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我在别馆收服的咒灵狗狗不同,白犬是纯粹的异界产物,和领域内赠予我“八握剑”的神明一般,从大门的另一侧降下投影,再以主人的咒力凝聚成形。
    此世间,这样的术法我只知道一个——
    和六眼齐名,禅院家的祖传术式:十种影法术。
    因为持续不断地锻炼咒力,这个孩子在无意识的状态下觉醒了影法术,召唤出了其一的玉犬。
    白犬头顶上的花纹正是“满月”那天,甚尔寻找的神器之一“生玉”的标志。
    “过来,乖狗狗。”
    我垂眸注视着它,轻轻勾了勾手指。
    ……
    通往地宫的山路上朱红鸟居林立,明明是深林清幽的景致,却因为异样的宁静呈现出不详的氛围,层层叠叠的红色令人联想到怪物的肠道,通向无底的深渊。
    结界入口一塌糊涂。
    平整的青石地板仿佛沐浴炮火的战地,以中心划出圆圈,四零八落的碎屑四处飞溅,裸露土壤的深赭。
    石板正中凝聚着一滩浅浅的血泊,从兜内滑落的护符血液浸透,化为泥泞的糊状,其中保留的残秽告诉我战斗的惨烈——
    五条悟被奇袭的甚尔一刀捅穿了喉咙。
    天逆鉾中断了“六眼”的绝对防御,刀势不止,从上至下劈至腹腔,紧接着连续突刺大腿。最后,作为收尾的匕首直接刺入五条悟的额头。
    狠辣而不留余地,是甚尔的一贯作风。
    但这并不是结束。
    人形的血污边出现了手印——“尸体”用手掌撑起自己,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然后是零星的脚印。
    本应倒地不起的五条悟,拖着身体慢慢向前走着。
    致死的出血量使人头晕目眩,最开始,他脚步有些踉跄,但很快,他恢复了稳健,一路追至地宫深处。
    零星的线索将我带到地宫门前。
    为了最大程度镇压“冥河”,天元本体的结界设置在地底深处。
    螺旋形的台阶蜿蜒着向下延伸,湿润的冷风从地底涌出,拂过脸颊,依稀可以嗅见其中夹杂的血腥味。
    正直天元换代的关键时期,结界效力有所减弱。
    冥河的水声仿佛就在耳边,它一刻不停地诉说对生灵的渴望,叫我感到来自本能的畏惧。
    甚尔就在下面。
    出于安全考虑,我应该把惠藏在地表的某个建筑群里。
    可除了冥河的腐蚀,地宫内还萦绕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气息。它粘稠又冰冷,仿佛黑暗中游走的水蛭,粘腻的身体会在不经意间贴上人的皮肤。
    危机感提醒我守好失而复得的宝物。
    于是我握紧惠的小手,严肃地嘱咐道:
    “下面可能很危险,等下不要出声、也不要离开妈妈的身边,好么?”
    他认真地点了点脑袋,白净的脸上显露出超乎年纪的镇定。
    黑影化为斗篷,盖住两人的身形,我和惠牵着手向地底行进。
    在靠近结界核心的位置,我看见了忙碌的高专师生。
    在高专上学的时候,我曾绘制出一些“护身用”的咒文,将它们作为友谊的象征赠送给夏油杰等人。
    不像财大气粗的禅院家,高专材料有限,护符能做出的极限,不过是为主人抵御枪击程度的伤害。
    那时候五条悟说着:“哇!不觉得这个红色的图案恶心得有点酷么?”,笑嘻嘻地将它贴在手机后背作为装饰。
    夏油杰则感慨了一句“我应该用不上,给任务目标倒是很好。”,将它收进衣兜。
    现在他胸膛被十字形的刀伤劈开,脸色苍白地接受硝子治疗,而身边的女孩凑巧接受了护符的保护,仅因假死状态陷入昏迷,暂无性命之忧。
    “紧急护理做到这个地步就够了,快些把他们带上去!越是深层的地方,冥河的干扰就越强,‘反转术式’很难发挥作用!”
