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街景很生活化,几乎每一家店铺都在外摆放了桌椅, 供进不去堂食的其他客人使用。
    他看得专心, 直到一抹熟悉的身影闪过, 登时直起腰背急道:“掉头,去便利店旁的那家餐厅。”
    鹤叔反应很快, 往前驶了些距离才掉头回去, 又在傅庭肆的授意下靠边停在了马路对面。
    隔街望过去,人潮熙攘的江湖菜馆内, 印着巨大招牌字符的玻璃墙紧挨着摆放了六七张餐桌, 上面摆放着的铜锅冒着袅袅热气, 拂面而来。
    傅庭肆后排的位置视野很好,陶青梧笑靥如花的模样, 还有相对而坐着的叶识檐不禁被逗乐的神态, 皆能看得一清二楚。
    他半阖眼眸,将一旁盛着威士忌的酒杯拿起, 摇晃时冰块碰在一起,清脆作响。
    鹤叔从后视镜往后看,犹豫再三还是没忍住劝了句,“少爷,您腿上的伤还没好,不能饮酒。”
    “鹤叔,你说,我是不是不该来?”傅庭肆搁回酒杯,望着那琥珀色的酒液,稍显疲惫地咕哝了句。
    鹤叔低头短叹一声,前几日在家宴上见到陶青梧,他的震撼不比任何人少。
    他一直跟在傅庭肆的身边,很轻易就能看出当时傅庭肆那看似镇定自若的神态是故意佯装出来的。
    如此正式的场合,即使心里波澜再甚,自幼以来该有的规矩都不会丢。
    车厢内静谧无比,傅庭肆自虐般又侧头望了过去。
    陶青梧今日身上的这件连衣裙好像就是那日家宴上所穿的那件,杏黄色的衣料上满是红粉相间的花朵,像是铺在白纸上的水墨画。
    仅一个多月没见,他差点没认出来,在灯光下辨不出颜色的头发卷成精巧的波浪,散落在肩头,跟橱窗里的洋娃娃无异。
    一直等到叶识檐起身去了收银台,傅庭肆才收回视线,唇角的弧度迅速敛起,“开车。”
    鹤叔从一开始就知道跑这一趟究竟是为了什么,在保利科技城门口做好登记,将车径直开到了东南角的那栋居民楼下。
    小路两旁的路灯刚刚亮起,暗黄的灯光在地上投落一片片小小的光影,很轻易就能看清周遭的环境。
    傅庭肆从鹤叔的手上接过购物袋,里面装着的是他来的路上顺便在生鲜超市买的一大堆东西。
    他抬腕看时间,语调无波无澜,“在这里等着。”
    鹤叔颔首应下,心里不免还是会担忧。
    -
    偌大的小区内,搬进来的业主不算多,每一栋楼都只亮了零零星星几户。
    跟叶识檐在门口告了别,陶青梧边回复着苏峥平安落地滨城的微信边往回走。
    前几天苏峥回来,她有意想要挽留,但从只言片语她很容易就猜到苏峥大概是在滨城认识了个很不错的人,有了牵挂不好再像以前那般轻易做决定。
    每个人的生活都在慢慢步入正轨,她也该往前看了。
    那晚的家宴终是被她搞砸了,第二日她打算离开cybele,却被叶识檐拦了下来,轻飘飘地用“公私分明”四个字打消了她的念头。
    至于傅庭肆,明明吃饭的时候都没正眼瞧过她一次,就好像两个人从未认识过,可最后却拦在她必经的长廊上,跟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带着怒气。
    一开始她好奇,最后转念一想,这种事情不管放在谁的身上都会失控吧。
    暗自思忖了良久,陶青梧绕着花园里的小径到了楼下。
    入了夜难免蝇虫出没,短短几分钟她就被叮了好几个又痒又肿的红色斑块,弯腰下去抓挠了两下,再起身闯入视线的是一道散发着奇异蓝的暗光。
    耳边瞬间嗡鸣不止,怔愣在原地的陶青梧大脑一片空白,眼里满是震惊和错愕。
    目光在车子和矗立在旁的居民楼间逡巡着,她悄然攥紧系在腰间的蕾丝飘带,每一步都迈得格外艰难。
    电梯直升到十二层,她迟迟不敢出去,长睫随着沉重的呼吸接连颤动了好几下。
    两梯三户的格局,独属于陶青梧的那户在最中间,此时她只需稍稍侧身就能看见。
    她迟钝地扫了几眼,铝制入户门周围一如出去前那般,没有任何变化。
    就在她刚舒了口气后,一道温和低沉的男声自侯梯厅右手边响起。
    “还不出来?”
