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有数名衣着深蓝短打的少年出现,自发行至宾客面前,引其入园。
    来之前,这些人无非是怀了两种想法。
    要么是认定这游园集会不过一般,但看在掌印的脸面上,勉强走上一趟,届时无论园中情况如何,他们一定大夸特夸,绝不说半句不好。
    要么就是早对游园集会好奇不已,想着自己也来游赏一回,等回了官学,便有了与同窗吹嘘的资本了。
    且不论众人是何等看法,等他们真正走进缘聚园后,只走了几步,就为头顶奇景所吸引,驻足不前,甚至直接影响了后面人的行动。
    “哎前头的人干什么呢,怎么不走啦!”
    身后的招呼声不绝于耳,可没有一人有所动作。
    此时此刻,无论男女老少,皆仰面看着头顶,为那璀璨绚烂的星空而惊叹不已,不禁屏住呼吸。
    他们甚至不知是何时走进来的,只觉一个晃神,头顶的景致就变了,从春末暖阳,变成浩瀚星河。
    有人不信邪地抬手去碰,可不管他怎么踮脚尖,甚至踩到下人肩上,怎么也触碰不到顶空,自然也就无法发现头顶的奥秘了。
    而他们身侧还是正常的花花草草,除非是有人闷头向一侧走,走上好半天,才会撞上一堵透明的墙。
    至于此刻,驻足观望的宾客终被后面的人所驱赶,满是不舍地往前走着,又有新一批人驻足不前。
    在那大批宾客之外,另有一小拨人游离在外。
    饶是周兰湘她们已提前领会过一次缘聚园的神奇,再来还是惊叹声连连。
    几人将时归围在中间,周兰湘牵着她的手,不知第多少次问出:“时归,你是怎么做到的啊……我们之前来了这么多次,你竟从没给我们看过。”
    “那这些都是新改的嘛,之前本来就没有的……”时归说,“你们将晨庄传得那样离谱,若我不整些奇妙的东西来,岂不是要让人失望了。”
    时归本意只是做个朴素寻常的农家乐,谁知改来改去,农家乐只成了晨庄中极小的一部分。
    这虽有违她的初衷,但赚钱的目的总是不变的,也算殊途同归了。
    此时的缘聚园,也只有东南的一小片地方,由天然的山水花木组成,身处其间,既有安然闲适的木屋,又有轻松愉快的采摘农食,端得一片世外桃源。
    可若离了东南桃园,剩下的地方由什么组成,那可就说不准了。
    像是一进园必要经过的星空琉璃道,便是给来客的第一重视觉享受和精神震撼。
    谁又能猜到,这看上去神乎其神的星空,其实只是由画师连夜赶出的画作呢?
    而星空上下则由透明琉璃搭建,这些琉璃乃是时归搬空了时府的库房,又寻遍整个京城,方才拼凑出来的,也只勉强有半丈,图个新鲜罢了。
    当然,等宾客们走到里面,很快就会被新的场景吸引住目光,自没有多余心思探究星空的秘密。
    缘聚园开门一个时辰,最后几位宾客才算挤进来。
    而提早进来的那些,早就寻到了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或是在能摇摇晃晃的网状吊床上打盹,或是在能飞入云霄的秋千上大喊大叫。
    当然也有提前抢占神仙屋的,一进屋就宛若进入仙境一般,赤得赤,粉得粉,每间屋子都只有一个色调,可就是这种单调的颜色,对人们造成的冲击才愈发强烈,足以摄人心魄。
    不多时到了晌午,自有婢女侍从奉上美食。
    午膳烹制所用的食材都取自缘聚园,不说味道多么独特,至少能保证绝对的新鲜,再加上人们的心理作用,很容易将其视作美味珍品。
    就在宾客享受着午膳时,周兰湘她们融入玩乐的人群中,时归也接到了迟到的阿爹,带他走了一条无人踏足的小径,直奔预留出的小院。
    若说整个缘聚园乃是热闹繁华,那时归他们来的小院,就属闹中取静了。
    自打时归所要改造晨庄后,时序还不曾踏足此地,这番前来捧场,虽仍没能目睹园中景致,可光是听着远处传来的惊呼声,也知园中必然不俗。
    于是等他来到这座平平无奇的小院后,他左右打量一番后,难免露出几分惊讶:“这是……”
    “这是阿爹常住的院子呀!”时归嘻嘻笑着,蹦到他面前来,“既是阿爹的院子,我可舍不得乱动。”
    “我知阿爹不喜吵闹,便特意留出了这里,这样阿爹每次过来,也能有个歇息的地方啦!”