    带队的老师眉头紧锁,指挥其他几人将伤员向上搬运,并未留意到我的靠近。
    然后深处,接连响起的爆炸声,吞没了他的未说完的话语。
    推开地宫的最后一扇大门,滚滚浓烟散去之后,我终于看见了朝思暮想的身影。
    他背对我而立,身影一如记忆中健硕,顶天立地的,构成了保护我向往的生活的铜墙铁壁。
    只是如今,男人肋下至左腹,都因为强劲的咒术化为乌有,殷红的血液如雨幕滴淌不止。
    他颈上的吊坠莹莹发出光亮,细小的影子四处挥舞,竭力捕捉他四散的生命。
    在靠近冥河的地宫,死亡的概念变得无比含糊。
    “吊坠”注定徒劳的尝试给予了他活动的余力。可比起捂住血流如注的伤口,他反倒第一时间接住了从颈间坠落的吊坠。
    垂眸注视着掌间断裂的银链,男人低声发出叹息:
    “啊、糟糕。”
    “她还蛮喜欢这个手链的,我得好好保管才行……”
    对于强弩之末的对手,五条悟给予相当的尊重。他卸下进攻的术式,无奈地嘀咕道:
    “拜托,你可是差点把我脑子搅碎了,就不要怪我弄坏东西吧。”
    “还要继续前进么?我们算是扯平了,所以逃跑也可以……”
    甚尔还在继续前行。
    望着地宫中心的大树,以及在树根盘踞的河水,他发出一声愉快的低笑:
    “无所谓了。”
    男人的表情坦然从容,比起奔赴绝望的死亡,更像是疲惫的游子终于回到家门前。
    作为天元的继承人,死后我的灵魂会跟着河水回归到“树”中。
    【我想见你,我会见到你的。】
    如果注定无法将我夺走,他便选择向我走来。
    冥河从不拒绝主动投身于此的灵魂。
    它欢欣鼓舞等待甚尔的靠近,周遭水雾暴起,化为透明的高墙拦住可能阻挡的所有人。
    不要走、不要走,别离开我——
    “甚尔!!”
    我撞在冰冷的水墙上,尖叫出他的名字。
    将我拉回现世后,“死反玉”的力量所剩无几。在冥河力量浓郁的结界腹地,就算小狗用尽全力,也不过堪堪融化水墙表面。我的每一步都艰涩无比。
    但甚尔已经回头了:
    “……泉鸟?”
    “什么嘛,你在这里啊。”
    他凝视着我,喃喃发出低语。
    “别碍事。”
    他举起仅剩的右手,咬紧牙关,将天逆鉾送入水墙。
    可以破除一切术式的咒刀切割墙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自上而下,分出一条可供人穿行的裂缝。
    垂死之人的最后一击划开了冥河的防御,在水幕溃散为液滴的那刻,男人的身体也失去了平衡。
    他踉跄着向我倒来,无力握住刀柄的手轻轻环上我的身体,像在拥抱一个易碎的美梦。
    在列车上研究“祝福的烛火”的时候,我想过很多次两人相遇的画面。
    我要用力给他一拳,大声训斥他这些年的自我放逐。
    但实际见面,当他看向我,向我走来的时候,一切都显得不重要了。
    曾经炙热的怀抱因生命流逝而变得冰冷。
    我发现我在颤抖,可能失去他的恐惧完全占据了我的神经:
    “不要睡、不要睡,你会没事的。”
    我紧紧拥住虚弱的甚尔,将“祝福的烛火”放上他空洞的左腹。
    这颗朱红的“生命之果”悬浮在空中,代替衰竭的心脏不停搏动,明亮的光芒催发□□缺损处生出细小的肉芽,它们彼此交缠,编织出血管的形状。
    他的体温有所回升,呼吸虽然还很轻,但至少是平稳的。
    悲剧似乎得到阻止,但虚空中却突然响起一声叹息:
    “这可不行。”
    宛若怪物在噩梦中睁眼,我周围的空气开始扭曲变形。
    那一晚割裂空间,将母亲送入卧室的术法再次出现。地宫里那丝令人不快的气息终于显露出原型。
    罥索自黑暗中走出,他表情无奈,持刀的手掌劈向将我护住的甚尔:
    “我本想让天与束缚和六眼同归于尽的。没想到反而让他提前觉醒了,事已至此,至少要倒下一个才对啊……”
    这个狡猾的男人从不放过任何可趁之机。就像之前咒专老师说的,“冥河附近'反转术式'效力减半”,他笃定专注治疗的我无瑕反击,专攻进攻的五条悟无法立刻解除结界,便悠然显露身型。
    而在“黑水村”的仪式使罥索重伤未愈,再加上他傲慢轻敌,这种攻击就连我也可以接下。
    我从不是孤身一人。
    所以我不会再让他得逞了!
    白色的玉犬从惠的影子里一跃而起。
    它继承了父亲带回的“生玉”,身负孩子希望他平安回来的愿望。浓郁的生命力源源不断,填补甚尔的伤口,我自然有余力使用身上另一件封印物,向他发起停滞六年的复仇。
    “别碰我丈夫!”
    我将甚尔和惠护在身后,用影子死死缠住罥索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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