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从来不像秋天那样干脆,它走时走得连绵又长久。
    寒假似乎过得很快,安腾感觉还没几天,就快开学了。他数着日历上的日期,发现过完元宵节就得开学报到,思绪又拉回到过年前十天,他在s市的时光。
    在这几天猛补作业的情况下,安腾终于在开学前几天写完了寒假作业。除夕的气氛还没散去,在街上依然能看见喜庆打扮的店面或行人。他没感觉到任何的不开心或者不如意,只是偶尔一个人走在街上,看到三三两两的情人,总会觉得心里有些空。
    早晨的体育馆似乎还有些雾气未散,已经有些人在打球。安腾穿着一件短袖,身上似乎都热得冒起热气来。回家时买上一份早餐,顺便思考一下中午吃点什么。
    他抬眼看到墙上的挂钟,发觉此时已经是中午了。
    时间去哪了,他想。突然又期待开学了。
    街道两旁的树上还挂着彩灯,等过完元宵,估计就会慢慢开始撤掉了。
    鲸鱼:尘哥,元宵节晚上要放烟花,在体育馆那边能看。
    溪流:一起?
    鲸鱼:嗯。
    离元宵节没几天,安腾久违的有一次团圆的感觉。
    他爸回家了,虽然只有几天时间,等元宵节一过完就继续出去。
    c城不是什么人口劳动力输出城市,但外出务工的人也不少。特别是十年前煤矿关停,很多煤矿工人失业,一些选择外出务工,一些选择做起了其他行业。
    一家三口吃过午饭,散散步,顺便买些元宵节要用的东西。安腾和他爸提着大小不一的袋子,袋子里装着各种食材或是小零食。
    安腾围着围巾,在呵气成冰的街上,手掌被袋子勒得有些发红。
    “静宁今年该满十八了吧?”爸爸问道。
    “对呀。”安腾妈妈说。
    他们夫妻俩走在安腾身旁,把他放在中间。安腾比他们都高,站在中间,三人似乎像一个凸字。他转头看见他们的眼神,似乎满眼都是期盼。
    “等安腾毕业了,上了大学谈个媳妇什么的。”爸爸说,“到时候买个房子,生个娃什么的。”
    说到这,他用手肘撞了撞安腾,“你现在谈过没?”
    “没。”安腾很果断的回答了。
    “学校有女生追你没?”
    “也没。”
    “不应该啊。”爸爸笑道,“这么帅个小伙子没人追。”
    妈妈说:“这时候还是得学习,谈恋爱等上了大学再说。”
    安腾提着袋子,似乎感觉到这袋子越来越重,压在身上喘不过气。
    回到家,安腾躺在床上,很认真的思考着一路上的话。他五味杂陈,迷茫又害怕,就像迷路的孩子,不知道自己正在走的这条路到底会去哪里。突如其来感觉好累。
    在老区,有几栋六层式的老旧居民楼。这片居民楼是煤矿刚开发时的家属楼,现在只剩下许多老人们在这儿。
    徐浪刚打完球回家,楼下有卖水果的小贩,推着车四处叫卖。他的目的地似乎不是这里,在经过居民楼下时甚至都没有停留。徐浪叫住他,买了几个苹果。自从田玥平转校之后,他总能在生活中找到点什么关于他的踪迹。
    苹果,月亮,或者是冬天被冻红的耳朵。
    徐浪曾经问小苹果,为什么他父母给他取“玥平”这个名,听起来跟个女孩子一样。
    小苹果说,他爸妈本来不想生,怀上了就干脆想生个女孩子,名字都取好了,结果自己是个男孩。
    c市的冬天无比漫长,勾起人心底里的寒后,就不知所踪。
    安腾点开手机相册,最近的一次照片还是在奥南岛上时,和田尘一起拍的。
    他一张张往下翻,似乎心情也变得好了起来。
    溪流:在干嘛?
    鲸鱼:这么巧,我刚准备给你发消息来着。
    溪流:准备发什么?
