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道:“给吧。今夜我亲自给二丫头,既然太子愿意放手,总得让她安心,我只是担心,这丫头日后的路,并不好走。太子退婚这事迟早会传出去,到时候书儿的名声,她还能找什么样的好夫家!”
    常妈妈道:“听说江大公子,至今未娶?”
    “只怕是郎有情,妾无意。等江家老太太到了我再同她一同商议吧。”
    ——
    扬州城郊,小青山下,青石板台阶自山头绵延而下。
    马车停在山脚下,山路泞着雪,沈灵书和采茵相互搀扶着往小山坡走,江淮提着篮子在她们后边,眼神满是担忧。
    沈妹妹身娇体弱,他是真怕她出什么事儿。
    一炷香的功夫,三人行至一矮脚坡处。
    沈灵书遥望着那两道石碑,眼泪“簌簌”扑落,断了线一般止不住。
    泪水模糊视线,她渐渐看不清前路。沈灵书哽咽的擦了擦,转身颤声道:“江淮哥哥,给我吧。”
    江淮看着小姑娘脆弱的身躯顷刻就要碎掉一般,心中莫名的不是滋味。
    他胸腔中糅杂出一种冲动,他想保护她,怜惜她,不想再看见她哭,想让她往后的日子都开开心心,笑着度过。
    “妹妹。”江淮递过篮子,语气疼惜道。
    沈灵书眼圈通红,嗓子哽咽的说不出话,无言的摆了摆手。
    她拎着篮子一个人走到双碑前,素色大氅将那踽踽独行的背影衬托得瘦骨伶仃。
    沈灵书擦了擦眼泪,唇边努力弯起一抹笑意:
    “阿耶,娘亲,女儿来看你们了。原谅女儿不孝,四年了,女儿才舍得出宫来看你们一眼。我现在过的很好,我学会了如何爱自己,把自己的感受放在第一位,不再追求一些不属于我的镜花水月。我现在觉得自己过的开心快乐,比什么都重要。”
    “你们放心,女儿会好好过完这一生。只是没能有什么大的成就,丢了沈家的脸,让阿耶和娘亲失望了。”
    她擦了擦眼泪,心中酸涩难平。双亲的离开,就像是一场绵延的湿雨,怎么看,都是一生的潮湿。
    “女儿明年再来看望你们。”
    还有最后一句话,沈灵书静静埋在心底。
    仇人日日就在眼前,她日不能安,夜不能寐。
    阿耶,娘亲,你们一定要保佑女儿,能手刃仇人,替你们报仇!
    江淮忍不住上前轻轻抚了抚她的肩膀,温声哄道:“书儿乖,伯父伯母最大的愿望就是你能平安快乐。你若再哭,他们若是瞧见也会伤心了。”
    沈灵书肩膀微微耸动,从小声啜泣到越哭越凶,大颗大颗眼泪从指缝中流淌出来,她的声音飘落在风中,带着呜咽:“他们还能看见了么?他们再也看不见了,我好想他们……”
    小姑娘哭得声音沙哑,江淮也看着不忍,一双手放下没身份,抬起来心又疼。
    不远处官道上停着一辆马车,凌霄左臂保持着掀帘的姿势,僵硬不已,可他仍旧不敢出声,他甚至不敢去看殿下一眼。
    车厢内阒然无声,只余太子粗重的喘息声。
    不远处,江淮将篮子递给了少女,见到她哭,轻轻拍抚着安慰,两道剪影落在一处,看起来是那么美好。
    没有他的强硬的桎梏,圈禁,她自幼轻快的如同鸟儿,不再被他锁在笼中。
    可是袅袅,孤的心好痛好痛。
    太子捂着心口,额头浮起了一层汗,疼得眉头紧锁,唇边呼息粗重。
    “殿下,别看了。”凌霄不忍道。
    陆执疼得唇色惨白,下颌线紧紧绷着,一股难以言说的猩甜自嗓音一路蔓延到唇边。
    他弯着身子,吐了口血。
    像是有什么弦一样,在这一瞬间轰然崩塌。
    “殿下!殿下你别吓我啊!”
    凌霄转身朝身后吼道:“太医!陈太医!”
    陆执抬手抿了抿唇,喘着粗气的声音沙哑低沉:“她选了江淮,对么?”
    凌霄急忙纠正道:“没有,殿下,那人不过就是个随从,一看就是给沈姑娘提篮子的,连给沈姑娘提鞋都不配,更不可能比得过殿下。她怎么可能……”
    “反正,她选谁,也不会再选孤了。”
    凌霄又喊了两声太医这才扭回身子,这一回神,不由得惊呼道:“殿下,你眼睛怎么湿了?”
    “走。”陆执闭眼道。
    “殿下,让太医给您看了再走吧,您都吐血了……”
    陆执猛地咳了两声,胸前剧烈起伏牵动着神经,他疼得死死按着眉心,低声嘶吼道:“我说,走!”
    “是是是,走走走!”
    凌霄喊道:“车夫,启程,启程!”
