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薄产时,她颇有些咬牙切齿。
    时序慢悠悠地抬起头:“这还不叫薄产吗?那阿归还是见识少了些,若见过江南富绅的家底,才知何为富庶呢。”
    时归:“……”不管她愿不愿意,总归家里的这一大摊子全交给她了。
    时序也是真的放心,说好了随她怎么打理,之后就真的一概不插手,甚至还给各地的管事去了令,以后一切事端皆以小姐为首,无需再向他问询。
    时一他们也是过去好些天才得知这一消息,震惊赶来时,时归也差不多理清了全部家产。
    而此时,距离缘聚园第一次开园已过去半月。
    因要照顾到上学的孩子,缘聚园开园的时间不长,满打满算也只有三天。
    好多人根本没想着会在那里待足三日,可到最后,几乎所有人都是被园中的侍从请出来的。
    为了避免诸位大人老爷滋生不愉情绪,时归还特意给他们准备了伴手礼,一篮长自缘聚园,但由大人老爷们亲手摘下的瓜果。
    随后问及反响意见,众人着实挑不出一点不好来。
    受邀者中不乏翰林学士和官学的教习侍讲们,只从缘聚园回去第二日,就为这次游园雅集赋诗写作,将其夸得天上人间绝无仅有。
    诗作画作一经流出,缘聚园的名声再被炒热,很快就在京中掀起新一波热潮。
    没能受邀参观的,一边嘴上唾弃,一边心中较劲,暗下决心,等后面正式开园了一定要亲身体会一番。
    囊中羞涩的,就早早祈祷,能抽中红签。
    外面的诸多情况,时归虽有了解,但已经不是很上心了,她既知晓缘聚园得人喜欢,自然也就安下心来。
    她又记着之前忽悠卓文成,说要带他一起赚钱。
    这次缘聚园能宣扬出去,卓文成功不可没。
    时归看他又是斗志高昂的样子,索性将接下来的接待交给卓文成去办,还说好:“等后面正式开园了,你替我照顾着庄子,赚到的钱我们五五分成可好?”
    此话一出,卓文成吓了一跳,回神后连连摆手:“不不不,我不要你钱!”
    “为什么不要?”时归不解,“之前我们不就说好了,一起合伙开雅集,那我出庄子,你出人,你我都有付出,既有所得,当然也要公平分账了。”
    “还有湘湘她们,她们也帮忙宣传了,等后面赚到了钱,也要分给她们一部分才是。”
    卓文成却坚持:“我出的这点儿力,与你相比实在微乎其微,再说我也不缺钱,要你的银子作甚。”
    “你就当我是来找成就感的,只要心里舒坦了,那就目的达成了,而你也能赚到钱,岂不两全其美。”
    不光是卓文成,周兰湘她们听说也要分给她们钱时,几人也是异口同声地拒绝了。
    这让时归极是苦恼,左右劝不动他们,也只好将此事暂时搁置,只叫缘聚园的管事将账目做好,日后到了分钱时,也好有账可依。
    第二次开园时,威武镖局的车队姗姗来迟。
    这次回来的就是全部了,车上大箱小箱摞了许多,都是独孤王后的回礼。
    在板车之后,另有几十头牛羊,据说是独孤王后亲手挑出的羊羔牛犊,只这一路走的时间太久,羊羔牛犊死了一部分,剩下的也都长大了。
    从北地来的回礼中多是皮毛乳酪,前者被时归塞进了时府库房,后者则随牛羊一起被送去缘聚园。
    若问做什么?
    当然是吃了!
    大周有保护耕牛的政令,耕牛禁止宰杀,便是买卖都要去官府备案,每只牛犊一出生,都是记录在案的。
    但从北地来的牛就不一样了。
    这些牛不在官府记录中,本就是北地养来吃的肉牛,被宰杀入腹,也算遵循了它们原定的命运。
    牛羊中出现了几只怀孕的母牛母羊,只有这几只逃过一劫,被妥善安置到了桃园中。
    至于剩下的——
    清炖小羔羊肉、烤牛肋条、乳酪烩肉……
    有幸抽中红签的百姓可是有了口福,一连三日顿顿有肉吃,甚至还吃到了牛肉!
    等他们离园后将此事一说,顿引来无数艳羡。
    这次开园后,缘聚园正式开园,就要等到七月了,届时官学的中班考试结束,定少不了宾客。
    随着第二批人从缘聚园离开,今春的殿试也落下帷幕,圣上钦定三甲,游街当日个个意气风发。
    恰逢官学月假,时归他们也跟着凑了个热闹。
    几人就近找了一家酒楼,随便在一楼寻了个位置,又因空青和竹月跟着,旁人见他二人浑身不好惹的气势,顿时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但不多看,并不代表着也不会多说。
    时归他们坐下没多久,就听邻桌有人说起这次殿试,被再三提及的,是一个叫赵思钰的考生。
    原来那赵思钰年过而立,早早过了乡试,只因没有盘缠,硬是拖了十余年,才得以入京参加会试。
    “听说那个姓赵的书生,会试场上就晕过去一回,考官叫来巡场的御医,诊断出其昏倒皆因饥饿,是被生生饿晕过去的。”
    “监考官好心给他为了水食,却也耽搁了不少作答的时间,据说赵书生只答了一半,考试就结束了,然即便如此,赵书生还是凭借这一半的作答,得以进入殿试。”
    会试场上的考生,基本都是万里挑一挑出来的。
    也不知那赵书生有何本事,试卷只答了一半,还能压过这么多人去,得进殿试,虽只是个吊车尾,但哪怕是最后一名,也是不容小觑的。
    听着邻桌的攀谈,时归被吸引了注意力。
    “那后来呢?我瞧官府张贴的告示里,赵书生可是最后一名,他若真有本事,如何会落最后?”