    鲸鱼:不知道发什么但就是想发。
    元宵节那天安腾吃过饭,很早就到了体育馆。
    街上人流攒动,稍上了些年纪的人大多都会感叹一声:好久没看见过街上这么多人了。
    安腾也是,他还记得上一次有烟花看的时候还是他八岁时,被爸爸搂在肩上,用地方话说叫“骑马马肩”。好像那年之后就没了这种记忆,只是每当过年时分窗外会有一些小小的鞭炮声,或者个人买的烟花,只炸了几分钟。
    体育馆在河对岸,中间有一道桥连接,桥上人满为患,桥前放着路障,不让私家车进来。
    安腾站在桥边,因为大街上人太多,田尘从老城区那边绕路过来,刚好看见站在桥边的安腾。
    “来这么早?”他问。
    烟花八点钟才开始放,一直到八点半结束。
    “七点多钟的时候体育馆人就很多了,再晚点就挤不进去了。”
    安腾拉着田尘的手,在一个个人与人之间的缝隙中穿梭,找到一片适合观赏的地方。许多家长带着小孩,情侣牵着手,老人或是青年。
    烟花在天梯上边放,看起来的效果就像是山上突然冒出火星。
    临近八点,人越来越多,似乎都把入口堵住。
    半山腰上第一缕亮光冒出,比体育场馆内的路灯光更亮一些。徐徐升上天空,随后炸开来。声响在片刻间传来,人群的注意力全都被声音所吸引,密密麻麻的交谈声瞬间变成了惊叹。
    场馆内不乏有人带着摄像机,对着上空或是人群。
    安腾拍了几张,感觉效果一般,索性放下手机。他转头看着田尘,烟花的亮光倒映在他眼中,许久不曾消散。
    他不想说些什么,在烟花一声声的轰隆与人群的交谈声中,说什么都会被盖过。他伸手搂着田尘的肩膀,把他往自己这边靠了靠。
    空中的烟花很快消散,下一朵又迅速升空,半空里缥缈的烟幕被照亮。
    大约二十分钟,烟花结束,人群渐渐散去。
    “明天开学了。”安腾说。
    “嗯。”
    “不知道开学会不会换位置。”
    安腾期末成绩在班里排在中间位置,不知道能不能选在田尘身边。
    “时间真快,你都来一学期了。”
    “下半年就高三了。”田尘笑着说,“你想好要考什么学校了没?”
    “还没。”
    两人边走边说,挥手作别,说着明天再见。
    寒假结束,新学期开始。
    早上七点多的天已经有些蒙蒙亮光,在教室放了一个月的桌椅有些灰尘,安腾来得早些,用做卫生的抹布把灰擦掉。坐在位置上,看见田尘还没来,顺便也帮他把桌子擦了擦。
    教室前方挂着的时钟一刻未停,似乎正值韶华,也渐渐逝去。
    时间往前走一秒,教室里似乎就会多一个人,七点半时,人已经来齐了。
    老郭让男生都去搬新学期的教材,班上接近三十个男生全都出门,学校知政楼的大厅里放着一摞摞书,高二、十二班前,男生们一人抱起一堆,等到田尘时,刚好已经没了。身后还有几个男生空手回去,顺便表现出没搬书而愧疚的样子。
    安腾在田尘前一位,抱着这学期要用的物理教材。田尘跑上去帮他分担一半,两人跟着大部队回班。
    319寝室上学期的四人这学期都没有住校了,但十二班住校的人数却比上学期还多了几人。
    上午各科的课代表组织交完作业,分发完各自的教材,上午的时间一瞬而过。郭子明没有说要不要换座位。
    杨轩一个寒假都没见过安腾,中午放学时还跟着他们走了一段,过了小公园时才转头回家去。
    田尘走过公园,似乎还能听见蝉声。
    下午没课,学生们都在教室自习。郭子明说上期末是联考,卷子难度都大,分不清层次,所以换位置得等到开学考试之后。
    安腾放下心来,跟田尘商量他们要不要换个位置坐。
    田尘觉得靠窗边不错,等四五月份春天到了也挺凉快。
    第二天开始,老郭在教室门口贴上了新的课表。高二下学期的课程特别紧,得把所有课程全学完,然后升高三的暑假就开始补课,第一轮复习了。
    冬春交替的天常常下雨,雨不大,却很烦人。每周两节体育课,要是赶上下雨,一周好不容易有这么点放松的时间全都没了。
    田玥平这学期转学后,打乒乓球的人少了一个,韩炬桐便经常问田尘去不去打球。
    盛情难却,田尘几乎都会答应,安腾也会跟着去。
    下着小雨的天气,桌台上积了些水,把桌台斜着立起来,水会流下去许多,但台上还是有些水渍。
    乒乓球或者球拍一沾水,球就会直直往下落,过不去网。
    但在这样残酷的情况下,乒乓球场还是一堆人,就算球发过去就下网,就算天上还飘着些许小雨。
    田尘打着伞站在一旁,看安腾和韩炬桐在那一人一拍地拍球玩。
    下午的时间很快,吃过饭后回到教室,几天前的开学考试成绩已经出来,贴在教室前方。
    安腾四百五十分,排在班级第十名。韩炬桐这次没考好,排名比安腾低了许多。看到平常比自己成绩差的人都考得比自己好,韩太子有些自闭,晚自习时拿着开学考试的试卷反复琢磨。
    田尘还是稳稳坐在第一位,把第二名的李乾坤拉开了两百分。
    安腾和田尘如愿以偿选到靠窗边的后排位置,高二楼的窗边刚好是校外,不远处是一个小区,风景挺不错的。
    冬春的晚霞和微风总是怡人。
    要说高二下期有是值得紧张的,那大概是六月份的会考。
    十二班是物化地组合的科目,高一还没选课时每周的课都挺平均的,高一下期选完课后,没有选到的历史政治生物这三科就变成了每周一节,只要过了会考就行了。而选中的科目也有会考,对于他们来说,就相对简单许多。
