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不为对以上两人的回答投了赞成票。
    微生石跟着点头。
    同样懂得一点医理的华步光扫一眼微生石:“你不是大夫,也不是六扇门的人,竟也了解过这些?”
    微生石哼哼两声,回答:“这年头不太平,多学点本事,算是有备无患。”
    以微生石的家世,本不用太为生命安全忧虑,但想到七皇子都不明不白地死了,华步光又觉得老友说得不错。
    她环顾四周,看见接天阁内的情况一片混乱,桌椅倒塌,用来让人躺卧的木榻也移动了位置,有些本来挂在墙上的画卷已经被扯下扔到地上,连放在墙角中那两个足有大半个人高的花瓶也被打碎了,花瓶中的迎春花枝七零八落,瓷片散落满地。
    还勉强挂在墙上的七八幅画也都沾了水,看起来几乎湿透。
    除此之外,应该是被死者本人带上来的酒坛子同样没有逃过被摔碎的厄运,变得四分五裂,当中酒液躺了满地,整个房间内的地板都湿漉漉的,到处都是水渍与酒气。
    耿百重的外衣挂在架子上,尸体的脚上没穿鞋,像是在睡觉时受到的袭击。
    华步光:“大家勿要慌张,我先去问问,看有没有人看见接天阁的这边的情况。”
    接天阁位置偏,自家人都很少会往这边来,遑论苑中的仆役护卫,就算来此巡视,也不过略看两眼便离开。华步光在询问前本来没抱太大的指望,最后却得到了一个意料外的好消息。
    第291章
    华步光听见手下禀报——今日未时一刻, 侍卫首领之一的华大不幸摔断了腿,被华二扶着进入附近的畸来坪中内休息,然后就一直没有离开。
    其实在刚刚听到这个消息时,华步光的反应不是多了两个人证, 而是觉得自己之前的想法没错, 如今的垂壑苑果然已经无限往医馆靠拢, 在这里摔断腿的人连起来简直可以绕案发地点一圈……
    华步光仔细听着下属的汇报,基本弄清楚了华大那边的详细情况。
    今天空气潮湿, 石板路上有积水, 华大巡逻时踩中了鹅卵石并因此摔伤, 手下华二将华大艰难地扶进畸来坪后,立刻去找大夫。
    过了一刻功夫,华二就带着大夫卢悠容一块赶来。
    卢悠容很快确定了华大伤势严重, 本来还想试试看能不能让华大拄着拐棍行走, 可惜没能成功。
    患者对疼痛的忍耐力有限度,卢悠容也无法可想, 又考虑到此地离侍卫住的地方并不近, 一时半会很难赶回去,干脆就同意让华大在畸来坪躺一躺,等明天伤口恢复得好些了, 再叫朋友将他抬回去。
    既然受了伤, 华大原本的巡逻任务只好中断, 华二替上司去请假,卢悠容因为来时药材没带全,加上还得替患者开伤假的证明, 就干脆跟华二一块回去,两人先去了护卫的值班房, 结果扑了个空——因为今日垂壑苑内很多客人,安保压力大,值班房内正好没人,华二只好去外面寻找别的护卫首领沟通。
    华家的护卫大多训练有素,没过多久,华二就跟人沟通好了后面的人员安排问题,等到未时三刻,匆匆回到了值班室中。
    华步光问过相关人员,不同人的口供能彼此照应,基本能确定华二的行动轨迹没有问题。
    随后华二跟卢悠容一起返回畸来坪,卢悠容这次还针对性地带了些药材过来,给华大仔细包扎好后,才一个人离去,将华大留给华二照顾。
    两人枯坐无聊,只好用下棋打发时间。
    ——虽然说是如此,但根据华步光队手下护卫的了解,这两人在畸来坪内玩的多半是猜棋子赌钱一类的游戏。
    因为畸来坪的位置就在山脚下,虽然山路两旁有些山石可以作为遮挡,但华大跟华二都表示,当时门窗是开着的,若是有人从山道上走,他们只要稍稍往外瞅一眼就能看见,只要来人不是须臾间就从山脚飞到山顶,他们不至于完全无法察觉。
    华步光很快意识到,这两个护卫的口供非常重要。
    倘若他们所言为真,今日未时一刻之后,就再没有人登上过接天阁。
    与此同时,微生石也得出了相同结论:“也就是说,作案时间是未时到未时一刻之间。”
