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中,每当中午十二点零五分的下课铃敲响,校歌伴着学生们跑出校门口的阵阵脚步声,似乎这就是青春的具体呈现。
    三月份的天气时而冷时而热,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雨让安腾和田尘不得不选择跟着许多人一起挤公交。
    两人都跑得特快,丝毫不在意溅起的水珠打湿裤脚。上车,抢到了公交车最后一排位置。
    田尘擦掉落在手机上的水渍,给他爸报了一声平安。
    “尘哥你平常不都是带着伞的吗。”
    “这次忘了。”
    安腾身上有些湿,却不影响他靠在田尘身边。他看见田尘的手机,屏幕上是聊天栏,自己那张熟悉的头像排在第一。然后,他看见了一个字:
    哥。
    “你什么时候改的这个备注?”
    “什么备注?”田尘问。
    “我的。”
    “上次叫你哥的时候就改了。”
    “啊?哪天?”
    “除夕那天。”
    安腾想了想,说:“突然好奇,你之前给我的备注是什么?”
    “嗯——”田尘用一只手捂着安腾耳朵,说起悄悄话。
    “最开始就是安腾,然后就改成的这个。”
    “叫一声呗。”安腾说。
    “叫什么?”
    “哥。”
    “诶。”
    安腾:?
    田尘偷笑着,“我们合唱比赛选了什么歌,有消息吗?”
    四月份学校有一个合唱比赛的活动,每个班唱两首歌,一首自选,一首指定。
    自从上次元旦晚会田尘弹了钢琴后,任何活动似乎他都可以上去露一手。这次合唱也一样,他被老郭赋予“神圣”的伴奏使命。
    “上午听陈燕琴说,好像选好了。”
    “哪首?”
    “《追梦人》和《太阳》”
    “能唱的好吗?”田尘疑惑道,整个班三十个男生,真正会唱歌的可能挑不出来一个。
    “没事儿,我们高一那次合唱是年级倒数,这次就算进步一名也是进步。”
    “篮球赛是不是也快开始了?”田尘问。
    “啊对。”安腾一拍脑袋,“我都快忘了,这学期还有篮球赛。”
    “我们班篮球实力怎么样?”田尘不怎么懂篮球,也看不出来。
    “吼,你别说。”安腾笑道,“我们班配合可默契了,那几个可能学习差,但球真不差。而且张鑫宇(体委)练的还是篮球专项。”
    安腾比了比自己的身高,“你想想,那一米八五的个子,一蹦得多高。还有还有,李帅兵那体格,谁拦得住他。”
    “你这好像也没说默契在哪。”
    “这是说抛开默契,我们个人实力也强。”
    公交车在雨幕中行驶,到站时,雨已小了许多。
    安腾回到一如既往冷清的家,换下被打湿的衣裤,将学校的冲锋衣校服穿上。
    虽然同学们都觉得校服难看,但安腾感觉还行,至少,在尘哥身上穿着特别好看。
    他翻着衣柜,突然就看见去年夏天时田尘留在他家里的衣服,或者说,是他跟田尘互换的那件衣服。
    自从换了之后,他好像就没穿过。
    他看着自己身上的校服外套,决定了。脱下外套,把田尘这件衣服穿上,然后披上外套。
    合唱比赛前有次小月考,或许是学校想让大家认真准备合唱,所以月考定在合唱比赛前。
    下午的自习课,田尘周围围着许多人,考试在即,许多人都在认真复习。田尘上次选位置时坐在靠窗这边,安腾像一扇闸门,把其他人全都挡在外边。但偶尔也会有翻墙的人进来,夹在他们之间。
    每当这时候,安腾就只好让开通路,或者跟田尘一起去上个厕所。他听着田尘与其他人的交谈声,有时补觉,有时试图融入进去,却发现他们所讲的题自己听不懂。上课的铃声让吵闹的教室安静了一会儿,老师还没走进教室,走廊外的瓷砖反射出老师的身影,头顶的吊扇吹起桌上的试卷。在课间补觉的同学起身,发现纸张黏在了手臂上。