    一个班上有哪些人有关系,从位置上能看得出。
    张诗和刘四火在老郭眼里不敢直接选同桌,于是他俩选了前后桌,杨宇飞和副班吴俊宇,一个选在陈燕琴左边,一个选在她右边,目的明确。
    韩炬桐没像原先那样选在第一排,排名是其次,他选在中部靠后,更靠近田尘一点。
    刚开学这几天,大家的状态似乎都还停留在寒假,没多少学习的兴头。女生们都带了许多课外小说晚自习解闷。
    田尘找陈燕琴借了许多,几乎是两三天就能看完一本。
    在众多同学都闲来无事的情况下,只有韩炬桐每天刷题。
    他的状态似乎很好,每天听课认真,课间实在撑不住时补补觉。听同寝的贾正华说,韩炬桐买了个小台灯,每天晚上熄灯后打着台灯看书做题。
    安腾没有被开学时的成绩冲昏头脑,虽不像韩炬桐这样加班加点,但也挺努力的。
    只是旁边田尘有些干扰到他。有时在老师讲课时田尘补觉或是自顾自地看书,讲英语时做物理,又或者上课时去上厕所,二十分钟后才回来。
    对于这些,老郭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教室的窗户慢慢由紧闭变成半开,三月份的阳光已经变得刺眼甚至是毒辣。突如其来的升温让人身上的毛衣都不适应。温度上升还没几天,又被倒春寒打了回去。
    吃过饭的晚间,天上下着雨,衬得天色灰暗。
    今天周四,田尘一个人坐在教室里。下了雨他没有去打球,那些狂热爱好者们甚至都能在下雨天撑着伞去打乒乓球。
    他和安腾吃完饭后就回到了教室。自从取消住读后,他才发现原来晚饭的选择有这么多。不用在意今天学校食堂有什么菜,也不用每天下午第四节课还没下课时就悄悄咪咪地摸到教室后门处,等下课铃一响便冲向食堂。
    他甚至可以在中午时就告诉白姐晚上想吃什么,等到了店里时菜刚好做好。或者在其他店铺买些零嘴,晚自习时可以偷着吃。
    安腾在教室另一端坐着跟杨轩聊天,他和田尘选到了靠窗的位置后,原来的位置就被杨轩选到了。
    或许是今天有些累,田尘把两根凳子并在一起,半躺在上面。
    他抬头看见挂在天花板的灯和风扇,脑子似乎在说这些东西下一秒就会掉下来。于是他转头,不去看这些东西。
    他看见安腾的课桌,看见课桌桌肚里放着整整齐齐的书,看见一个笔记本。他上学期看见过这个笔记本,好像是安腾的日记。
    田尘坐起来,把日记本抽了出来。抬头看见安腾还在跟杨轩聊天,他悄悄把笔记本翻开。
    他还没仔细看,安腾已经走了过来。他看见自己翻了日记,也没生气,只是坐下,似乎在说:想看就看吧。
    田尘在安腾的注视下翻开下一页日记——
    八月三日,晴:暗恋是一个人的兵荒马乱。
    “这是你转过来那几天写的。”安腾说。
    田尘小声读着,他每读一句,安腾就解释一句。
    二月二十六日,小晴:人生漫漫,长途以夜作伴,看朝霞红晚,轻风过山。
    “这是刚开学那几天写的。”
    他没有继续翻中间的部分,只是关上了日记,递给了安腾。
    “原来我刚转来的时候你就喜欢我了?”
    “不确定。”安腾把日记放好,“只是当时觉得你好看而已。”
    “你就没做点什么事情让我注意到你么?”
    “有。”安腾憋住笑意,“我敲过摩斯密码。”
    田尘:?
    “这么隐秘谁知道啊。”
    “我自娱自乐。”
    安腾笑着把手放在桌上,开始敲起来。
    “短短,短长短短,短短长。”
    “敲出来是什么?”田尘问。
    “ilu。”
    田尘开着窗,窗外的小雨落在屋檐上,水汇起来,又从屋檐上滴落,滴在窗台上,溅起的水花又敲打着窗棂。
    新学期周四的晚自习变成了语文,张文骥的晚自习大多都是默写,然后就自己自习了。
    这周要默写的是阿房宫赋,安腾很自信。
    窗外的小雨直到晚自习下课,学生们放学时都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两人打着伞回家,一把伞遮不全两人,但他们又不想两人打两把伞,这样的话会被隔开。于是回家后田尘右肩膀全被打湿,安腾则是左肩膀。
    当下雨天变得不是那么寒冷,山上的老树开始抽芽,就连早晨时吹过身边的风都暖了起来时,冬天才算真正走了。
    两人依旧结伴上学,脱下了冬天厚重的毛衣和围巾。两人之中起得早的便会在楼下的早餐铺买上几个包子和两袋豆浆,上学路上吃。
    有时是安腾,有时是田尘。早餐也会变着花样来,有时包子有时烧麦。
    甚至如果两人都起得早,会在安腾家楼下对面的那家面馆里点一份酸菜肉丝米线。
    田尘来到c市的这半年多几乎都在与辣椒抗衡。从最初尝到一点都觉得辣到现在已经适应了许多。只是在白姐店里吃饭的时候还是习惯点不辣的。
    路上飘起串串杨花,路边的玩具店开始卖起了风筝,里衬从长袖变成了短袖,学校的乒乓球台也不总是积着水,c市的夏天似乎已经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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