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梅林却是宫中的一处景致,当真因为贺宛这一句话毁了去,他们心底也是有些迟疑的。
    总怕若是陈俞追究起来,贺宛自然无碍,可他们这些个宫人却做了替死鬼,若是如此,那可当真是冤枉极了。
    只是可惜,依着贺宛的性子,又怎会因着这些宫人的三言两语而变了心意,她皱起眉头道:“本宫如今是皇后,后宫诸事都应当由本宫来论断,这梅林本宫今日是非拔不可,不仅如此,往后这宫中,再不能出现梅树,便是一棵也不成。”
    听着这番任性言论,那宫人纵然心底极为不满,可却也不敢显露分毫,只得硬着头皮应了下来。
    于是夜里陈俞忙完手头事务,却在去永祥殿的路上见有不少的宫人正在梅林中一棵棵的拔梅树。
    陈俞听到动静,便面色古怪的吩咐抬着轿辇的宫人停下,转头看向梅林方向,问道:“已经是这个时辰了,那些个宫人在梅林里做什么?”
    若是只是三两宫人,陈俞或许会怀疑这些个宫人鬼鬼祟祟是行了盗窃之举或是旁的,可他这一眼粗略瞧去,便有十数人在梅林当中忙活,这显然是有人给他们派了什么差事。
    文锦闻言,也顺着陈俞的目光瞧去,这一瞧也不由得皱起眉头来,“天色昏暗,奴才瞧得也不真切,不若奴才唤他们过来问话?”
    陈俞略一颔首,文锦便快步走了过去,招手将那正在忙活的宫人尽数叫了过来。
    那些个宫人见了文锦,忙停了手头的事,走上前来要给他行礼,文锦却一摆手免了他们的礼节,道:“圣上唤你们过去问话。”
    那几个宫人这下方才瞧见陈俞仪仗,顿时吓得面如土色,“文锦公公,咱们几个都是听了皇后娘娘的吩咐,才动手拔这些梅树的啊,娘娘只给了我们三日时间,我们是连夜里也不敢歇息啊,还请公公在圣上跟前为我等求求情。”
    文锦听了这话也着实有些意外,可想起如今那位皇后娘娘的性子,这又确实像是她能做出来的事儿,于是也不由叹了口气,“你们先去圣上面前回话吧,总不好让圣上久等。”
    那几个宫人只得应下。
    等他们到了陈俞跟前,陈俞问起此事,他们便也如实道:“回圣上的话,这是皇后娘娘的意思,皇后娘娘说她不喜梅花,要将这梅林改做其他景致。”
    陈俞眉头微皱,可到底将原本准备要说的话收了回去,只道:“既如此,就依皇后的意思吧。”
    又道:“只是今日天色已晚,便先回去歇着,明日再来处理也来得及。”
    领头的那宫人却一脸无奈道:“可皇后娘娘只给了奴才们三日时间,这梅林实在不小,若要在三日时间内将这林子尽数拔了,奴才们是断断不敢休息的。”
    他说的这话,自然是实话。
    陈俞也没料想到贺宛会有此要求,可却还是道:“今夜先回去歇着,明日寻管事宫人再多要些人过来,就说,是朕的命令。”
    如此,那领头的宫人自然不再多言,只连声应下。
    了了这事,轿辇正欲再往永祥殿方向去,可陈俞却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开口道:“罢了,今夜去琼静阁吧。”
    那轿辇便转了个弯儿,往琼静阁方向去了。
    只是陈俞不知,此时,陈意也正在琼静阁中。
    第四十一章
    玉娇向徐静舟表明心意却又被婉拒之事自然已经同赵筠元言明。
    她虽是自个躲在一旁缓和了情绪, 再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与赵筠元讲明此事的。
    可赵筠元瞧得清楚,她说这话时,微颤的声音与几乎要落下眼泪来的眸子。
    赵筠元自然心疼得不行, 可若那徐静舟当真不愿, 她又能如何?
