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的太阳依旧升起,但温娴的世界却再也亮不起来。
    温娴住的大帐里,血气不断环绕,合欢看着床上安静躺着的温娴,手中不停地为温娴擦着汗,她的脸上满是担忧之色。
    “这碗里的是何物?”旁边的老军医隔着汗巾拿起旁边药渣里一坨黑糊糊的东西闻了闻。
    合欢稳住神色:“这是从前,一个乡间医者为小姐开的安胎药。”
    自打来了大营,温娴就让合欢改称她为小姐了。
    “这药用了多久?”老军医若有所思。
    “连着用了十二天,小姐不舒服的时候一日三次,平日里每日一次。”合欢回忆道,温娴的药都是她熬的。
    老军医惋惜地看了一眼睡着的温娴。
    “唉!唉!此药药性极强,虽有止疼的效用,却并非什么安胎药,长时间用下来对腹中胎儿非常不利。”说着,老军医捋了捋自己苍白的胡子。
    他并非妇科圣手,但中医理论是相通的,这副药里有两味药有活血化瘀之用,孕妇定要避之。
    温娴流产的事,原因不仅是思虑过重,与长期服用这副药也有莫大的关系。
    再加上身子骨虚弱,孩子能保到现在已经是极限。
    顾琢听说了此事,当即便要去把开这药的许大夫给抓来处置,永南侯虽然也愤怒无比,但还看得清如今局势,顾琢出了大营,随时都是个活靶子。
    合欢很害怕,她不知道该怎么和温娴说这事,温娴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腹中的孩子身上,若她知道孩子小产没了,会变成什么样子。
    温娴醒过来,看着却异常平静,她没说话,睁着眼睛呆呆地看着前方发呆。
    合欢给她擦了擦脸,温娴突然说道:“合欢,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我梦见小念儿朝我挥手,他说他要走了,不能再陪着我,你说这是真的吗?”
    “小姐……”合欢眼里已经尽是泪水。
    “不,你别回答,啊!我的孩子!”温娴突然喊叫起来,她摸了摸小腹,她觉得孩子已经离开她了。
    这么多天的痛苦和折磨她都忍过去了,现在她再也无法忍受一切,她最后的希望也破碎了,哭喊的声音传到帐外,听着悲痛欲绝。
    顾琢守在帐外,听着这悲惨的哭喊声,他也不禁落泪,命运多舛的娴儿,为何命运不再眷顾她?
    合欢抱住温娴,用手不停拍打着温娴的背,她温柔地安慰道:“小姐,别哭,别哭,合欢会陪着小姐。”
    合欢想起温娴这段时间以来的遭遇,想起不知生死的秋草,她也忍不住,两人抱在一起哭了起来。
    哭累了就都睡着了。
    三更半夜,月亮高悬的时候,温娴醒过来,看了看旁边的合欢,她拖拉着虚弱的身体,脚步慢慢地挪着,她掀开帐帘,四下无人,她朝着外边走去。
    不远处有一条不太宽的河,往日她就听到溪水流动的声音,这声音在此刻异常清晰,她寻着溪流的声音走过去。
    虚弱得像风吹就倒一般。
    她走到河边,风更大了,即便身子在战栗,她也不觉得有多冷,她蹲在河边,月光下小河也有些波光粼粼,她看不清自己的倒影,她轻声说道:“重生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没有人回答她。
    溪水哗啦啦地流淌着。
    壮硕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她身后,那人小心地扶住温娴的肩膀,温柔地说道:“风大,小心身子。”
    一股熟悉的香气传来,温娴不用看也知道这人是顾琢。
    “你跟着我?”温娴质问道,话语有气无力。
    “没有,我在旁边饮酒。”顾琢答道,这时温娴才闻到几丝酒气,朝着顾琢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有一坛酒放在石头上。
    温娴站起来往酒那边走,顾琢松了一口气,扶着温娴一起过去,他害怕温娴寻短见。
    温娴在河边有一瞬间,确实有这个想法。
    他们二人一起坐了石头上,顾琢把外袍脱了下来,给温娴披上。
    “你不冷?”温娴看着只穿着白色单薄亵衣的顾琢问道。
    “白色的正好,夜里也看得清楚,不容易丢。”顾琢说道。
    温娴嘴角一咧。
    顾琢坐下,拿起酒坛,一口一口地往嘴里灌酒。
    安静的夜色下,虫鸣声也断断续续。
    “还记得小时候,你是滴酒不沾的。”温娴回忆道。
    “你还记得?”
