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闽和郁氏一族的变化,在秋华年的预料之外,想要把一个落魄但庞大的曾经显赫一时的家族捋顺捋直,绝非易事,郁闽还有的忙。
    秋华年推测,这一次会试和殿试,郁闽应该会榜上有名。昭新帝对郁氏一族网开一面,是为了给他们事情尚有回旋余地的错觉,免得他们狗急跳墙。既然如此,昭新帝就会给郁氏一个他们还能拥有官身,还能重回显赫的希望。
    但郁闽的排名注定不会有多高,只会在三甲的同进士之列,之后也得不到重用,昭新帝不会给他们真正翻身的可能。
    让苟延残喘的郁氏欣喜若狂的金榜题名,只是帝王心术下用来定死他们的一枚棋子。
    那天回去前,秋华年也给俱欢庐捐了一大笔银子,请迟清荷与任夙音共同监管,支持白清欢的义诊事业。
    同时,秋华年也和任夙音聊了聊拐子案的后续,有一些身世可怜的孩子一直没有找到亲人,或者说那些“亲人”就是抛弃他们使他们孤苦无依的罪魁,这些孩子只能暂时由俱欢庐收容。
    秋华年告诉任夙音,从今年下半年起,无处可去的孩子可以送到天津去读书。
    旁听的闵乐逸好奇地问,“华哥儿你要在天津做什么?这些孩子就算读几年书,也很难考中功名啊。”
    科举一途无比艰难,别说举人或进士,就连秀才都不是那么好考的,有些人考到五十岁都不一定能中举,对举目无亲的流浪儿来说,走这条路简直是天方夜谭。
    秋华年笑道,“读书又不只是为了科举,除了男孩,还有女孩和哥儿呢。放心,我心里有数。”
    闵乐逸更加好奇了,缠着秋华年问东问西,一定要他说出个所以然来。
    秋华年伸出两根手指,“首先,读书使人明理,哪怕不考虑功利性,让孩子们读两年书再去讨生活,也要比心盲眼瞎一辈子强。而这些孩子中确实聪明有读书天赋的,除了科举也还有另外两条路可走。”
    “什么什么?”
    “第一条是做研究,无论是医学、农学、算学、工学还是其他学问,只要他们有天赋且愿意深入研究,我都会支持到底。”
    闵乐逸听得似懂非懂,秋华年说的这些东西确实是科举用不上,但需要读书才能去做的,不过好像不是很必要。
    秋华年举例,“比如从海外传来的西洋钟,论原材料其实并不算多值钱,但一座比相同大小的黄金还要昂贵,这是因为大裕无人会造。如果有人研究出西洋钟的造法,大裕就能有更多人家用上平价的钟表了。”
    听完这个例子,闵乐逸终于明白了一些,“这样秋记六陈就又能大赚一笔了吧,不愧是华哥儿。”
    秋华年笑了笑,没有继续深讲。培养研究人才获得的一些成果确实可以反哺到秋记六陈的生意,但这并非秋华年的主要意图。
    如今这个时空的人大多还理解科学与技术的力量,不过等到一切成熟,不可逆转的浪潮真正袭来时,再回头看,一定会有许多人恍然大悟。
    闵乐逸把秋华年伸出的手指按下去一个,“还有一条路呢?”
    秋华年没有卖关子,“还有一条,是出海出国。”
    裕朝开始频繁地与海外诸国来往,势必要派人前往海外之地,维护本国利益,紧跟世界发展。但用经史典籍选拔出的科举出身的官员,许多并不擅长外交,不会外国语言,遇到文化冲突与意外未必能灵活变通。
    秋华年想从零开始有目的性地培养一批外交人才,以备未来之需。别的且不说,栖梧青君如果真的从大食国手中买下一大片属于大裕的土地,除了移民平民过去,肯定还要派军队驻守,派人去管理,这都需要大量人才。
    普通人可能舍不得亲友与家乡,不愿前往海外,但对漂泊零落的流浪孩子而言,这却是一个全新的未来。尤其是对一些女子和哥儿来说,部分不同性别间权利差异较小的海外国家能让他们有更广阔的空间施展才华与抱负。
    之所以要今年下半年才开始培养人才,是因为秋华年想等裕朝第一支远航舰队回来,搜集到有用的海外情报,选拔出有真本事的出过海的老师。
    闵乐逸被秋华年说得热血沸腾,恨不得自己坐上船去外国混个将军当当。
    不过一小会儿后,他就冷静下来了,他的家人、好友和爱人都在大裕,不可能丢下一切去海外生活。过些日子他就要和吴深去东北边境了,两人一起在草原上纵马打猎,练兵御敌,也不差什么。
    分别之前,闵乐逸又和秋华年问了许多问题,直到好奇心满足地差不多,才上马回家去和吴深分享这些新鲜事情。
    秋华年把自己的计划告诉闵乐逸,进而告诉吴深,最终目的是传入昭新帝耳中。
    他不怕这些话传播开来后引发麻烦,因为无论是哪一条路,都与科举无关,没有触碰到裕朝上层阶级的本质利益。