    最终,玉娇道:“娘娘, 奴婢已经想明白了, 嫁不嫁人其实也并不重要,入宫这事, 本就是奴婢千求万求来的,如今待在娘娘身边也并没有什么不好的,就算是这样一辈子伺候娘娘,奴婢也是愿意的。”
    赵筠元见她一副坦然模样, 也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
    玉娇与春容确实不同。
    春容在这宫中待了十多年之久, 早已厌倦了这宫里为人奴婢的生活, 可玉娇入宫方才一年, 且这一年间她一直都是在赵筠元身边伺候的, 自然是不曾受过什么苦楚。
    便也以为这宫中宫人的日子, 当真都是这样好过的。
    她这会儿正是难过的时候, 赵筠元也不好当真与她说些什么, 只能敷衍着应下, 心下却想着, 需得想出个法子来安置玉娇才成。
    关于她的新身份,赵筠元也并非是不曾有意无意的向系统打听过, 可这103号嘴严实得很, 只道:“会给宿主安排一个方便接近任务目标的身份。”其余的,是一个字也不肯多说了。
    所以对于这新身份, 赵筠元可以说是半点线索也不知,自然不能寄希望于那新身份如何贵重,届时能生生与贺宛相抗,那如今便也就没得选了。
    此事如今对于赵筠元而言,实在是件难事。
    她白日里思索了一整日,到了夜里也辗转反侧的睡不着,依旧在想着这事。
    她几乎将自个能求助之人都想了个遍,可却总想不出个万全之策来,自然是越想越是心焦。
    可不想正在这时,窗声微动,赵筠元一转身,已经瞧见那道黑色身影立于窗前,朦胧的月色洒在他与他手中那束红梅上,让赵筠元不由得有几分恍惚。
    她下意识开口道:“公子有些时日不曾过来了。”
    虽然相识的方式有些莫名其妙,可不得不承认,如今的他们竟也算是熟人。
    再度遇上,甚至能打个招呼,寒暄几句。
    唯一不方便的便是他始终不愿开口说话。
    此时,他自然也未曾给予赵筠元任何回应,只默默的将那束红梅放在了她的梳妆台上。
    赵筠元早已习惯他这沉默的模样,只自顾自地接着道:“有的时候真的挺好奇公子的身份的,也想知道公子做这些事,到底是为了什么?”
    说罢,她抬眼看向那张隐于夜色中的脸庞,“或许下回见面时,公子可以与我言说?”
    她仿佛只是随口一提,并不当真指望着那人能给出答复来。
    可她话音落下的一瞬,那人嘴唇微动,竟是很轻很轻的答了一个“好”字。
    虽然那声音只一瞬,便消失得了无踪迹,可还是被她捕捉。
    他的声音,真的太熟悉了。
    熟悉到让赵筠元觉得她好似只要再多想一会儿,就能确定曾经在什么地方听到过,可偏偏又怎么也想不起来。
    她心下一急,正欲开口,“你……”
    可外间却突然传来响动,隐约间,她甚至还听见了陈俞的声音。
    她还不曾回过神来,就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的变得清晰,直至到了门前方才停下,“小满,可歇息了?”
    话音刚落,陈俞便径自推开房门。
    这一瞬,那人的黑色衣角也尽数消失于窗边。
    赵筠元将内殿的灯多点了几盏,如此,里边方才亮堂起来。
    陈俞拉着她的手在塌边坐下,就像是寻不到话题一般,沉默了半晌才开口道:“你瞧着清瘦了许多。”
    赵筠元不动声色的将手抽了出来,却也有些不知该如何回应他这稍显生硬的关心,索性直言道:“圣上今夜过来,皇后娘娘怕是会不高兴吧?”
    依着贺宛那不肯吃一点亏的性子,若是知晓了陈俞来看她,定是少不了要闹腾一番的。
    毕竟小说中的主角总是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两人正浓情蜜意的时候,男主去看望别的女子,这算是怎么回事?
