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致以为至多到他们出宫时,德妃自杀的消息会传出来,未曾想直到第二日中午才传出消息来。
    由此,她更加确信自己昨日所做是极为正确的,谁能想到这么一个在宫中多年安分守己,时常让人遗忘的后妃,竟有这样魄力与能力,对宫婢内侍掌控力高至这样境地,若让她活着,两位皇子不知会被她教导成何等模样。
    可是皇上的身子······
    言致面前是轻音为难愧疚的表情,她不怪轻音,轻音已然尽力了,若非有她,当时皇帝丧命,太子生死不明,这个天下早便乱了。
    如今,已是极好的局面了。
    轻轻抱着轻音,言致说道:“这样也好,太子已历练足够,现今倒是没我什么事了。那嫂子,帮我整理一份贡果香烛可好,我去一趟清风山。”
    清风山······入门第二日,言晔便悄悄带着她去了一趟,没敢告诉阿草,不敢,也不能问她是否要去。
    她今日要去了。
    轻音抬手拍了拍她的背,道:“好,还需要些什么,我之前曾告诉娘,会为她绣几件衣裳,后来便怀了孕,一直没去,不如你帮我一起送给她老人家,好不好?”
    言致点头,满怀欣喜,“好,我会告诉娘亲,她有孙子了。”
    轻音侧头,避开她的视线,提裙出了屋子,她方才眼眶一酸,险些哭出来,阿草笑得那般灿烂,她却忍不住觉得心酸。
    言致也跟着出去,回了自己的清嘉小筑,她刚刚从轻音那里得了许多新衣裳,都是普通女儿家的裙裳。
    言致抖着手打开了屋中的一个檀木箱子,自从合上,她便从未打开过,里面全是娘亲当年喜爱的首饰环佩,每一样,都仿佛能看见当年被佩戴在哪个位置,曾与怎样的衣衫相搭,曾与多少时令鲜花相映。
    这是言致头回自己挽发,一次一次扭起,又一次一次散开,废了不知多久,才挽就了一个娘亲生前最常挽的飞天髻。
    插一支鎏金坠珠步摇,别一开一含两朵芍药花。
    黛色勾就微扬的眉,染唇如血,胭脂在眉心点出一朵妖冶的芍药,挑一缕碎发于右脸颊。
    浅交领碧色银绣芍药襦裙,裙摆足足六尺,她轻轻一转,便成了朵盛开的碧花。
    清风山半山腰处有片亭子,世人只知有片长亭,却不知绕过那片长亭,拂开那片遮山蔽日的藤蔓,后方还有处避世的山谷。
    谷内,有处修缮精美的坟墓,那墓碑是言天亲手所刻,那墓上之土是言晔一捧一捧用手捧上去的,只有那坟上的棉花,是她幼时与小五出去玩从外边带回来。
    言致从未来过,从未见过,她知道娘亲长眠于此,可她如此软弱,竟一次都不敢来看。
    站在坟前许久,言致才缓缓跪下,将轻音准备的糕点贡果一一摆上,点上蜡烛,燃上香,撕了纸钱慢慢叠作堆。
    袅袅的香烟里,是她被泪模糊了的双眼。
    “娘亲,阿草来迟了。”
    只这一句话,就好像用尽了她浑身气力,连背脊都发起抖来。
    “阿草给你报仇了,你知道的对不对,阿草晓得,你一直在看着我,从来没离开过,我给你报仇了,给江家报仇了。你不在乎这些,我却不能容忍江氏枉死,更不能叫他们害了你却能活在这世上,娘,阿草的手染了许多血,不干净了,可我不后悔,永远不后悔,我如今所做,事事是我所愿,你会乐见的,对不对?”
    小心的问完,言致本吸了口气想压下泪意,却没能如愿控制住,猛地嚎哭出声,气力不及断断续续地哭道:“你不乐见,我知道,你不愿意,我变成这样,你不想我学武,你想我学文,学做闺秀,想我如玉,如月,清润美好,我都没做到,可是娘亲,阿草没有办法,我没有办法,这条命不是我的,我能用此报了仇已经是,已经是大幸了。”
    很长的时间里,山谷里回荡的都只是她撕心裂肺的哭声。
    言致自己清楚这样的哭是好的,五岁以后,她从未这样放声哭过,往往都是咬着唇压抑的流泪,可越是那样,她心内压着的大山便越发沉重。
    哭声渐渐小了,她吸了吸鼻子,用沙哑的嗓音慢慢说着话,“娘亲,哥哥娶了妻,我记得他带来给你看过了,轻音姐姐是很好的人,对我很好,对哥哥也很好,她怀孕了,会生一个很可爱的孩子,我想轻音姐姐定能将他教得很好。爹认了个义子,他是我早认识的人,比爹爹年轻时更英俊,更英勇,他会代替爹爹,成为大祁的守护神。”
    “我有一个心上人,他在我六岁那年生辰时遇到我,从那以后便一直守着我,那时我心中诸多阴霾怨恨,都教他一一化解,若非有他,今日的我想必会更阴狠不择手段,他一直在我身边,无论我想做何事,他从不问缘由,只帮我成事,我曾以为他是长者,却不知他是释族少主,我明白的,为了我,他必然放弃了许多,承担了许多,而这些,本不该是他要负累的。”
    “我想过拒绝,想过让他回到他本来的位置,可是娘亲,阿草舍不得,我无法想象,若身边没了他,我该怎么办。”
    “等天下安定了,我再带他来看你,坊间说丈母爱郎,小孩爱糖,你也会欢喜他的,到时叫他给您磕头,可好?”
    言致笑着将轻音做的几身衣裳都烧作灰烬,看着那黑灰随着风缓缓升起,仿佛变作了一只手轻轻抚摸在她的头顶。
    差点又忍不住落出泪来,言致连忙跪伏于地,深深磕了个头,半晌才抬起身来。
    “娘亲,阿草走了。”
    分枝拂叶,踏入长亭,言致轻轻一笑,坐到长椅上,“豫叔,出来吧。”
    豫荆从长亭顶上落下,叹了口气,欲抬手揉揉她的发顶,却看到了她精心挽就的发髻,僵了僵手指落在她肩头,拍了两下,一如既往沉默寡言。
    “豫叔,你为何没随爹爹南下,你昨日那出是怎样?”昨日豫荆分明已收拾了行装和言天公输白一道出了京,今日却突然出现在她身后。
    不,也许昨日他便没去,只是方才她在坟前哭得太狠,他才会露出行踪叫她察觉到,否则以豫荆的本事,言致再练十年也发觉不了。
    “我的能耐从来不在战场上,南下也不能添多少助力,将军不放心你,让我留下护着你。”
    豫荆难得说这么多的话,言致舔了下上唇,轻轻咬住,无可反驳。
    “豫叔,帮我个忙可好?”
    豫荆望着她,不言语,等她开口。
    “帮我,守着太子,好不好?”
    “太子有禁军护卫,居深宫,不会有危险。”
    言致不知如何解释,只好拉着他的小臂,轻声恳求,“豫叔,陛下时日无多了。你不愿意见我多年心血,我们数年筹谋尽皆付诸一旦吧?”
    “可你······”
    “我不会有事,我有能力自保,他也会一直在我身边。”
    豫荆无奈,点头答应,“我会尽力而为,但你要答应我,绝不让自己陷身险境,否则我随时杀了他。”
    “豫叔!”
    “我说到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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