    在目前的视野下,科研与出海外交都是不入流的小道,不能封爵拜相,贵族与士大夫阶级没有理由反对,等他们意识到威胁想反对打压时,一切都来不及了。
    昭新帝倒是极有可能看出背后的暗流,但他也不会拒绝,因为他是一位有野心与气度的雄主,这些改革能让大裕无比繁荣强大,完成他外伐不臣、内举民生、开疆拓土、名扬四海,成为千古之君的宏愿。
    昭新元年二月初九,恩科会试正式开启,三场九日之后,来自全国各地的举子落下最后一笔,从贡院大门鱼贯而出,有人欢喜有人哀愁。
    第二日晚上,孟圆菱在夜间发动了,云成刚在狭小阴暗的号房里考完九天的会试,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孟圆菱更是睡得昏天黑地,羊水快把半块褥子浸湿了,云成才慌忙醒来喊人,幸好有秋华年在,才没出什么岔子。
    这个孩子在胎里时就省心,出生十分顺利,孟圆菱吃了三碟糕点就生下来了,全程只花了不到一个时辰,接生的阿叔报喜时天都还没亮。
    秋华年拍了下旁边满脸自责的云成,“别傻了,孩子都出生了,快进去看看。”
    秋华年跟着进去,产房里盘了火炕,奶娘和阿叔们正在有条不紊地收拾脏污,孟圆菱靠在炕头打着哈欠,眉眼有些疲惫,但精神头还算不错。
    只比巴掌大一点的小婴儿躺在摇床里,浑身红彤彤的,眉眼很清秀,是一个可爱的小姑娘。
    秋华年确认过孩子没问题,转头看向靠在一起的云成与孟圆菱,好笑地说,“阿叔都提前说过发动时的感觉,也提醒你们看胎像就在这几天了,你们两个居然能睡得这么沉,还好宝宝乖没折腾人,不然遇上你们两个傻爹爹可怎么办。”
    云成羞愧认错,保证以后一定会好好照顾孟圆菱和孩子,孟圆菱理亏地揉了揉鼻子,小声说,“我觉得生孩子还挺轻松的。”
    秋华年瞪了他一眼,孟圆菱立即比了个封嘴的手势,秋华年掐了把他鼓起来的脸,“傻人有傻福!”
    最后,小姑娘的乳名由孟圆菱起了,因为孟圆菱怀她的时候特别爱吃糕点,生产时还吃了三盘,所以起名叫糕糕,逗弄时也会喊“小阿糕”。
    大名则是云成引经据典想了十个月想出来的,叫杜觉夏,“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虽然小阿糕出生在冬尽春来之际,但云成却希望她能永远像夏天一样晴朗骄傲。
    小阿糕出生后,云成立即写了报喜的信送往杜家村与天津,家人们的贺礼陆续到来,喜悦幸福的气氛通过一封封薄薄的信笺传递千里。
    十几日后,杏花盛开,会试结果张榜公布,云成和廖苍都榜上有名,位于一个中等位置,郁闽也考中了贡士,排名比云成还要高些。
    三月末时,殿试正式举行,三百贡士踏上森严的御街,沿着无数前辈走过的道路来到奉天殿前,接受新帝的考验。
    三日之后,传胪唱名,金榜御印,又一届改变无数人一生的殿试正式落下帷幕。
    这届殿试的前三甲无一人出自世家贵族,全是贫寒出身,从中可以窥见几分新帝的意向,可惜如杜云瑟一般连中六元震惊世人的奇迹,几乎不可能再有了。
    这样的天赋决绝之辈一个朝代能出现一位,已经是上天的恩赐。
    云成和廖苍排名都在二甲,云成年纪不大,打算考取庶吉士留在翰林院进修三年。
    孟圆菱这几年帮秋华年打理辽州的秋记六陈,攒了一笔银子,二人花了六百两银子在南薰坊旁边的澄清坊买了一个二进的小院,院子面积不大,但前两年刚整修过,一家三口加上几个仆役住着正好。
    廖苍没那么多钱买房子,也不打算当庶吉士,他比云成大六七岁,比起进修更希望直接授官去做实事。
    秋华年听了廖苍的选择后,勾起唇角,廖苍看着自己之前几年的“顶头上司”的表情,总感觉心里毛毛的,可惜无论他怎么问,秋华年都没有透露细节,只说帮他想了一个非常合适的官职。
    廖苍搓了搓胳膊,最后安心不管了,既来之则安之,如果当官后还是在齐黍县主手下做事——他就再斗智斗勇多要些额外的薪水好了。
    至于本届殿试中另一位和他们有些关系的考生郁闽,不出秋华年所料,郁闽殿试的排名很低,到了二百多名,在三甲同进士的中后段。
    郁氏的人十分失望,相比起来郁闽本人要平静得多,去吏部领了一个辽州小县的县令官职,很快就离京赴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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