    陈俞神色一顿,他自然也知道贺宛不会情愿他来琼静阁。
    可这些时日,他为了给贺宛皇后之位,所承受的压力也着实不小。
    不说旁的,只说他为了堵住那些个朝臣的嘴,便已经应下往后储君之位的事。
    那个孩子,只能是赵筠元的孩子。
    可若是他日日不来琼静阁,这孩子又当从何而来?
    若是赵筠元始终不曾生下那个能被立为储君的孩子,他恐怕终有一日会抵不住那些朝臣的压力,到那时,局势比之如今,定是要更糟糕的。
    贺宛向来骄纵任性,许多事即便与她说个明白也是无益,她依旧不会权衡利弊,只会依着自己性子做事。
    可赵筠元不同。
    或者说,他们都不同。
    陈俞与赵筠元都是能在遇上两难之事事理智分析利弊的人。
    至少在遇上与贺宛相关的事情之前,是这样的。
    所以此时,陈俞似乎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便道:“小满,朕已经向朝臣们言明,往后的储君只会是你与朕的孩子。”
    赵筠元抬眼看向陈俞,“事到如今,圣上还要与臣妾生个孩子?”
    如此荒诞的言论,若不是陈俞神色笃定,她甚至以为他只是与她开了个玩笑。
    大约是想起了贺宛,陈俞神色也不免有些痛苦,“阿宛是北岐人,她的孩子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继任朕的位置的。”
    “所以圣上便要因此而与臣妾生孩子?”赵筠元嘲讽一笑,“若是如此,圣上与皇后娘娘所谓的爱情,好像也不过如此而已。”
    陈俞听出她语气中的讽刺之意,眉头不由皱起,可到底没发作,只是有几分不解道:“小满,你向来是个聪明人,应当知道此事于你,并不吃亏。”
    赵筠元定定的看着眼前人,一字一句道:“臣妾不在乎吃亏与否,只是此事,臣妾不愿。”
    “你要知道。”陈俞强压着心头的不耐,与她继续解释道:“若是往后你的孩子成了储君,母凭子贵,你的身份自然也贵重许多,况且……便是朕百年之后,你身后,也能有个倚仗。”
    说罢,见赵筠元不曾应答,陈俞只当她已经将自个所言听了进去,但今夜显然已经没了兴致,于是便起身道:“这其中利害,你且先好生想想,等你想明白了,朕再来看你。”
    可他正欲走出内殿,赵筠元却突然开口道:“圣上此言,倒像是当真在为臣妾考虑,只是臣妾倒想问问,若是臣妾当真生下皇子,皇后却要将孩子抱去抚养,圣上会如何决断?”
    陈俞脚步顿住,“朕自然……”
    “圣上自然是会将这孩子交予皇后抚养。”赵筠元还不等他将话说完,便接着道:“即便一时不允,等皇后娘娘或是哀求或是逼迫,总之用些手段,彼时,圣上还能忍心不允吗?”
    陈俞说不出反驳的话来,他默了半晌,才勉强道:“便是交予阿宛抚养,你也始终是那孩子的生身母亲。”
    “生身母亲?”赵筠元不由冷笑,“圣上当真以为那孩子若是由皇后娘娘抚养,往后还会记得臣妾这个生身母亲?”
    她的每一句话都说到了最为关键处,显然也是未留余地。
    陈俞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分明隐含着怒气,可最终他也只是轻叹一声,转身道:“此事,朕会想个两全之法。”
    内殿的门关上,殿内归于寂静,只能听见烛芯燃烧时发出的窸窣声响。
    赵筠元依旧坐在那榻上,冷风从还未来得及关上的窗户中吹进来,吹得她心里发凉。
    她原以为不管陈俞再对她做出说明荒唐事来,她都不会再有任何感觉,可方才,陈俞堂而皇之的提出那件事的时候,赵筠元还是止不住的生了气。
    他那话,表面上看来像是给她的恩赐,可实际上呢,倒像是借着她的肚子来为他们二人生一个能堵住悠悠之口的孩子。
    这是将她当做什么了?
    便是连她身上最后一丝一毫的利用价值都不放过么?
    原来,这才是陈俞。
    她从来不曾看懂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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