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还有眼,那此刻听了她的话,一定会瞪大双眼,无比憎恨地看着她。
    可现在,他的眼眶里空无一物,空洞干瘪。能表示愤怒的,仿佛只剩下他的舌头。
    他翻着舌,口齿不清,但一定是在骂她了。
    灵愫说:“你在苗疆躲了那么久,竟都不知道这消息么?你不会还以为,你家还会有后吧!”
    她用匕首割下蔡绲的舌头,又捅穿了他的心肺。
    “没后了。”她说,“冤冤相报,把下一代全都杀完,悲剧才不会再次上演。”
    明明杀得很轻松,但在蔡绲咽气的那一瞬,她也像被抽走了力,瘫躺倒地。
    她仰望着天空,感受到脸上落了点凉意。
    本以为是哪只鸟往她脸上尿了两滴,再一摸才发现,
    原来她是流了泪。
    在杀掉最后一个仇人后,她终于拥有了正常人的全部情感,终于能自然流泪。
    可她并不伤心,只感受到一股莫大的解脱感。
    她朝天空摆了摆手。
    爹、娘、老爷、夫人、小姐……
    终于能跟你们说一声:再见。
    她闭上眼,哭得无声又悲痛。
    *
    很快,“易老板要出门远行游玩”的消息,迅速在盛京城内传开。
    知情人说,易老板在生意事上浸淫太久,她累了,想告个小长假,好好歇一歇。
    有些更知情的,知道她还是当年那个罗刹杀手“代号佚”,便说,她是想去外面追求更高深的功法,毕竟她醉心于练武。
    爱八卦的,就瞎传,她是要去追寻她心里的白月光。
    ……
    一时各种风声舆论四起,赌场以她的离去缘由做赌注,话本子里胡乱编撰她的情史。
    有人挽留,有人欢送。有人不解,有人不舍。她置身在舆论中心里,却格外淡定,丝毫不受影响。
    原本以为,远走高飞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可这次,她被这里的关系网绊了很久。
    跟阿来、跟小谢、跟枕风楼楼主、跟她曾经的杀手同僚与曾经的老情人、跟各种仰慕她,追随她的人,一一做告别。
    处理完这些人后,已至开春。
    闫弗是最先发现不对劲的人。
    他很早以前就想见她一面,可排队等着她召见的人太多了,她忙得焦头烂额,他就只能一直等。
    现在,终于等到她来召见他。
    闫弗气得眼圈泛红,晃着她的肩膀。
    “易灵愫,你是要死啦,见不到明天的太阳啦?急匆匆地办完这么多事,就要远走高飞?”
    灵愫说不是啊,“不是说了嘛,我要去外面游玩啊。什么死不死的,你别咒我,行么?”
    闫弗不信。
    他说:“我是死过一次的人,我知道病人将死时是什么样子。”
    他说:“死亡是有预兆的。人死之前,什么都不想计较了,越来越从容,越来越温柔,越来越像一个看破红尘的智者。每一条都能跟你对上!”
    他说:“这些变化,也许你根本没意识到。可,可你到底懂不懂,你虽然在笑,可你看起来真的很悲伤!这不是要死了,还能是什么!”
    他气得大吼,跺脚。
    “你到底想干嘛?你告诉我,你到底在耍什么把戏!”
    面对他的破防,灵愫始终很平静。
    她只是说:“你想多了。”
    随后就把闫弗撵走,再不接见他。
    之后又零零散散地处理了一些事,时间默默走到了她要远走的这个夜晚。
    她选择了乘船离去。
    她难得想浪漫一下。毕竟诗词歌赋里,多少刻骨铭心的离别,都发生在一方船舟之上。
    所以她也要乘船,来一场浪漫的离别。
    只不过,她所乘的船是一座庞大的商船,不是诗里的轻舟与小船。
    当下,船还没泊岸。看样子,约莫还得等一个时辰。
    灵愫干脆就在渡口的江岸边散步。
    片刻后,有个小厮跑来,把一个盒子送到她手里。
    灵愫认得,这是常跟在褚尧身边的小厮。
    还不待她开口询问,那小厮就一溜烟地窜没了影。
    灵愫打开盒子,见里面搁着一套穿环工具和一副磁针贴。
    她就想起来,之前学游水时,见她意外亲上了蔡逯的胸前两点,褚尧可是吃味了好久。
    她就说,蔡逯那处已经被开发得很成熟了,褚大夫,你要不要也试试?
    本是一句玩笑话,可褚尧却当了真。
    她也就顺着他的意,专门找手艺好的师傅,定购了穿环工具和磁针贴,准备开发褚尧。
    可她的兴趣去得很快,还不等开发,她就把他踹了。
    这套工具,她索性就不再管,一直在他那里放着。
    现在她要走,褚尧却派人送来了这一套工具。
    噢,心比天高,拉不下面的褚尧,是在用这套工具委婉地挽留她。
    这些天,她有给褚尧递过信,说她即将要走,难道他不来见她一面?
    褚尧始终没回复。所以她以为,褚尧应该彻底与她割席了。
    没想到啊,这男人还对她念念不忘。
    灵愫拿着盒,朝江桥上走。
    盒里的物件精致又漂亮,可惜她并不打算一同把它们带走。
    登船前,她会把这盒里的物件,连同褚尧那份情意,一同扔掉。
    然而才刚抬起脚,就听见身后突然传来一道蔡逯的声音。
    “终于赶上了!”
    蔡逯风尘仆仆地赶来。
    这段时间,蔡逯都跑在外地做生意。灵愫还以为,今晚俩人不会再见面了。
    蔡逯显然是才刚得知她要走的消息。
    待气息平稳,他说:“要是赶不上,我会后悔一辈子的!”
    灵愫笑笑,说至于么。
    她依旧是做事很受心情影响。
    现在她心情好,又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就连看向蔡逯的眼神,都不由得变得温柔而缱绻。
    她说:“我们边走,边说会儿话吧。”
    蔡逯自然说好,他巴不得呢。
    他急匆匆赶来,想冲个身,把自身最好的形象展示给她。可又怕耽误时间,便没重新打扮。
    现在他脸上带着赶路的疲惫,其实很想跟她说,要不你晚些时候再走吧,要不我跟你一起走吧。
    但他毫无名分,这些最强烈的念头,也只能压在心底。
    所以他充楞装傻,语气故作轻松。
    “这盒里装着什么?”
    灵愫慷慨地打开盒。
    “是给我家褚大夫用的穿环工具和磁针贴,噢不,现在不是我家的了,我跟他早分手了。还没用过呢,这些物件就要扔了。”
    蔡逯的目光很灼热,能把这套工具都戳了个洞。
    他声音喑哑,带着可望不可即的渴求。
    “就要扔了么,好可惜。”
    闻言,灵愫忽然想捉弄他一下。
    她挑起一个刻有细纹的圆环,在蔡逯身前比划。
    “那不如给你试试?你俩不是好哥们么,你替他感受一下穿环的感受?”
    蔡逯却满怀期待,说行啊。
    灵愫顺着他的话说,“行啊,穿哪里?唇舌上?胸脐上?”
    蔡逯说随便哪里都行,只要是你给我穿的。
    灵愫把圆环下移,移到他腰间的蹀躞带前。
    “当真随便哪里都行?那要是穿你下面呢?”
    蔡逯漾起一抹从容的笑,“行啊。”
    他什么都不在意,不在意时间地点,不在意穿在哪里,只要是她给的,哪怕是痛,也是奖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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