    李不为提出反对意见:“未时一刻后也有可能,犯人可以从背面的峭壁攀登而上,这样一来,完全能避开华大跟华二的视线。”又道,“虽然我轻功一般,但是真想爬的话,倒也可以做到。”
    她说得很坦荡——作为一个从头到尾都没回过自己屋子的人,李不为身边要么有仆役,要么有小伙伴,从始至终都没有一个人独处过,算是众人里不在场证明最充分的那一个。
    华步光的情况与李不为类似,她身边也有仆役随行,但仆役为自己主人作证时的口供很容易被捕快所质疑。
    再就是微生石,在未时之前,他就过去跟李不为一块打叶子牌,可与李、华两人不同,大约未时六刻左右,微生石中途曾因为腹痛离开过花厅一段时间,直到未时八刻才回来。
    华步光跟微生石认识时间很长,知道这位老友行事讲究,出恭后,多半得仔仔细细净手加熏香,说不定还要涂抹点什么保养之物,在这样的事上,花费两个时辰完全有可能。
    可换个角度想,从打叶子牌的地方到接天阁的直线距离不远,哪怕不用轻功,来回一趟的时间也能控制在一刻以内。
    不过若是凶手是选择从悬山背面爬上去的话,一刻钟的时间恐怕会有些紧张。
    再考虑到微生石手臂骨折,而耿百重也并非全然不懂拳脚之人,华步光想,微生石虽然有作案的机会,动手概率却只能说一般。
    思考过李不为、微生石两人作为犯人的概率后,华步光继续在心中暗暗衡量各人的情况。
    今日王采尔因断腿的缘故只能全程在房中休养,他虽然没有人证,却更加不具备作案条件。
    而齐如酌去打叶子牌的时间约为未时一刻,到了大约未时四刻时,他吃点心的时候打了喷嚏,回房换了件衣裳,过了一刻便回来。
    齐如酌的一条腿断了,如今虽然能够拄着拐棍行走,却肯定没法从背面爬到山顶上,想要去接天阁,只能走正面那条路,也就是说,他的作案时间只能在未时到未时一刻之间。
    可齐如酌与死者之间也没什么矛盾。
    就在华步光沉吟之间,忽然听到了一阵不甚明显的骚动声。
    护卫来汇报:“有官兵上门,为首的是御前的傅和之傅大人,还有一位六扇门的大人。”
    华步光在知道耿百重身亡后,就明白此事无法被自家压下,于是立刻派人去通知官府,只是没料到来的人会是傅和之。
    这倒不是一件坏事。
    傅和之是公孙卫的下属,他跟程白展因为同在御前工作的缘故,关系很是不错,这段时间虽然没法明着干涉此案,私下里也时刻留心。
    碰巧的是,天子对作为嫌犯家属的程白展深觉不满,对六扇门也有些不满,就将本来属于这两者的工作分出一部分到了宫中护卫的头上,让傅和之可以名正言顺地带着禁卫管理城内治安情况。
    华步光:“那位六扇门的大人是……”
    护卫回禀:“属下并未见过。”
    华步光沉吟:“六扇门高手极多,有些不认识的也不奇怪。”又问,“你们可曾听到,傅大人是怎么称呼对方的?”
    护卫摇头:“傅大人好似与那位捕头并不熟悉,并未称呼。”
    华步光挑了下眉,似是感到惊讶。
    齐如酌:“我过去瞧瞧,或许是哪位花鸟使正好在外巡察。”
    李不为听到来的是同僚,同样利索地端正了工作态度,毫不犹豫地跟上:“我也去。”又提醒众人,“这次的案子涉及耿兄,除了傅大人之外,恐怕还得再喊些人来才好。”
    华步光点头:“放心,我已派人去各处通知。”
    耿百重的死很容易让人联想起在松友山庄中发生的事情,天子还没想好该交给那一派负责,华步光也不想替天子决定,索性多喊些人来,也好均摊责任。
    只是此事居然发生在华家的别苑中……一念至此,华步光终于露出了头疼的表情。
    微生石转过身,跟华步光拱手,然后一本正经道:“有件事情还没谢你。”
    华步光不解:“谢我什么?”
    微生石慢吞吞道:“其实如果你不请人,我也打算下帖子的。”
    华步光眯起眼睛,冷冷看着微生石,刚想说什么,忽又蹙起了眉。
    ——她想,微生石这样说,岂不是在暗示只要众人聚会,就一定会发生命案?