    陶青梧几度沉溺在这熟悉的声音里,敞着的电梯门慢慢阖上,又被外边的人触着按钮打开。
    她垂着眸,仅能看见整齐挺括的裤腿,还有闪烁着莹润光泽的手工皮鞋,下一秒开始趋步靠近。
    “出来。”这次的语气多了几分命令。
    陶青梧心底的慌张难以平复,只能乖顺听话地照做,步子不禁迈大了些,就驻足在那双皮鞋的正前方,鞋尖几乎抵在一起。
    “吃饭了没?”
    她觉得傅庭肆有些反常,耐心比起往常心情好的时候还要多,让她渐渐敢抬头去看,那双隐在镜片后的瞳眸仿若蕴藏了似水的月光,让她一言不发痴痴望着。
    打破她入迷的契机是那修长挺拔的身上穿着的西装,是她当初从公寓离开时顺手丢掉的那套。
    她本打算当做生日礼物送给傅庭肆,可只要一想到他有了别人,以后会跟其他人结婚,她不禁会担忧自己此举会不会给他带来困扰。
    明明是她粗略估算出来的尺寸,穿在他的身上竟意外得很合身。
    几秒后,傅庭肆伸手牵她,带着她的手指解锁入户门,顺其自然到让她一阵恍惚,开始思考这里到底是谁的家。
    玄关的感应灯亮起,她换好拖鞋才从鞋柜角落里拿出一双搁在傅庭肆的面前。
    这人一动不动,眼神扫向她时多了点锐利,她只好又从最下方拿出一双未拆封的拖鞋换过来。
    傅庭肆满意了,释然一笑,将手中的购物袋往陶青梧的面前递了递。
    她接过打开看了一眼,里面琳琅满目全都是新鲜的食材,面露不解。
    他言简意赅,“想吃我生日那天你做的那几道菜。”
    陶青梧还没从震惊里缓过来,各个感官都变得迟钝,直到那踏在木质地板上轻缓的脚步声愈来愈远,她才堪堪回过神。
    她失了最基本的思考能力,彻底被今夜突然出现的人支配了,一举一动都沾了蛊惑,下意识朝着厨房走去。
    客厅内未亮灯,便显得不远处那忙碌着的身影格外引人注目。
    傅庭肆倚回沙发,一瞬不瞬地望着那边,似是猛兽攫住了猎物完全挪不开目光。
    他渐渐放松了下来,小腿处的刺痛都跟着缓解了不少,弥漫在周围的花果皂香逐渐被油烟味所替代。
    不知道过了多久,傅庭肆听见厨房内的抽油烟机停了下来,双开玻璃门内的人开始端着精美的瓷盘进出,慢条斯理地一一搁在圆桌上。
    陶青梧说不出话,用眼神示意他过去。
    他淡笑一声,不动声色地拉开椅子坐下,执筷夹了块葱爆龙虾放入盛了米饭的碗内,而后瞥了眼陶青梧,“没吃饭的话坐下来一起吃。”
    陶青梧慢吞吞落座在他的对面,思绪乱成一团,根本抽不出心神去理。
    她抿唇,听他说了句,“夹片和牛给我。”
    直径不足一米的小餐桌只需抬抬手就能夹到,这个请求显然有些无理取闹。
    蜷着的手指松开,她一手拿着筷子探入珐琅锅,另一手用汤勺兜着,伸直手臂小心翼翼添到傅庭肆的碗里。
    软硬适中、粒粒分明的米饭浇上番茄汤,呈现的色泽让人的味蕾得到了最大限度的满足。
    傅庭肆吃得很沉默,余光里瞥见陶青梧拨了半碗米饭进肚后扯了扯唇。
    很简单的三菜一汤被两个人一扫而光,饭后陶青梧想要清洗餐具被傅庭肆拦了下来。
    骤然拉到如此近的距离,他盯着咫尺内的那张脸,喉头滚了下,语调染了玩味,“家里有人做饭,总得有个人负责洗碗。”
    陶青梧再度怔忡,交缠在一起的热息半刻后分开,她咬唇看着那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进到厨房,抬起水龙头涮洗时还很熟练地按压了点油污洗洁精出来。
