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荀伸出手,摸了摸黄猫的油光水滑的后背,黄猫睁开眼瞥了她一眼,尾巴不耐烦地摇了摇,又睡过去了。
    “够是够了。”她悻悻收回手,正色道,“不过,我还需见一个人。”
    当夜,一匹黑马停在孟府门前。来人身披斗篷,头戴风帽,利落地翻身下马,将手中马鞭递给门房上的小厮,大步走进了孟府。
    刚走入正院,他就见程荀手提灯笼等在玄廊上。他脱下风帽,快步上前。
    “天冷,何必劳程姑娘在此等候。”
    程荀微微屈膝行了个福礼,在前领路:“沈大哥军务繁多,还将您连夜从军营中喊来,是我不好意思才是。”
    沈焕摇头示意无碍,又问:“我来的路上看亲卫们再搬运行李,程姑娘要走了么?”
    “嗯,打算后日回京。”
    沈焕脚步微顿,又问:“这般匆忙……不知程姑娘叫我来有何事?”
    “您随我来便是了。”
    程荀领着他一路走到正院西面一间屋子前,门口站着两个亲卫,神色肃穆。程荀从腰间取出钥匙,打开门上的锁。屋内一片漆黑,空荡的内室中央放了数只木箱。
    沈焕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那木箱上,不知为何,心微微颤了一下。
    程荀走上前,手轻轻抚着一个被黑布包起的箱子,抬头看向沈焕。
    “沈大哥,我有件事本该早些告诉你的,一直拖到今日,是我不对。”
    程荀语气严肃认真,沈焕眉头蹙起,不解道:“无事,你说便是。”
    程荀嘴唇微抿,说道:“我在金佛寺的藏书阁中,发现了罗季平的……尸身。”
    沈焕僵在原地,一张脸像被冻住一般,呆愣愣地看着程荀。
    程荀垂下眼眸,将面前裹了黑布的木箱抬起,交到沈焕手中。沈焕木着脸接过木箱,低头不语。
    “除此以外,我还在藏书阁的墙上找到了他留下的绝笔。”她从袖中拿出一封信,放在木箱上,“所有刻有他字迹的木板我都带回来了,这封信,是我照着临摹的。”
    沈焕死死盯着那信,半晌,哑声道:“多谢。”
    程荀移开视线,心中不忍:“莫要这么说。”
    他蹲下身,将木箱放在地上。手指僵硬得不听使唤,打滑几次,他终于打开了木箱。黑色的缎面上,静静躺着一具白骨。
    他闭了闭眼睛,强忍悲痛,轻轻伸手碰了碰那具散了架的白骨。而后又打开信,蹲在地上,看了一遍又一遍。
    程荀蹲在他身侧,小声说了这一路的种种:从王伯元手中收到的消息,金佛寺的异样,辩空与咏一……
    说到辩空五年前收到的那封密信,沈焕忽然开口道:“当初那封信,你可还留着?”
    程荀一怔,打开了旁边一个箱子,从其中一摞书页中找到了一封泛黄陈旧的书信。
    “这是我找辩空大师要来的。”
    沈焕接过信,对着上头歪歪扭扭书写的“乌三意决断,藏密金佛关”几个字,认认真真看了许久,又将信交还给了程荀。
    他神色沉静,除了压抑的悲痛与哀戚,程荀竟看不出别的情绪。
    她犹豫着问道:“你……不想知道写这密信的人是谁吗?”
    沈焕静静看着她,说:“我已经知道是谁了。”
    程荀神色微怔。
    沈焕不再言语,低头凝视那具白骨许久,轻轻盖上了木箱,推到程荀面前。
    他一面站起身,一面将程荀扶起,深深作揖:“程姑娘,你大恩大德,沈家没齿难忘。”
    程荀赶忙避开,连声道:“沈大哥,客气了。”
    沈焕直起身,一双泛红的眼睛直直看向程荀。
    “程姑娘,我知道你胸中自有沟壑,想替沈家做些什么,可万事一定要小心啊!”他嘴唇颤抖,又俯身行了个礼,“只求一切尘埃落定后,程姑娘能将……交予我,让我为季平哥,收敛……尸骨。”
    程荀认真回道:“沈大哥,我会的。”
    两日后的清晨,孟府外,行李整装待发,马车也已等会多时。
    临走前,程荀又绕了绕家中各处,给孟其真、李梦娘牌位前上了香,又交代了几句留在孟府的仆从,务必要好生照顾将此前抱来的女童,这才挽着崔夫人走出孟府。
    可她没想到,孟府门前,竟然围拢了不少人。
    人群中有些熟悉的面孔,有托程荀打听侄子去向的张大娘,断了只手、精神头却不错的张有和,被程荀接济过的马娘子与她的一双儿女,紘城陷难时在临时救治点任劳任怨照料伤员的老夫妇……
    这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在看见程荀时,纷纷上前,关切地问她:程老板要去哪儿?程老板去多久?程老板可还回来?
    程荀说,自己身生父母就在此处,将来若有机会,必是要回来的。听她这般说完,百姓们脸上都有些失落,马娘子家的妞儿更是扑到她跟前,牢牢抱住她的腿,让她别走。
    见状,马娘子赶忙一把将妞儿从程荀身上撕了下来,又将手里盖了布的竹篮递了上来。
    马娘子一脸不好意思,直说这是程荀先前命人送给她家的鸡,今晨才刚下的蛋,都擦得干干净净了,让程荀带去路上补补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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