    课堂上的气氛依旧严肃,沉默不语。
    安腾有些昏昏欲睡,垂下的手掌却突然一温。
    田尘拉着他的手,让他一下子困意全无。
    还没等安腾反应过来,田尘又松开手,放在了安腾大腿上,轻轻掐了一下。
    课堂上没人会注意到这一点点微小又安静的举动,无论前排还是后排,有许多与安腾同样打瞌睡的,有认真听课的,也有偷拿着手机进学校上课娱乐的。
    安腾抬头,见黑板上自己已经记了一半的笔记被老师擦掉,他有些无奈的把笔记本翻过一页,用新的一页记下一条笔记。
    不知不觉在课堂中飘过来一阵香味,食堂起灶做饭,一个伴着春困和夏日的下午又结束了。
    安腾和田尘吃过饭,呆呆的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看着黄昏渐渐染过天空,不知道他们是否回想起曾经还有那么一天。
    天渐渐黑了下来,教室窗户旁,田尘能看见远在天边的即将西沉的太阳,教室里的老师正拍着讲台,嘱咐同学们认真听课。他把头转过来,看着黑板上的大荧幕投影出来的习题,低头花了几分钟把题解完,转头,那太阳已经落山,只有山头上还有些光,照着被风吹跑的云朵。
    数学老师拿起印着习题的a4纸,问道:“第一题答案是多少?”
    众人齐声说出。
    月考时间很紧,周三周四两天时间就考完了。
    周五那天,老郭用自己下午的一节地理课和体育课来练歌。
    认认真真编排了队形,两首歌中间的间奏部分时郭子明从幕后上台,站在c位。
    田尘和安腾两人身高差不多,排队形的时候却没有排在一起。在众人都起立练歌时,田尘却坐在座位上。他是弹琴的。
    安腾没怎么听过田尘唱歌,田尘也没怎么听过安腾唱。最近的一次好像还是送田玥平时唱的。但那次田尘没唱。这次合唱比赛田尘也不唱。
    晚上回家,明天周日放假一天。两人走在路上,蜿蜒的小路似乎也拉长了夜风。
    路上鲜有人迹,安腾拉开校服外套的拉链,风掀起外衣,田尘看见那熟悉的衣服。
    “你怎么穿的这件。”他微微笑起。
    “不行?”
    “行。”
    路过公园,路灯照着盛开的鲜花,却只能闻见些许若有若无的香气。
    “考得好吗?”田尘问。
    “还行。”
    安腾抬手遮住晚自习上课时戴的眼镜,他看见镜片沾上了水珠,问道:“下雨了是不是?”
    “嗯。”田尘回答。
    前方的路灯光透过水珠,安腾看到那道暖黄的灯光似乎散发着彩虹的颜色。
    “会不会下大啊?”他有些担心。
    现在离家还有一段距离。
    田尘把书包放到身前,从里面抽出一把雨伞。
    “这次我带伞了。”他说。
    撑开雨伞,安腾有了顺当理由贴在田尘身旁,他用外套把田尘也裹进来,夜空无言,春水相喧。
    走过小桥,河面在雨点下泛起涟漪,两旁的彩灯和高楼上点缀的灯光倒映在河中,街边还未关门的饭店里传出喝酒的起哄声。
    “你饿吗?”田尘停下脚步问道。
    “挺饿的。”安腾摸着肚子说道,他似乎在疑惑田尘为什么要说这句话。一瞬间成百上千个念头从脑子里闪过。
    田尘搂着安腾腰间,他撑着伞,把他往街边的一家烤鱼店里带。
    “你不着急回家吧?”
    “不急。”
    烤鱼店开在江边,周五的时间,江边还有许多人。
    “师傅一条烤鱼,泡椒味的。”田尘说。
    “吃完鱼回去得十一点多了吧。”安腾嘀咕道。
    “应该是。”
    “你作业写完没?”