    沈灵书祭拜完水酒后,身形摇摇欲坠,采茵扶她站起身。
    她杏眸瞥见山腰处绝尘而去的马车,眼中含泪,蓦地觉得胸前酸涩恶心,她弯着身子呕了声。
    胃里泛上来的酸水让她控制不住痉挛,眼前渐渐发黑,意识被夺去之前,她冥冥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沈妹妹!”
    “书儿!”
    “姑娘!姑娘你别吓我啊!”
    身边传来江淮的呼唤声,她耳边再也听不清声音,朝前栽着昏了过去!
    傍晚时分,碧桐院点了十几根蜡烛,灯火通明。
    采茵盯着炉子上的汤药,一边看着架子床那边的动静,瞥见那帷幔动了动,她顿时拿着蒲扇起身走过去。
    刚走了没两步,看见那虚弱的美眸,采茵顿时步伐加快,哭着扑到床上:“姑娘,你醒了!你可算醒了,吓死奴婢了,你在山腰上昏死了过去,还好有江公子,不然奴婢,奴婢都保不住你,这要是磕破了哪,可怎么是好!”
    沈灵书大脑一片眩晕,唇色惨白,她睁眼看了床边顶部半天,才想起昏迷前发生的事。
    她记得自己觉得恶心,呕吐,反酸……
    沈灵书心脏不断下跌,手指都变得冰凉,她声音虚弱问道:“采茵,府内有大夫给我看过吗?祖母有来听大夫如何诊脉的么?”
    采茵不明白姑娘怎么突然问这个,摇了摇头:“姑娘摔倒时,江公子刚好扶住姑娘的手腕,回来后,老太太听闻后立刻着人请大夫却被江公子拦住了,他亲自给姑娘诊的脉。”
    沈灵书美眸颤颤,语气冰凉:“那他,可说了什么?”
    采茵想了想:“江公子说姑娘气虚体弱,又哭了一场这才昏倒,只说需要用药吊上几日,补补气血,没说旁的。”
    沈灵书心中阵阵后怕,江淮为何不让府内大人看诊,为何不顾着男女大防也要亲自替她把脉。
    江淮自幼学医,他定是知道了些什么才会这样做。
    沈灵书额头浮起一层冷汗,小手下意识动了动,她甚至不敢再想下去。
    第49章 姐夫
    “姑娘, 姑娘?”耳边传来采茵的询问声,可沈灵书恍若不闻,小手下意识的轻轻抚摸着小腹, 那克制的腹痛令她心抖不已。
    采茵脸上写满了焦急, “姑娘怎么了,可是腹痛么?”
    沈灵书杏眸湿红, 正要对她嘱咐,屋外传来了二门上小丫鬟的声音:“姑娘,江公子来送药了。”
    采茵像是见到了救星般,安抚着沈灵书的手, “姑娘等着, 奴婢这就去请江公子进来!”
    少倾,江淮带着药箱进了暖间, 采茵悄悄关上了门,退了出去。
    烛光摇曳, 银钩拢着帷幔, 露出榻上女郎虚弱的脸颊。
    她过分的白,肌肤生得细腻,此刻脸上那氤氲着红晕病色, 便惹眼的很。
    美人病中,我见犹怜。
    沈灵书不知如何面对江淮, 便只得垂下眼睫,呼吸微弱。
    江淮将药箱放在了一旁,又拿出了看诊的布团垫在她手腕下, 搭上了一方手帕后诊脉。
    他皱起了没, 沈妹妹身娇体弱,可那脉象却是跳动流利, 没有迟缓的感觉,如珠般圆滑。
    此脉象是为喜脉。
    良久,江淮挪开了手,静静开口:“沈妹妹。”
    沈灵书缩回手腕,美眸看着他:“听采茵说,江淮哥哥在祖母面前说我只是气血虚亏才会晕倒。如今此处就你我二人,哥哥有话不妨直说。”
    江淮漆黑的眸颤了颤,似是叹了口气,“你与太子……”
    沈灵书斩钉截铁道:“有过。”
    怎么可能没有过?他那样偏执,极端,疯狂,甚至从来不顾及周围是否有人就……
    他要了那么多次,次次不够,次次都要狠狠侵.占才肯罢休。
    可是她明明用了逼子的香囊,为何?为何还会!
    沈灵书小手渐渐攥成拳,任指甲嵌入皮肉,保持着清醒。
    江淮垂着眸,虽是很想听她否认,可她承认的那一刻,他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是了,她与太子曾是未婚夫妻,沈妹妹的容貌放在整个上京也是数一数二,太子岂会没有沾染之心呢?
    他那样拥有至高无上权利和地位的人,要什么没有,何况是沈妹妹。
    烛火幽微,两人相对无言。
    数不清过了多久,江淮率先打破了这番沉默。
    他问:“妹妹打算如何处置这个孩子?”
    沈灵书错愕,她没听错吧,处置?
    要她亲手杀了这样一个小生命吗?
    沈灵书水眸氤氲起了雾气,控制不住的眼睫轻颤,手腕无力垂下,她做不到。
    即便她与陆执再无干系,可那是她的骨血,是从她身体里长起的孩子,她真的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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