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艳阳天。
    机巧阁。花厅。
    绿云为莫熙沏了一杯明前龙井道:“四少知道姑娘喜茶, 这是他临行前特地吩咐绿云常备的。”。
    莫熙品了一口赞道:“这‘明前’果然比‘雨前’又高明许多。”
    “明前龙井”摘于清明之前, 而清明后谷雨前采摘的茶则叫“雨前”。这两种茶,虽只差几日,但鲜嫩程度已有高下之分, “明前”自然珍贵得多。
    莫熙递过一封信给绿云道:“这个麻烦你了。”
    绿云接过,嘻嘻一笑, 道:“姑娘早该将信送来了。这不,姑娘的信还没寄走, 四少的信已经到了。”边说边取出一封信来。
    莫熙当即撕开封口, 取出信来。
    竟是一纸荷花笺,跟当日河灯许愿时用的一模一样,不禁微微一笑。当日她心心念念想的是如何在唐欢手上保住小命, 又如何能料到今日情境。
    展信一阅, 偌大一张荷花笺上只写了一句话:“思卿如满月,夜夜减清辉。”
    莫熙为了在绿云面前保住淡定的形象, 狠狠将差点当场喷出的一口茶又生生咽了回去。心道:我还“清辉阁”里减清辉呢。好家伙, 他这是自比十五以后的月亮,说相思之苦将他折磨得容颜瘦损,一张帅脸一天比一天黯淡无光……
    莫熙暗自寻思着,这样下去不行啊,自己这么轻易就着了他的道, 未尝不是因为此君帅绝人寰,这要是真的容颜清减,可就大大有损自己日后的福利。虽说以色事人不能长久, 但好歹拖得一日是一日。因此她冥思苦想了半天,只得将之前已经写好的信从绿云手中要回来,重新拆封,狗尾续貂了一句:“恨君却似江楼月,暂满还亏。”心道:还请你务必领悟其中深意,千万好吃好睡,一定要保持一定的圆润度。
    趁着晾干墨迹的间隙,她把两封信都举起来,一左一右,进行字体对比。这一比,小脸愁苦立现,不禁暗自叹道:跟古人谈恋爱,木有文化还真伤不起啊。这几日临时抱佛脚练了几笔繁体字,才敢拿出来见人。不想跟这家伙的字一比,自己仍旧属于狗爬以下水平。得,姑娘我豁出去了,谈恋爱就要暴露最真实的一面给对方,不能怕丢人现眼,这笔丑字他能看懂也就罢了。
    此刻莫熙哪里知道,待日后唐欢接到回信,独自对月吟叹却又是另一番曲折心思:“恨君却似江楼月,暂满还亏。”的后一句便是“暂满还亏,待到团圆是几时。”他望月思人,唇边露出一抹醉心笑意,暗下决心道:你放心吧,如今是长相思,日后定能做到长相守。
    可见穿过去的对诗词的理解不免还是流于表面,比不上原住民深刻细腻。
    绿云见莫熙脸上一派愁云惨雾不禁疑惑道:“姑娘,四少对你一往情深,还有什么可愁的?”一顿,她拍了下自己的额头道:“差点忘了姑娘交代的正事。”她整理了一下思路,这才凝重道:“姑娘所思不错,睿王李义麾下大军确实用的皆是素有‘千里绝群’之称的‘乌云马’。”缓了一缓,绿云脸色更为肃然道:“且确实如姑娘所言,五殿下所统帅之部下皆有结绳命牌一块。每战之后会有军士清理战场,将战死将士的命牌收集起来,放入护国寺祭魂超度,以表彰其为国捐躯的功勋。”
    莫熙点点头。自古以来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在上位者眼中,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小兵更是命如蝼蚁。睿王如此安排,确能收买人心,确立其在军中的无上威信。
    绿云接着道:“京中传来可靠消息,睿王确有奉皇命,亲率部将秘密押送今年江南上缴的火耗银子进京。”
    那日在金陵城外,莫熙就怀疑自己碰上的是一组军队,而不是什么走镖的江湖帮派。对方骑的名驹可能本是战马,而且行进的方式极似行军。那些人个个处变不惊且训练有素,马术精湛却武艺平平,很可能不是江湖人而是军人。
    待目击了三日后樱花榭的“花肥事件”,她更怀疑那批□□手就是组织安排的第二批人,而这些人的任务非但不是增援第一组,反而是将第一组人全体灭口。组织刻意让第一组人似一盘散沙似的上前冲杀,就是为了掩盖组织自身的身份,造成一批江湖乌合之众袭击在先的假象企图混淆视听。若她猜得不错,那批□□手才是这次行动真正受到信任的人,很可能就是端王的部下亲信。这位七皇子打劫自己的同胞手足上了瘾,上次劫持军粮还不够,这次十有八九劫持的就是睿王负责护送进京的火耗银子。如此说来,组织命令他们必须上交命牌,多半是端王为了打击睿王在军中的威信,当面扇他一个耳光而故意为之。七皇子李琪此举不光能发一大笔横财,还能让睿王因为办事不力而在皇帝老子跟前吃挂落,真是一举数得。
    “五殿下押送火耗银进京,是否有随军监军之类的人物同行?”
    绿云肯定道:“有。此人是个太监,据说是当今皇上身边的大红人。自几个月前我朝出兵攻打赤焰开始就已经是随军监军了。”
    莫熙心道:那日从马车里扔出来的华服尸体应该就是那个当了炮灰的太监。他大概是皇帝老子不放心自己的儿子拥兵自重,而在军中安插的心腹,却不想死于睿王李义的借刀杀人。那日马车中手执利剑跟自己交手之人,在十二人铜墙盾牌掩护下退得那么从容镇定,不远处又恰好有马匹前来接应,应该是事先埋伏安排好的。难不成是故意将计就计?难道那双眼睛的主人正是睿王?只有他本人也身处险境,外加损兵折将,皇帝老头才不会怀疑这是睿王趁机拔去自己安插在军中的钉子而故意设的局,也不会怀疑他监守自盗贪墨了这笔火耗银子。如此说来很可能组织这次行动缴获的银子只是很小的一部分,或者根本就是假的。如果睿王早有准备,很可能用自己的真身诱使端王上当。睿王李义大可以将这笔火耗银子贪墨,再转嫁到对方头上。这可真是尔虞我诈的一出好戏。不知道组织牺牲了这许多好手,自断臂膀,又从七皇子那儿得了什么好处;独独留下我这个虾兵蟹将又有什么图谋?顾安,那人是不是你?
    想到此处,莫熙压下纷乱思绪,接着问道:“可知晓这次上缴国库的火耗银子总数是多少?”
    绿云摇摇头道:“此等细节,实在难以获知。”
    “也罢。能探得那么多消息已经难为你了。如今的局势,我不能再相信组织提供的任何信息,更不能问。”
    “姑娘不必客气。姑娘也知道唐昀一死,唐门跟七皇子的协议就算是作废了,四少绝不会认。如此一来,七皇子是不会放过唐门的。四少打听这些事,一方面是为了姑娘,一方面也是为了唐门。姑娘还请为了四少千万珍重小心,若有用得到绿云的地方请尽管开口。”
    莫熙面色凝重地点点头。如今形势不说一触即发,她自己也已是泥足深陷。她和唐欢二人乃至整个唐门都已经卷了进去,谁都逃不掉。不禁心下冷笑:你们爱夺江山夺去,若想拉着我们当枪使,可没那么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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