    “?”田尘颠了颠自己空空荡荡的书包,“有什么作业?”
    “弄错题集。”
    “哦,做完了。我没错题。”
    在两人拌嘴时鱼正在炭火上烤着,油脂顺着鱼肉滴在炭火上,瞬间滋起一簇火苗。
    “你不是不吃辣么?”安腾问。
    烤鱼上泛着油花,又铺着一层厚重的辣椒。
    他们坐在户外的桌椅上,细雨不见。安腾把桌上的老鹰茶倒上,两人举杯。灯火阑珊的滨江路旁,偶尔有汽车驶过,晚归回家的工人拖着疲惫的身体,也有学生一边嬉戏,互相拉扯着衣服。
    田尘举着茶杯,把手臂挽到安腾手臂上。这是交杯酒的形状。
    上次在去安腾家的时候,他们也这样喝。
    茶足饭饱后,沿着滨江路慢慢走着。
    “过了。”安腾说。
    “没事儿。”田尘撑着伞,尽管现在雨已经停了。“继续往前走会到哪儿啊?”
    “老区。”
    “去转一圈吧,大晚上的也没什么事干。”
    老区里没有多少灯光,民房低矮,两人在昏暗的步道上行走着,却又闪着青春的光。
    对于安腾来说,或者对于普通人来说,青春不是浮夸的乐队、恋爱、黑道。有的只是体育课上的汗水,找不到伴的午餐,不敢抬头直视的老师。能够有个喜欢的人,都是奢望。
    走过一座座居民楼,最高的楼层也不过六楼,随意攀上一座小坡,便望眼欲穿。
    “尘哥,你记得这里吗?”安腾问道。
    “记得,上次找你的时候来过。”
    夜晚没有蝉鸣,或许蝉还蛰伏在树底下,没有露头。刚下完雨,空气清新。那棵熟悉的老榕树枝繁叶茂,只是四周没了院墙与楼房,你还是你,我还是我。
    他们不约而同的停下,田尘晃了下手,手背就碰到了安腾的手掌,寂静空旷的夜里似乎响起了孩童的歌声,草长莺飞,明月清风。田尘似乎看见已经飞向远方的蒲公英种子飘回,聚成伞的模样,掉落的海棠花瓣退回枝叶上,繁花锦簇,生生向阳。
    田尘拉着安腾,走到榕树下,绕着树转了一圈似乎都没找到他要找的东西。
    “你转什么?”安腾问道。
    他看见田尘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照在树上,“我找找看有没有知了。”
    “知了没有,知嘎子可能有。”
    “知嘎子是什么?”
    “蝉从地上爬出来还没蜕壳的这个阶段。”
    “有吗?”
    “有,我小时候经常抓,下雨过后特别多。”安腾松开手蹲下,示意田尘把手电筒凑近一些。
    树干旁,顺着安腾手指的位置,泥土里旁有一些小洞,“洞里面就是,我小时候经常抓这东西。”
    “抓它干什么?”
    “吓人。”
    田尘关掉手电筒,“我就是被吓的那个?”
    “嗯。”安腾说道。
    “几点了?”他问。
    “十一点多。”田尘看了眼手机,“明天补哪什么课来着?”
    “副科。”安腾说。
    “那得赶紧睡了,不是老骥的课不方便补觉。”田尘开玩笑道,他似乎听见蚊子的声音,想要赶快离开。
    安腾还蹲着,似乎有什么东西还没找到。
    田尘已经走到了前方,他回过头来问,“怎么了?”
    “没事,有点吃太饱了,站不起来。”
    安腾撑着地缓慢站起身,草地上的水珠和潮湿的泥土沾在他手掌处,他转身最后看了一眼这里,又转过身,向田尘的方向走去。
    “尘哥,你来c市有没有水土不服?”安腾问。
    “什么突然问这个。”田尘说,他细想着,又挠了挠手臂,那里似乎已经被蚊子咬了几下。“除了吃辣不习惯之外,好像没什么水土不服的。”
    安腾说:“寒假去旅游那几天我都感觉有点水土不服,只是没说而已。”
    他笑道。
    天空星斗暗哑,默默彳亍。今日无碍,明日无忧,冬夏冗长,你我皆好。
    “诶,这蚊子怎么光咬我不咬你。”
    “可能你比较香一点吧。”
    “你歌练会了没?”