    说着,时归便拽他往里走,推门一看,只见屋里一应摆设,与从前全无两样。
    第64章 (含3000营养液加更)
    既是女儿特意留出的地方,时序如何也说不出不好来,甚至只要一想到这是女儿对他的独一无二的殊待,他心里就止不住地荡漾,连着看这间寻常又普通的屋子时,都不觉带上笑意,越看越是喜欢。
    时归追在他身边,边走边说:“虽然我将这座小院单独留出来了,但也稍稍做了一点改动。”
    “这不马上就要到夏天了,京城的夏日又一向炎热,我便把阿爹的床给换了,换成砖砌的炕,左右做空了出来,这样就能在空洞里放冰块,既不用担心受寒,又能感觉到凉意,到了夏天肯定舒服。”
    “若是碰见阴雨天或冬天了,那就从外面把炕头烧起来,连着屋里的地龙,保管让阿爹冷不着一点!”
    缘聚园里也有冬暖夏天的四时屋,但里面都是现成的木床,时归只管交代下去,就交给下人去做了。
    唯有时序的这座小院,从设计炕头到砖砌,她只要一有时间就来看,实在腾不出工夫了,就让空青和竹月轮着监工,容不得出现半点疏漏。
    时序不喜繁琐,屋里就没添新的装饰。
    但从小院后面另开了一道门,从内里锁着,开门就能直通桃园,疲倦时方便放松,素日里也不会太吵闹。
    为了能让阿爹满意,时归可谓是将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嘚啵嘚啵说完,便眼巴巴瞅着对方。
    “阿爹觉着可还好?”
    时序轻笑一声,依着她的意思:“很好,处处满意,阿归用心了。”
    “好诶!”时归高兴极了,歪头又问,“那阿爹可要出去看看?就是今日人多,恐不怎么清静了。”
    她虽没明着说,可眼底的期待是掩不住的。
    时序来之前就做好了吵嚷的准备,更是不忍心叫女儿失望,只思考了一瞬,就果断点头:“那就辛苦阿归带我四处看看了。”
    时归给他掩饰了如何打开院后的门,又带他走了一趟通去桃园的捷径,桃园那边多是些大人,偶有高声吟诗作对的,但好歹没有大吵大闹。
    时序无意到众人面前刷存在感,就没有往人前走,而旁人虽知晓有人从不远处经过,但也只当是同样受到邀请的同僚,并未追根究底。
    最终时序也只将一些不太闹腾的地方观赏了一遍,另有开辟给孩子玩乐的区域,他就直接避开了。
    等回到小院,时序望向时归的目光已多了几分暗沉,垂眸盯着她的发顶,半晌不见言语。
    时归对他的打量一无所知,尚沉浸在给阿爹展示的欣喜中,不料一转头,正与那双黑沉沉的眸子撞上。
    “哎呀!”时归轻呼一声,“阿爹……看我做什么?”
    却见时序勾起唇角,似在斟酌,声音也不甚明朗:“我是说……阿归打理着晨庄,可有力不从心,或是力有不逮的感觉?”
    时归不明白他为何这样问,眼中闪过茫然,半天才说:“是有一点辛苦,但也没有很费劲就是了。”
    “呐,我好歹也是管家管了一年多的人了,不过打理打理庄子,肯定没问题的!阿爹不要担心啦!”
    说到最后,她的语调又重新飘起来,随口举了一二旧例,又说经她的聪明才智,没什么问题能难住她。
    看着她肆意张扬的模样,时序眼底笑意愈深。
    就在这时,时序说:“那不如把家里的所有产业,都交给阿归打理吧,阿归觉着呢?”
