下闪闪发光,整个人像是笼罩在云尘的烟幕中,美得虚幻,恍惚了人眼。

    月过中天,她仍是一动也不动。

    似在犹豫——这村子,她还能去吗?

    又或者说,她是否应该就此离开,永不复回。

    她只是犹豫着,举棋不定。

    就这么走了吗?一声别也不道?就连那个孩子……也是?

    一声轻叹。

    是了,都二十多年了,当年的女孩……也该长大了吧。

    不。都该是近四十的人了。女人过了二十五,就开始老了呢。

    可惜,自己不是人……

    所以连句道歉的话都难说出口。

    那个女孩,在经历过那晚的事后,仿佛在一夜间长大了。

    而她,也从那夜后再没去见过那个女孩。

    仿佛一夜间长大,就和过去道了别,连过去的记忆、欢笑与泪水,再也不见。彻底地决裂。

    就像是把那段谁也不知晓痛苦的时光焚毁在熊熊的大火中。

    从此,一别成永远。

    明明没人说再也不见,没人说情义永绝;明明村中一切俱如从前,从前聚会的小屋还在,系挂许愿娃娃的大榕树还在,夏夜里飞满萤火虫的大水塘也还在。

    也许变的,就只有那所被大火烧毁了东西厢房的大宅院。

    也是,什么都变了。

    所以她也该走了……吧?

    有时看着灾难在自己眼前发生却不能去改变它,也是一种绵长的痛苦。

    就像钝刀磨肉。就像……别人所受的罪,是自己亲手缔造的一样。

    可是,他们几个,连别都还没有道过。

    她这一夜没走。

    第二天、第三天……其实每天都是这样,从那个女孩家放出要给她成亲的消息开始,她就动了这个念头。

    她想,这女孩只要结了婚就会有新的依靠,自己也就不必在暗中看护她了。这种不应该负罪感已经折磨了她二十几年,也是时候放下了。

    毕竟,那件事也不能算她的错,不能。

    谁都没有错,只是太巧了。太巧了而已。

    直到有一天,她被在村口玩耍的孩童看见。那孩子惊讶地看着她,好半天似乎都不知该说些什么,接着忽然就扑上来喊仙女姐姐,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全是惊喜。

    那双眼睛里溢满的惊喜狠狠地刺痛了她,她猛一抽身,畏如蛇蝎般地逃走了。

    果然,第二天村里出了流言,说流年家的小六儿在村口遇到了神仙,小六儿年纪小不懂事把仙子惊走了。尽管如此还是有很多人羡慕小六儿,因为他是唯一一个切切实实看见穿紫衣的银发仙子飞上九天的人。

    从这往后,村中夜里有人开始在村口蹲守,一连好几次,一次十几天,却连个影子都没见到。

    于是又有人怀疑起小孩儿的话来。小孩子家家的话,可信么?

    她终于打定主意了,过了中秋就走。

    中秋那夜里,村里的人都先在屋里团聚话离情,村中外出的人也都在白天回来了,应该不会再有人再撞见她。

    所以在脚步声急匆匆地靠近的时候,她惊讶地回过身看了一眼。

    然后……两个人都怔住了。

    那个女孩当年的眉眼,在月光下依稀可辨。

    她们之间只差了几步路,但这短短几步路,却像是永远跨不过去的鸿沟。

    对不起……流色。她做出口型,却仍是发不出声。

    流色。是那女孩。

    仿佛时间一下倒转,流色在相望的瞬间,想起了那些几人相交的过往。

    像一叠泛黄发霉的老照片。

    流色突然想哭起来。

    这时,一只只躲在篱笆后的萤火虫摇摆着飞起,像是要讲述一个夏夜的童话,或是,引人回顾一段被埋葬的记忆。

    他们三个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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