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侧躺着,双腿蜷缩,背微微弓起,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可怜兮兮。
    估计是半夜热,被子已经被踢掉了,上半身的短袖睡衣,衣摆卷起,露出一段白皙纤细的腰肢。
    沉野咬牙抓住被角往上一扯,将那点风光遮得严严实实。
    他去浴室洗漱完,下楼时,早餐已经送来了。
    奶奶坐在餐桌边,一边听着电视机里的新闻,一边喝粥。
    见沉野一个人抱着被子下楼,奶奶随口问:“被子怎么了?”
    沉野把被子放沙发上:“脏了。”
    “被子都脏了?你这……”奶奶朝楼上望了眼,岔开话题:“杳杳呢?”
    沉野揭开砂锅盖子,拿着碗,给自己盛粥:“昨天睡得晚,还没醒。”
    “嗯……”奶奶舀了一勺粥,喂到嘴边,顿了顿又放下,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沉野撩起眼皮:“您想说什么?”
    “我知道你这单身二十多年,难免躁动……但是也别太过了。”
    沉野:?
    “人小姑娘家家的,看着身子骨就瘦弱,昨晚上我上楼的时候都听到了,一个劲喊不舒服喊疼呢。”奶奶摸摸额头,神色有点尴尬,“门都不关关好,我都没眼看,哎哟。”
    “……”沉野回想了一下当时的场面,才发现对话确实惹人误解。
    他笑了笑,也不解释,只说:“您这话,说给我听听就行了,可别到她面前说。”
    “废话,小姑娘脸皮都薄,我能去她面前说么。”奶奶一掌拍他脑袋上,“听到没有?”
    “听到了。”
    沉野喝了口粥,已经半温,他把砂锅放到厨房的保温箱里热着,回来后又听奶奶神秘兮兮地问:“正好杳杳不在,你偷偷和我说,现在杳杳肚子里,会不会已经有我小孙女儿了?”
    “咳。”沉野被粥噎住,喝了几口水才缓过来。
    “我那天跟你妈商量小名,我说叫小红豆,你妈说小泡芙好听,你觉得呢?”
    什么红豆泡芙的,沉野想,她肚子里大概只有桑葚酒和薯片。
    沉野放下杯子,双腿敞开,一手搭在两腿之间,懒洋洋靠在椅背上,一如既往的不太着调。
    “等什么时候男人能生了,立马给您生一个。”
    *
    日上三竿,舒杳才悠悠转醒,旁边的床铺已经没有一点温度,被子掀开着。
    舒杳以为沉野去上班了,也没有在意,洗漱后打着呵欠下楼,却在楼梯口听到了交谈声。
    她停下脚步,见奶奶正站在门口和沉野说话,并没有注意到她,估计是打算外出。
    奶奶一边低头换鞋,一边叮嘱沉野:“我约了你孙奶奶听昆曲,你不正好也休息吗?等会儿跟杳杳出去约个会!别整天待家里。”
    沉野背对着她,靠在一旁的鞋柜上,说话倒是规矩:“我知道,等会儿问问舒杳想去哪儿。”
    奶奶瞪了他一眼:“你看看你,我这几天算是发现了,你连个称呼都没改,什么舒杳舒杳的,喊声老婆要你命?怎么就不跟你爸爸学,你爸一天能喊三百声,你俩就不能匀一匀?”
    舒杳心里暗叹不妙。
    真是百密一疏。
    他们好像确实都没考虑过称呼的问题。
    沉野的一个“行”字拖着调,竟让舒杳听出几分哄人的意味。
    他把奶奶送出门,一转身,抬眸时视线正好和一动不动的舒杳撞上。
    沉野靠在门板上,右手手机悠悠转了半圈。
    “都听到了?”
    “嗯。”舒杳点头。
    “那么想去哪儿呢——”他歪着脑袋,脸上带着漫不经心的笑,语调微微上扬地吐出两个字。
    “老婆?”
    第35章 (二更)
    “老婆, 去哪个馆?”
    “老婆,你包忘了。”
    “老婆,这边入场。”
    ……
    在被这两个字n连击后, 舒杳终于忍不住了。
    他看着眼前懒洋洋拿门票扇风的男人, 忍不住吐槽:“现在奶奶又不在,没必要吧。”
    “不练练,等会儿怎么喊得顺口?”沉野的视线落在她脸上, 眉梢微扬, “喊一声。”
    舒杳装不懂:“喊什么?”
    “你说呢?”
    舒杳攥了攥手, 感觉可以用脚趾抠出一间美术馆, 但是, 当初是她自己跟他保证的,说她演技可以,一定会尽力配合。
    “老……”她张了张嘴,果然喊不出来。
    私下都喊不出, 更别说在奶奶面前了, 舒杳突然觉得, 他说的也有道理。
    沉野俯下身, 和她平视,跟哄孩子似的:“试试?”