    顾琢和温娴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记得。”温娴答道。
    “人总是会变的。”
    “是啊,就像我从没看清过一个人一样,从始至终都活在编织的牢笼里。”
    “不论如何,我希望你不要放弃。”顾琢心疼地看了温娴一眼。
    “你一定没见过比我傻的人了?落到如此地步。”
    “……”不是,若比起傻来,我更傻,就像林辛说的,我傻得为爱寻死觅活,傻得想养情敌的孩子。
    顾琢没把这些话说出来。
    “如果你还愿意,我会一直等你回心转意。”顾琢温柔地说道。
    温娴听到了,却岔开了话题:“今晚月色真美。”
    这么多日来,顾琢奋力救她,竭尽全力保护她,护送她来到大营,为的是什么,温娴心里也清楚,但她没法给顾琢一个答案,她的心现在是残缺的,没法从痛苦里走出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就要离开。
    柔和的月色最容易勾起人们遥远的回忆。
    温娴想起前世的事情来。
    前世她和顾泽第一次见面是在大婚当晚掀起盖头时,婚前她从没见过顾泽。
    她身患寒疾,身子虚弱,总在府上养病,她并不像妹妹温沛一样往返在世家子弟的集会上,认识的人并不多,接触的男子更是少。
    父亲和她说起赐婚之事,她左想右想也没理由拒绝,她的确到了试婚的年纪。
    大婚前有教养嬷嬷过来和她说些男女之事,她懵懵懂懂,洞房当晚还是顾泽主动。
    婚后她和顾泽才熟悉起来,她也慢慢爱上了这个好脾气的男人。
    在温娴认识不多的男子里,顾琢也是其中之一。
    但前世他们只是童年时的玩伴,后来她得了寒疾,不外出也不见客,两人就没再来往。
    月光照在顾琢的身上,他的脸上有一片阴影,温娴看不清他的表情。
    顾琢记得小时候,他跟着父亲外出总带着小玩意送给温娴,不管值不值钱,温娴总是把那些东西当个宝贝,笑嘻嘻地向他道谢,拽着他的袖子要给他糕饼。还说长大要嫁给他。
    可孩子的话怎么能当真?那时他总笑着摸摸温娴的头,告诉她,女孩子不可以被这些不值钱的小玩意骗走。
    他还记得,温娴咧着嘴,笑得像朵花:“只被世子哥哥骗走!只被世子哥哥骗走!”
    世人皆知他的才貌双绝,走到哪里他都是人群的焦点,他不爱热闹,很少参加世家集会,尚香会他也只参加了一次。
    可那一次他就遇上了温娴,妹妹眼睛明亮地像星星一般,虽没小时候爱笑,可一举一动和小时候一模一样可爱。
    和温娴的再次相遇来的猝不及防,后来一起登双子楼,他才认清自己的内心。
    世人说他无情无爱,其实他只对温娴有情。
    他是什么时候学会喝酒的?
    大概是为了爱寻死觅活的时候。
    夜里的风让顾琢脑袋越发清醒。
    酒喝得多了也没味,酒坛子一只一只地摆在旁边。
    “这酒如此好喝?让我尝尝。”温娴突然俏皮地说道,她没喝过几次酒,可她现在特别想尝尝,听说一醉解千愁,她也想解愁。
    “你这身子……”顾琢犹豫了片刻,还是递了一坛酒给温娴,他觉得此刻比起温娴的身子,温娴的内心更加重要。
    温娴双手抱起酒坛,仰头喝了一大口,呛得咳嗽:“好难喝。”
    和这个相比,她酿的桃花酒就是琼浆玉露。
    这个更醉人。
    她说着难喝,却没放下酒坛子,也没多少酒,温娴就东倒西歪的。
    顾琢看着温娴这略滑稽的样子笑了笑,他毫不费力得抱起温娴,要把温娴送回去大帐。
    “再喝几口,还没喝够呢!”
    “放开,放开我!”
    “坏蛋!”
    “呜呜呜……”
    “会好的,娴儿。”顾琢看着怀里的温娴发红的脸庞,轻声说道。
    顾琢希望明日温娴可以打起精神来。
    确实,到了第二天,温娴的状态看起来完全不同,眼神里的光又亮了起来。
    温娴躺在床上上,合欢在帮她擦脸,温娴的脸上竟隐约有几丝兴奋之情。
    合欢战战兢兢地帮温娴擦洗,她觉得小姐的这个神情也太不对劲了,但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真正属于温娴的灵魂已经沉睡,现在活着的温娴,内里被如雪彻底霸占。
    现在这具身体的控制权都属于如雪。
    但她不能表现得太兴奋。
    如雪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她可以彻底把控这具身体的这一天。
    为了让温娴放松对她的防备之心,如雪甘愿答应温娴的条件,忍受温娴懦弱的复仇的计划,忍受孤独,抑制怒火,蛰伏龟缩几年。
    为了现在这一刻,如雪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温娴,我与你的记忆早就交织在了一起,你所承受的痛苦,我也同样承受着,即便你不在了,我也会复仇,让温沛那个贱婢付出代价!一切悲剧,都将在这里结束,你睡吧,把身体交给我,让我代替你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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