    “还没,今晚我听着歌睡,明天早晨起来就会了。”
    安腾回到家,坐在书桌前,没有窗户,看不见夜景也听不见风声。他把书包里的卷子一一拿出,不远处的楼宇中灯光错落有致,但他什么也看不见。
    手机跟田尘连着语音,手旁放着已经冷掉的温水,身后空空如也,却又像有一座座大山压着他。
    “合唱的两首歌你会弹了没?”安腾问。
    “还行,周末练练。”
    “你晚上练的时候不会扰民吧?”
    “谁告诉你我晚上练了。”
    这一周很快过去,第二周一开始郭子明就把合唱比赛摆在了最高等级,以往每天下午六点半到七点的自习时间用来练习合唱,体育课更是练习的好时间,甚至郭子明自己也会抽一两节课。
    最终,当同学们都换上了学校的正装校服,里衬是蓝色,唯独田尘没有穿外套,彰显他作为钢琴手的独特。
    十二班抽到的序号是六号,不多不少。
    等四号唱完,坐在会场的同学们从另一个通道走向后台。
    安腾站在楼梯拐角处,向站在高一级台阶的田尘说:“尘哥,我好紧张。”
    “深呼吸。”田尘说着,“我也没什么办法,我又不紧张。”
    安腾扶着旁边的扶手,听见主持人报幕,班长带头,他们走出后台。
    舞台上跟安腾元旦时上台差不多,白炽的灯光,台下是数不清看不明白的人群。他侧头,看见田尘慢慢走上台,走到钢琴旁,鞠躬,坐下。
    音乐伴奏响起,平常练习时都嫌累,许多人只是对个口型,到了真正比赛的时候,唱的比谁都大声。
    一曲唱完,郭子明从后台出现。
    现场的气氛一下子热闹起来,十六班的地理老师也是郭子明,此刻正举着地理书应援。
    尽管有许多小瑕疵,唱完后大家有序回到座位上时,却都对彼此满意。
    有人说尘哥弹琴特别帅,有人说刘诗雨指挥特别好,有人说老班出场有加分。
    青春似乎在这一刻无比耀眼,一文不值却又价值千金。
    等到下午六点钟,已经过了平常的晚饭时间,而比赛还未结束,年级主任担心学生们的晚饭时间不足,特意把今天高二年级到教室的时间改为了七点钟。
    比赛结束,分数也统计完毕。十二班拿了二等奖,但现在没人在意这个了,大多人都背着书包或者提着袋子,包裹里装的是带到比赛会场里做的试卷或是复习用的笔记。结束时直接去校外或是食堂吃饭。
    今天时间充裕,许多平常迅速解决吃饭或是根本不吃饭的人也跟着去了校外。
    住读生偷摸溜出去,而走读生去更远的一些地方吃饭,或许是吃饭或许是玩乐。
    安腾和田尘在秋竹店里,平时时间少,他们也不常来店里吃。
    “今天这么晚了还来,不怕迟到吗?”白姐问。
    “今天七点钟到教室。”安腾说。
    吃过饭已经是六点半过,两人慢慢走在学校的这条主干道上,两旁的小贩依旧有许多学生,天已经有些暗了下来,路灯亮起,见证又一个白天过去。
    “今天弹得怎么样?”田尘问道。
    “好听。”安腾说,“我唱的好吗?”
    “你们这么多人唱我怎么听得清。”
    “那我现在给你唱一个。”
    渐渐西沉的日暮里传出少年清晰的嗓音和笑声,微风缓缓。蝉声响了,路上还有许多与他们同行的人,很少有人注意到这蝉鸣。夏天来得太快,几乎让人反应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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