    舒杳垂着头,声音低得堪比蚊子叫。
    沉野没听清, 故意偏过头把耳朵凑近:“你说什么?”
    “老、公。”
    舒杳红着耳朵, 咬牙切齿。
    把老公喊出了仇人的气势。
    沉野揉了揉她发顶:“还行, 今天就这样喊, 熟能生巧, 别回去穿帮了。”
    “哦。”舒杳抢过他手里的其中一张门票,先进了检票口。
    看展并不算是一时兴起的想法。
    她本来以为他今天要上班, 奶奶又有约,她就自己先订了美术馆的门票。
    后来决定一起出门后,舒杳觉得他可能对这个展不感兴趣,正想着要不要先退票,过几天自己再来,却被沉野拒绝。
    舒杳就帮他也订了一张同时间段的。
    这是展览名为“她的100个故事”。
    独特的是,展品都并非文物,而是由社会上不同年龄、不同职业、不同生活处境的女性捐赠。
    这里,就像是女性生活现状的一个缩影。
    入口处的第一件展品,是一张白纸,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黑色字,但随着时光流逝,纸张发黄,字也变得不太清晰,只依稀能看清“贫穷”“女儿”“以后”几个字。
    底部的说明牌上写着:【1995年,养父母捡到我时,襁褓里放着这张纸,快三十年过去,他们的确找到了我,希望我能为我的亲弟弟捐献骨髓。】
    第二件,是一条被撕裂的裤子,从裤子大小来看,女孩当时不过大概七八岁的年纪。
    说明牌上只简单写了一句歌词:【为什么不偏不倚,选中我一个。】
    ……
    这是一个整体气氛颇为压抑的展览,冷白的灯光显得无情,暗红色的展布,总让人想到鲜血和死亡,或许也正因如此,展览颇为冷门,观众屈指可数。
    但当然,其中也有令人感动和觉得温暖的展品。
    比如一个印有“小黄煎饼”的煎饼包装袋。
    女孩的母亲是个大字不识的哑巴,在高中门口摆煎饼摊,正处于青春叛逆期的女孩因为觉得丢人,每次放学,都故意不从煎饼摊前经过,而选择绕路离开。
    但不知道从哪天开始,她发现班级里有些同学每天早上都拿着小黄煎饼进班级,他们会四处安利这个煎饼多好吃、会夸赞老板娘人好大方。女孩开始渐渐好奇,是不是母亲做的煎饼,真的有这么好吃。
    终于有一天,放学后她没有再绕路,而是隔着马路,偷偷看母亲做了一两个小时的煎饼。
    看着她用肢体语言和同学们“相谈甚欢”,女孩才意识到,看不起她的,从来不是别人,而是她自己。
    从此之后,她克服了心里的自卑,甚至有时候会和母亲一起摆摊。
    若干年过去,她已经是好几家连锁餐厅的老板,才在一次同学聚会上得知,原来当初同学们其实早就知道她是煎饼摊老板娘的女儿,而他们每天在她面前安利,其实也是众人讨论出来的方法。
    舒杳和沉野默不作声地看完了三分之一的展品。
    展厅里的绝大多数观众也都没说话,越是安静,就越发凸显出,不远处一个男人的聒噪。
    面对正对着展品拍照的女朋友,男人双手环抱在胸前,吊儿郎当地抖着腿,满脸不耐烦:“有什么好看的啊?走吧。”
    他女朋友冷冷扫他一眼:“你烦不烦啊?你要走自己走啊。”
    男生张开手搂住女生的腰,开始讨饶:“我一个人走有什么意思,一起走嘛,我们去看电影,不比这些恶心的玩意儿好看多了。”
    女生从他怀里挣扎开:“你什么意思?恶心什么?”
    面对旁边人投来的异样眼光,男人有些恼羞成怒,指着面前的一包卫生巾说:“这还不恶心?一包卫生巾你管它叫艺术?”
    “傻逼。”女生气得满脸通红,指着门口,“你给我滚。”
    “你他妈给脸不要脸。”男人骂了一句,气冲冲地出了展厅大门。
    女生看着天花板冷静了一下情绪,拿着手机走到旁边的休息椅边坐下,低头摆弄着手机,不知道是不是在和朋友吐槽。
    男人走后,展厅里一眼望去,只剩下女生。
    舒杳偷偷看了眼沉野,却发现他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刚才的争执,正站在被刚才那个男人嗤之以鼻的展品前,专心致志地看着说明牌。
    他的眼里,没有任何鄙夷和嫌弃,挺直的腰板,反而让人觉得,他是带着敬意在欣赏眼前的展品。
    大多数人,从校园到职场,多多少少会为了一些东西而改变自己,但他的自在坦荡,却好像是从小藏在他骨子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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