    她只好转而从茶几抽了几张湿纸巾来擦拭餐桌,一下又一下擦得格外缓慢。
    等傅庭肆从厨房再回到客厅,她收好靠背椅,一声不吭端坐在单人沙发上。
    陶青梧知道傅庭肆陡然造访一定不仅仅只是为了吃一顿晚餐,可她又实在琢磨不出来。
    忽地,客厅内刚亮了不久的顶灯被揿灭,一只温热的大掌扣住她的手腕,带着她到了那张长沙发。
    昏暗中,她看不清傅庭肆究竟是何表情是何情绪,心脏猛地缩紧,呼吸不畅。
    傅庭肆适应得很快,隐约能看见陶青梧煞白的脸蛋,还有抿紧的红唇。他抬手从滚烫的侧颈滑落到胸口,最终停在陶青梧上腹部的位置。
    陶青梧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每一处的肌肉僵住,像是一具空壳。
    她听见傅庭肆伏在她的耳边,轻声问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一双澄亮的眸没有任何焦距,她不懂他话里的意思。
    他只好又补充了一句,“我看见你和叶识檐一起吃饭了。刚刚又吃了那么多,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陶青梧傻眼,这一刻顿悟,眼前的人是来找她秋后算账的,那一丁点短暂的温馨只是在酝酿一场即将来临的暴风雨。
    她唇瓣翕张,想为自己辩解的话竟一句都说不出来。
    傅庭肆面无表情地拖着她的腰抱入怀中,声音平静到像是没有半点涟漪的湖面,“这一个多月,想我没?”
    她想出声,被他抬手止住。
    他看着那张被他研磨过无数次的唇,明明那么柔软,却说过那么多不中听的话,实在是可恨。
    感知到怀里的人在发抖,他抚着她的背不断安抚,殊不知正是他一直贴着唇的那根手指在让她发怵紧张。
    傅庭肆又抱紧了些,“可我想你。”
    陶青梧没忍住被这句话动容,右手撑在他的肩头往后撤了点距离,似是想要探知他话里的真假。
    他声音低了好几度,像滚过耳膜的大提琴音,“想你变着法子接近我,想你达到目的后开始敷衍疏远我,想你......在陶衍安的面前说我们没有谈恋爱。”
    她垂着的头倏地抬起,被他最后一句话弄得再度紧张起来。
    他知道了?什么时候知道的?
    傅庭肆在这一刻仿若赋予了能读懂她心思的能力,笑着开口,“差不多跟陶衍安同一时刻听见的,你那天很洒脱,我竟不觉得意外。”
    陶青梧抵在他胸口的手虚握着,眼泪开始不受控地往下掉,说了两个人自重逢后的第一句话,“傅先生。”
    “我说过,我喜欢听你叫我的名字。”他气场骇人,但帮她擦眼泪的动作却又反常得轻柔。
    她伴着哭腔,“傅庭肆,对不起......对不起......”
    以前他最喜欢看她哭,似撒娇又似娇嗔,尤其是在他身.下.抽抽搭搭的时候,最让他着迷。
    可这会儿,傅庭肆觉得头疼,咬咬牙一鼓作气,“陶青梧,你倒是不让自己吃亏,离开前一晚都没忘了占尽我的便宜。那算什么?分手.炮吗?”
    她情绪激动起来,只会摇头。
    傅庭肆悟错了意思,自嘲一笑,“不算,是我说错了,毕竟我们没在一起过。”
    陶青梧呼吸慢了些,眸色染上委屈,疲软的上半身彻底埋入他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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