    “造化弄人,实在是造化弄人啊!”其中一人知晓最多内情,不禁感叹道,“你们肯定不知道,殿试上发生了什么,那赵书生又做出了何等逾矩之事!”“殿试可是有陛下亲临的,大多学子为了避免场上失态,提前一两天就会禁水禁食,那赵书生有样学样,也是两天没吃没喝,可就他那体质——”
    毫无疑问,赵思钰又饿昏了。
    殿中有志学子无数,皇帝当然不会过多关心一个失态的考生,当即叫人将其拖了出去。
    只因入了殿试的,就没有落榜一说了。
    赵思钰最先出场,当然也只能排在最后。
    “这不应该啊……”另一人道,“寻常举人老爷,一经高中就会有当地富户攀缘,如何那赵书生没人资助,还蹉跎了这么久?”
    “那就不知道了,那赵书生也不知从哪个偏远地方来的,既是偏远,岂是我等能知晓的。”
    “反正不管怎么说,科考结束了,不管那赵书生是真有才学,还是瞎猫碰上个死耗子,一切也定了。”
    大周科举三年一届,每届的三甲同进士出身不知凡几,二甲的进士尚有许多等着分配差使的,真有什么差使,不论好坏,总归轮不到三甲去。
    当然也有家中富裕的,帮孩儿运作一番,且先寻个乡镇做几年县令,再寻出路。
    而赵思钰连进京赶考的盘缠都是攒了数十年才出来,必然不会再有四处疏通打点的钱。
    更甚至,他在皇帝面前失态,不说为皇帝所厌弃,至少也没留什么好印象,便是有朝臣拉拢新科学子,肯定也不会挑中他,不管怎么说,他的路基本被堵死了。
    邻桌的食客惋惜长叹,就此打住了言语。
    这番话不止时归听到了,周兰湘他们也有听见,只是几人听完也就过去了,并未多想。
    时归托着下巴多有沉思,被唤了好几声才见回神。
    周兰湘问:“你在想什么呢?”
    时归说:“啊……没什么。”
    “好啦别多想了,探花游街的队伍马上就要过来了,听说今年的探花长得极是俊俏,快叫我出去瞧瞧,到底有多俊俏!”
    几人兴致勃勃,结了饭钱后,赶紧跑出去。
    可惜看热闹的人实在太多,时归他们个头又有限,只远远看了一眼,就被拥挤的百姓挤到后面去。
    自然,据说极是俊俏的探花郎也没能瞧见。晚上回家后,时归用过晚膳却没离开,而是等阿爹吃好了,探头探脑地问了一句:“阿爹,今年的殿试可有发生什么意外?”
    时序看过来:“又听说了什么?”
    时归面上闪过一丝尴尬,而后道:“其实也没什么唔……就是听说有个姓赵的书生,会试昏了一回,殿试上又昏了,也没能取得一个好名次。”
    这次的科举有司礼监参与,考场上发生的大事小事,皆事无巨细地放到过时序的桌案上。
    且又是这样一个接连晕倒,偏能入殿试的考生,他难免也会多注意一些。
    出于职位之便,他对赵思钰的了解更多一些。
    “赵思钰家境贫寒,家中只有一位寡母,拼死拼活供他读了出来,本以为能享福了,谁知那赵思钰穷清高,中举后概不接受外人援助,还说什么……”
    凭他自己,也能入京赶考。
    都说穷书生穷书生,可真能读到举人这一步的,基本很少会有一贫如洗的了。
    时序总听人说,书生迂腐,不懂变动。
    只因他也曾念书,对此并不赞同。
    直到得知了赵思钰的经历后,他才知道,原来真有人迂腐至此,为了所谓的清名,任由十年大好时光从指尖流走,宁愿跟着寡母浣衣挣钱,也不肯接受援助。
    在时序眼中,这根本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清高,正相反:“赵思钰此人,实在愚蠢至极。”
    只可怜了他的老母亲,孤身一人把儿子供养出来,没能享受什么好日子也就罢了,还要继续艰苦下去。
    只是谈了几句,时序就无可避免地露出嫌恶之色:“不提他了,没什么好说的。”
    “唔——”时归也不想这样关注对方的,实在是赵思钰这个名字……她表情纠结,十指都拧在一起。
    早在会试之前,时归就有回忆书中剧情,生怕会碰到了重要剧情点,再惹什么事端。
    然她千防万防,到头来还是没防住。
    时归并不知赵思钰的经历,甚至也不知道他是在今年入京的,对他唯一的印象,便是背叛者。
    书中的赵思钰出场时就已是司礼监掌印走狗,官居五品,品阶不高,只因有司礼监支持,在朝中也算得上横行霸道了,他明明科举出身,偏要攀附阉党,也不知早年经历了什么,心思之阴毒,比司礼监掌印尤甚。
    而就是这样一个依附司礼监、狐假虎威的小人,到最后却凭借向主角投诚,揭发掌印多年罪证得以洗白,甚至在司礼监倒台裁撤后,还捞了个外地郡守的官职。
    当初看书时,时归就不喜赵思钰的角色。
    如今知晓他会背叛阿爹,更是从生理到心里皆厌恶起来,纠结半晌,终忍不住问:“若那姓赵的书生要来投靠阿爹,阿爹可会收下他?”
    “投靠?”时序面容古怪,“阿归是说……他也要做太监了?”
    可不是嘛,司礼监的人,除甲兵就是太监。
    以赵思钰的体质,必然是与甲兵无缘了,那剩下的,可不就只剩太监一条路。
    时归瞪大了眼睛,半天才反应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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