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所期。
    半月后,七月初一,西王祁俊轩在固州,举旗造反了。
    仍是所有野心之辈都爱说得那套老话,清君侧除奸佞。
    陛下在位,仍能决策,至今未有诟病之处。
    太子温厚端方,受太傅少师们交口称赞,实乃储君之优者。
    朝堂清明,从未有过的清明,何来的奸佞之说?
    梅之白在第一时间便回了篇洋洋洒洒的檄文,句句询问奸佞为何人,声声叙述在朝之人功绩,字字珠玑西南之变与西王关系匪浅,最后一句“狼本贪残之辈,世人皆知,苦苦遮掩何苦来哉!”直接将祁俊轩所扯的旗子踩到脚底。
    但嘴仗虽赢,这场战却仍是不可避免的。
    然,谁人能去迎战?
    朝堂争吵不休,却无人敢于毛遂自荐。
    这一刻,朝堂上那些曾被祁俊轩贤名所惑的人,才真正明白了他险恶用心所在,勾连西南起事,谋害季云穆重伤,让定王言天不得不南下,将将半月,他便举旗自反,朝中,已无人能去迎战。
    亦有人贸然提出让定王回身,却即刻被反驳,祁俊轩谋反虽是大祸,可西南叛逆亦不可忽视,一旦让蛮夷进入中原,谁能知晓会发生怎样生灵涂炭之事?
    那莫非便不管祁俊轩了?
    有人心中一片晦暗,忍不住想是否当真是天佑祁俊轩?
    忽闻战甲相撞的清脆声传来,有人犹疑地摸了摸耳朵,怎地好像听到了他日祁俊轩带兵入京,城破的声音。
    闻声望去,那背光处,依稀能看见一角红袍扬风而起。
    “睿睿睿睿睿灵郡主!”
    “睿灵郡主你身为女子,怎能入朝堂之地!”
    是啊,如何能入呢?
    众人都知道不能,却在看清她那身银白铠甲时失了声,她提着剑,背着弓,肃容厉目,再瞎的人都看得出来她此行为何事而来。
    大祁已无将可用,武举才重开一次,纵有人可使,却难以叫兵马诚服,只会平添祸患。
    不是没有人隐约想到还有她的存在。
    却没人敢提,只因她是女子。
    可今日她站到了这里,也没人会再驳斥她,他们不敢,不愿,亦不能。
    解盔放于身前,横剑于额高,言致一扬红袍,单膝落地,掷地有声道:“言致请求带兵出征,不灭叛贼誓不还朝!”
    她说得太绝对,太子下意识踏前一步,“阿草姐姐······”
    他声音极轻,却还是叫身侧的千允听了个清楚,千允轻轻按住他的肩头,在他回身时摇了摇头。
    他们都不愿意叫阿草去,可是从定王南下那一刻,他们心中便隐隐知晓,不久便会有这一日的。
    皇帝正要开口,忽觉一股血腥气冲喉而来,眉目皆是一痛,勉强压下,最后只好嘶哑着大声道:“允!”
    话毕招了招手,吴进会意上前,假作贴耳听令演了一番,才直起身来,“陛下有令,封睿灵郡主言致为镇西大将军,领西山十万大军往固州,剿灭祁俊轩叛军!”
    言致领命后便要出宫往西山区,吴进却悄悄退了出来拦住她,将她带到了武安殿外。
    “陛下的身子不好,何必折腾这一番,您该规劝他好生顾着身子,待我凯旋之日,再为我加封。”
    吴进咧了下嘴,想应和着笑一笑,却怎样也笑不出来。
    陛下的身子,已是强弩之末,又哪里能撑得到郡主凯旋归来?
    御辇慢慢过来,停下后辇内的皇帝却半晌没有动静,言致眉心一动,看周围内侍禁军都不敢上前,只有吴进在轻声询问,她叹了口气,掀开了御辇,果然见到皇帝已经瘫软了身子,半合着眼,出气多进气少。
    她几乎是抖着唇,半晌才试探着叫出了一声,“······陛下?”
    “阿草~”
    “哎,我在,我在,陛下,我扶您下辇可好?”言致半拖半抱着皇帝下了辇,就要把他往武安殿后的寝殿里送,皇帝却抬手止住了她。
    “就在这儿吧,就在这阶上,陪我坐坐。”
    吴进招了招手,将人都带到了四周,静静守着,既听不到他们即将说什么,又能在最近的距离守着皇帝的情况。
    “这身铠甲很好看,你回来那日断绳落到马背上,我便觉着甚是好看,咳咳···咳咳咳······”皇帝连着说完这段话,便含着胸咳嗽不停,面色苍白又泛着潮红。
    言致心中一跳,轻轻抚着他的后背,劝慰道:“您若喜欢,待我班师还朝之日,便由您亲自为我摘下可好?现在不说了,我们不说了,好不好?”
    “咳咳,阿草,别骗自己,我对不住鸿启,这明明是他的天下,却要让他为我奔波,如今连你都不得不再上战场,清珏还在西北······都是因我无用,才会叫你们一家分散各地,不得安稳——”
    言致轻笑摇头,手上动作不停,“我姓言,父亲也姓言,这个天下是天下人的,言家人只是尽己所能去维护着罢了,没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我们生来便是戎马张弓的样子,我们情愿如此,甘之如饴,我父言天,是大祁的兵马大元帅,是大祁的护国将军,也是大祁的定王,若这一生不能横枪立马纵横沙场,父亲终其一生,可能也无他事可做,最终只能郁郁终老。”
    “阿草······你能否,唤我一声伯伯?一声便好,一声便好。”
    言致未曾想过,皇帝对此事的执念竟有如此之深,她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去,直直对上他期盼的眼睛,也没错过他目中在流逝的生机。
    转身跪到阶下,红袍在她身后铺开,言致拱手于额前,缓声道:“请伯伯保重身体,言致凯旋之日再来与您雪夜煮茶。”
    她本不该唤这一声,她本来便姓言。
    可她始终还是不忍见他眼中那仅存的光都熄灭了。
    “好~”
    似乎是忽然得了这份喜悦,皇帝的精气神都恢复了许多,眼睛也睁大了些许,连连说道:“你且去整军吧,明日我让太子和公子来为你誓师践行。”
    后来她回身望过一眼,皇帝坐在石阶上,精力挺直着背脊,一直一直看着她离开,哪怕身子都在抖了也未曾软一下脊梁。
    就像这些年一样,他明明不会不喜不愿处理政事,却始终端着身子任由他们驱使,从未有过半分怨言。
    他不是合格的帝王,他的一生毫无政绩可言,甚至晚年还出了这样庶长子谋逆之事。
    而他,已等不及平定叛军为自己写一番功绩了。
    日后史书提及,至多不过一句,承擎末年,帝庶长子祁俊轩谋逆。
    言致抿唇继续往前走,她不能停,不能后退,只能前行。
    风迎面吹来,脸上似有些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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