    微生石:“许是咱们流年不利,最近忌酒忌外出忌聚会,一旦触犯,便难免遇见血光之灾。”他说话时,又轻轻晃了下自己打着绷带的手臂。
    华步光本来不信这些,但想着缺胳膊断腿甚至不幸身亡的小伙伴,心中又有些犹豫。
    ——虽说神鬼之事虚无缥缈,但想到近来的变化,华步光又开始怀疑,莫非是因为这段时间家里没人去清正宫上香,所以才比往日更容易遇见各类负面事件?
    此时此刻。
    傅和之正站在垂壑苑门口,跟一位陌生的年轻人四目相对。
    来人神色温和清澹,穿着一身白色的衣袍,腰上还挂着六扇门客卿的令牌。
    既然是六扇门中人,听到命案消息,想要插一手,自然无可厚非。
    傅和之虽未靠近了检查过,但他自负眼力出色,可以确定对方的腰牌并非假冒。
    能成为六扇门客卿的绝无庸手,眼前的年轻人定有旁人所难以比拟的优点,傅和之想,自己决不能因为眼前的姑娘看着尚未成年,就小觑于她。
    可这样一位人物,又怎么会一直不为人所知?连傅和之站在她面前,都认不出她的身份。
    两人都没进一步交谈的意思,只在门口站了一小会,就被华家的人给恭恭敬敬地迎了进去,不过并没有立刻被带去陈尸现场,而是去花厅中喝茶等待,直到另外两位花鸟使同时登门。
    另外两位花鸟使叫做原宜俭跟唐立元,原宜俭的家人算是郑贵人那边提拔的,自然是其一党,而唐立元跟唐如化有亲属关系,如今同在丞相府中效命。
    原宜俭跟唐立元,再加上齐如酌与李不为,小小的一座垂壑苑,此刻竟聚集了四位花鸟使。
    唐立元看着坐在旁边的白衣年轻人,语带好奇:“唐某孤陋寡闻,虽在六扇门中办事已久,却好像从未见过足下。”
    年轻人转头看着她,露出了一个温雅的笑容,她神色很和气,声音也很温柔,仿佛一阵清风徐徐吹过:“我刚来定康,唐大人自然不会见过我。”
    唐立元听到这句话,短暂的困惑了一会,随即身体一震,露出无法掩饰的惊愕之色。
    ——在这段时间进入定康,同时具备六扇门客卿身份的人,显然只有一个。
    ……作为亲近孙侞近一方的花鸟使,她忽然觉得自己今天的运势有些不妙。
    第292章
    原宜俭难得跟同僚兼对手想到了一块去, 于是立刻开口询问:“阁下莫非来自江南。”
    面前的年轻人微微一笑,坦然回答:“是,我姓朝,刚从永宁府过来。。”
    听到这里, 连傅和之都忍不住将视线停留在朝轻岫身上。
    他也算久闻问悲门主大名, 只是一时间没把来人往江南那边想, 所以刚开始才未曾认出对方身份。
    傅和之以前曾心中勾勒过江湖中许多有名人物的形象,可朝轻岫的样子却与之前的所有想象都很是不同, 不似江湖豪客, 反而颇有几分读书人的气质。
    唐立元心觉不妙, 立刻道:“垂壑苑已经有四位捕头,似乎无须客卿插手……”
    原宜俭笑笑:“唐捕头这话就说得岔了。多一个人总是多一份助力,而且朝门主乃是天下神捕, 咱们今日有幸相识, 岂能不请她指教一二?”
    不知什么时候成了天下神捕的朝轻岫:“……”
    她含笑看了原宜俭一眼——对方态度如此鲜明,哪怕事前不知, 朝轻岫此刻也能意识到这人的阵营立场偏向郑贵人那边。
    唐立元反驳:“定康从不缺捕头, 若是无人主动向客卿求助,那么按照管理……”
    原宜俭立刻举起一只手:“有人求助啊,在下就在求助!”
    唐立元高声:“原大人!”她闭了闭眼, 深吸一口气, 又道, “若是原大人觉得自己本事不够,可以将此案全权交给我来办。”
    原宜俭老老实实道:“咱俩本事彼此彼此,我既然觉得自己本事不够, 你来自然也同样够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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