    “当然没——啊!”时归说了一半,猛然惊醒。
    因惊吓太过,她连话都说不清了:“什什、什么?”
    时序又重复了一遍:“便是说,不如把整个时府都交给阿归,往后我们便全仰仗阿归的鼻息了。”
    时归惊魂未定,磕磕巴巴道:“时、时府啊……那我不是已经在管着府上的内外了,阿爹记岔了吧。”
    她其实已经隐约意识到阿爹到底说的什么,只并不敢承认,甚至还想扭转阿爹的想法。
    可若时序这样容易就被改变主意,他就不是能让百官众臣忌惮畏怯的掌印大人了。
    他寻了个圆凳,不紧不慢地坐了下来,又冲着时归勾了勾手,直将她哄到身边,才继续说道:“咱们时府啊,可不止京城那一小块地方。”
    “就说京南的新宅和商铺,又或者京郊这些庄子田地,就不能称作时府了吗?”
    时序的话语仿佛自带诱惑,一点点诱骗着时归说出答应的话来:“算、算的……”
    “那阿归总不好厚此薄彼吧?就像我跟你大兄他们,你给时一他们买了东西,总不能遗落了阿爹吧?”
    时归心想——
    她只有给阿爹买东西而遗落别人,还从没有遗落阿爹的时候。
    但到了嘴上,便只剩:“唔……不好的。”
    时序顺势道:“既如此,家里的大小事,是不是也是同样的道理?阿归只念着京南的两间铺子和时府的家私,如今还多了一个晨庄,总不好不管其他地方。”
    “我之前便给阿归说过,京城附近有多少家产是阿归的,以前是念着阿归年幼不懂事,这才没放心全交给你,但现在不一样了。”
    时归问:“哪里不一样了?”
    “咱们阿归长大了。”时序温声说道,深邃的眸子里既有欣慰,又有一丝难以言说的失落,“长大的阿归已学会了看账、学会了管家,甚至还能做出轰动全京的游园雅集来,随便哪个说出去,都是能让人称道的。”
    “咱们阿归聪慧、善良、温和、勤勉……”
    他将一切美好的词语都安在时归身上,且看他的表情,更是句句发自肺腑、出于真心。
    时归被夸得晕晕乎乎的,最后一根理智的弦也断了:“真、真的这样好吗……阿爹。”
    时序的掌心自她背后抚过,沉声道:“阿归便是最好的孩子,也值得所有最好的。”
    “阿归想要赚银子,只凭两间铺子一座山庄,那可是远远不够,好在家里还略有薄产,能叫阿归施展一二。”
    “唔……好像是的。”
    至此,时序终于图穷匕见:“既然阿归说了是,想来就是不抗拒了,等这次回去后,我就叫人把各地的家产列好明细,再一同交给阿归。”
    “别害怕,随便你想做什么,哪怕败光全部,阿爹也能重新给你挣回来,尽管肆意随心就是。”
    他并非要给女儿施压,只是见她一手操持了缘聚园的开办,其间种种,不见丝毫遗漏,这让他发现了另一种可能,也愿意以全部身家,陪女儿堵上一回。
    若是成了,以后的时归自有立身之本,哪怕有朝一日他在朝中失势,女儿也能有其他退路。
    若是不成,就像时序说的那般,他就想法子把失去的这些重新挣回来,只不再辛苦女儿费心,而是提前找好能信重托付的人,交其打理,保女儿一世荣华喜乐。
    眼下的时归并不知晓阿爹的良苦用心,她只是目光发直,莫名有一种……被忽悠了感觉。
    而这份感觉,在她闭园回家后,终达到顶峰。
    时归捏着厚厚一沓纸,初时还以为是哪个地方的账簿,仔细一看,原来全是时府,或者说她名下的产业。
    除了她早就知道的京城附近的,越往后翻,列出的东西越显陌生,有些字她看似认识,可连在一起了,就实在有些超出她的认知范围。
    看到最后,她忍不住将纸摔在桌上。
    时归的声音又飘又虚:“爹,你可没告诉我,咱家除了在京城略有薄产,在江南还有那么一大片产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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